皇後絕對不允許我在此時搶她風頭。
太後及時為我指了條明路。
她大大方方請來太醫,宣揚了出去,說我腹中的龍胎與她生肖相衝,將我移去上陽宮待產。
雖然是冷宮,但有了太後的照拂,我的日子不算難過。闲來無事,和老宮女們聊聊天,再撸撸她們養的油光水滑的貓兒。
星月時常將魏王和程貴妃的書信遞給我。
我有些驚訝:「貴妃娘娘她……」
「都是太後的人,又何須介懷呢?貴妃娘娘是真心把你當作朋友的。」
朋友。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冷宮裡的日子,還算舒心,隻是有位老太妃,似乎很瞧不上我。
她神志不太清醒,時不時犯迷糊,並且整日裡抽著水煙,飲著好不容易才收買太監購得的黃酒,咳嗽連連。
我生怕影響我的腹中胎兒,隻好婉言勸解:「太妃娘娘,煙酒於身體有害,還是少用些為妙。」
她聽完猛然將酒樽往我腳下一砸,怒道:
「本宮是你的長輩!晚輩怎可議論長輩的得失?等我來日重回了萬安宮,第一個懲處了你!」
老宮女們一面笑她痴傻,一面趕緊來將我攙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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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告訴我,她也是宮女上位的,可惜得罪了當今太後,被罰到了這裡。
她們也驚訝,我倆居然沒有同病相憐的情誼。
她真的痴傻嗎?不盡然吧。
畢竟她多年來的心願從未改變——回萬安宮。
這日,老太妃破天荒地送了我幾塊桂花糕。
我放在了案上,沒有吃。
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便她是一個瘋子。
我去了隔壁房間借針線,想給我的孩子做肚兜。
回來後,卻發現一隻黑貓吃了桂花糕,已經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憑幾塊糕點,太後也無法扳倒皇後。
一旦事發,皇後必定將太醫院和御藥房中的人早早滅口,到時死無對證。
我笑著將糕點中的黑色顆粒挑出,收集起來。
日後,必有奉還的時機。
我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星月又來了,給我帶來好些補品。
「請轉告貴妃和魏王,我是婢子出身,底子好,孕期也不宜進補太過。」
我看著桌上的山珍海味,哭笑不得。
「就是因為主子您從前太過辛苦,現在才要進補呀。您可不知道,現在鳳儀宮熱鬧著呢。皇後娘娘的母親進宮探望,有個姓王的奶娘卻說,娘娘腹中的龍胎臍帶繞頸,分娩時有性命之憂。唉,宮內禮教森嚴,太醫們不敢近身查看,才拖到了臨盆之期。」
臍帶繞頸,那便更利於我下手了。
婦人生產,本就是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我在冷宮,卻也知皇後孕期酷愛進補,胎大難產,幾乎是必定的。
我讓星月帶了一副催產藥給李充容。
那藥藥性兇猛,是我從一本不起眼的古籍裡找到的。
藥方中最關鍵的一味,便是皇後一直讓老太妃給我下的紫英毒。
「我深陷冷宮,全靠你傳話了,務必叮囑李充容,在皇後娘娘生產危險之際呈上。」我鄭重交代給星月。
星月拿著藥方,既無奈又不解:「你這又是何苦呢?李充容追隨皇後,曾經多次出言侮辱你。」
我笑著說:「不是和你說過了嗎?算起來,我們的原籍都是木縣的,背井離鄉來京城,都是為了生計,能在宮裡見到同鄉,自然要互相扶持。」
李充容久居深宮,常年思鄉,我投其所好罷了。
可是,前世她不曾顧念同鄉情誼。
星月走後不久,老太妃又來了。
還是一樣的桂花糕。
我不遺餘力地將裡頭的紫英毒全部挑了出來,每日裝作虛弱地躺在床上。
星月再來時,給我帶了燕窩糕:「這是李充容給的,果然,好人有好報。也虧我和宮裡的侍衛相識,不需要我打點通融,不然,這碟子糕點就要進他們的肚子了。」
我拿起一塊放在她的手心裡,笑而不語。
李充容在皇後的幫助下,已經復寵,嘗到甜頭的人,是不會甘心罷手的。
魏王曾經說過,我很會鑽研人心。
我笑著承認了。
我產期將至,太後尋了由頭,將我放了出來。
沒幾日,皇後娘娘發動了。
果不其然,她疼了一天,也沒生下來,叫得撕心裂肺,令人聽著都發顫。
深夜,宮裡上上下下人來人往,太後陛下都坐鎮在鳳儀宮。
連同我在內的嫔妃,都拿著ṭü₃一串佛珠,以祈福之名,聚在鳳儀宮內。
皇後終於熬到了臨盆之際,今夜之後,或許會得嫡皇子,或許會得公主,也或許會……母子具亡,滿宮裡自然沒有人能坐得住。
陛下面色陰沉,我手上轉著佛珠,並不參與其他嫔妃的議論。
皇後哭著要喊娘,陛下不顧阻攔,立刻遣人出宮請了戚夫人進宮。
「這這這……這可怎麼辦?」戚夫人也慌裡慌張,再無國丈夫人的儀態。她到底不是醫者,隻能幹著急。
「夫人,老身是穩婆出身,不如……」
王奶娘話音未落,便被戚夫人推到了產室裡,幫助皇後生產。
我還記得,當年我和佩蘭剛到皇後身邊,她整日拿著尺子鞭子跟在我們身後。
她告訴我們,人生來是什麼命就要認,小姐尊,我們賤,我們未來的子女也賤,這就是我們世世代代的宿命。
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越過自己的出身,因此我們絕對不能有半點非分之想。
小姐功課不好,挨打的,是我和佩蘭;小姐掉在泥裡的糕點,也都是「賞」給我們的。
我冷笑著看著王奶娘,她對主子倒是情真,看不得自己的奶女兒受苦。
但她的奶女兒是皇後,肚子裡的是嫡子,稍有差池,便是人頭落地的大罪。
「陛下,龍子臍帶繞頸,照理應延後產期,推拿糾正,但娘娘驟然早產,若是再生不下來,就要母子俱亡了!」王奶娘滿手是血地出來回稟。
「什麼母子俱亡!你個刁奴,一碗一碗的催產藥怎麼不起效?」陛下勃然大怒,往她心口踹了一腳。
王奶娘頓時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眾人嫌晦氣,無人去理會她。
李充容及時將藥方呈上:「陛下,臣妾有一方法,或許能助娘娘生產。」
陛下連忙接過。
幾位太醫詳看之後,卻連連搖頭:
「陛下,此法藥性兇猛,於娘娘鳳體有大害!」
皇後铆足了力氣,在裡頭大喊:「不,陛下!臣妾誓死也要為您誕下嫡子!」
陛下哪裡肯依?直接吩咐了下去,將藥方中提到的藥材全部封死,任何人不得取用。
眾人大驚。
帝後情深至此?
到了後半夜,皇後的力氣漸漸小了,戚夫人急得直掉眼淚。
忽然,皇後新的心腹宮女玉珠和她耳語了幾句。
戚夫人似乎是下了大決心,她重重點了點頭。
而後,玉珠趁人不注意,喬裝改扮,悄悄溜出了鳳儀宮。
我看向她,不難發現,那是去上陽宮的路。
皇後給我下的毒,被我收集了起來,放到了老太妃的櫃中。
如此顯眼,她應該很容易發現吧。
娘娘,我為您順利誕下嫡子,可是操碎了心啊。
10
很快,那碗新的催產藥被調配好了。
皇帝沒有在意那一樣漆黑的藥物。
皇後飲下後,頓時來了力氣。
又苦熬了幾個時辰,終於聽到鳳儀宮內傳來了嬰兒的啼哭。
「恭喜陛下,太後,中宮喜得嫡子!」
孩子被抱了出來,渾身粉紅,就連折騰了一宿未眠的太後看到了,也露出笑容。
可是大悲大喜,就在一瞬間。
戚夫人和王奶娘驚呼道:「來人啊!娘娘血崩了!」
太醫再次魚貫而入進去診治,最後全都灰頭土臉地出來跪在地上求陛下恕罪。
我拖著沉沉的肚子,跟在陛下身後,去探望滿臉淚痕的皇後。
她前一瞬或許還在慶幸,她給我下的毒竟能在生死之際幫她生產,如今卻氣若遊絲,即將作古。
她的一隻手向前探著,想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卻沒有力氣。
當她看到我時,卻握緊了拳頭,吐出一個字:「青……」
我順勢跪倒在她的身邊,將她的手舒展開來,高聲道:
「娘娘!奴婢身為您的舊僕,往日情誼歷歷在目,奴婢沒有一日敢忘記您的恩情!娘娘放心,奴婢生生死死都會忠於您和您的皇子!」
她最後的眼神,既不甘又憤恨。
她恨她沒有殺了我,恨她沒有陪她的兒子成長。
她不會知道,前世我死時,也是如此的。
我盯著她剛誕下的嫡皇子,想起了上一世那個全身紅通通的嬰孩,我的兒子,我都沒有仔細看過他一眼,便被皇後和陛下的人奪去。
那個僻靜的小院子裡,血腥味更濃更重,宮人產婆的屍首,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我來不及說出一句話,便被割破了喉嚨。
中宮崩逝,陛下悲痛不已。
事後,那碗藥的藥渣被送到了陛下面前。
提議用那催產藥的李充容被賜了白綾,去上陽宮拿紫英毒的玉珠被斬首。王奶娘也被波及,賜了杖斃。太醫院內的幾名太醫,也被革職查辦。
包括,皇後的心腹太醫,給她提供紫英毒的那位。
李充容近乎癲狂,撕扯著白綾,奮力甩開宮人的鉗制,狂妄地叫著:「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我沒有錯!」
她險些要供出我。
我不顧宮人阻攔,靠近她,展示著我手中那根紋了海棠花的銀簪。
她忽然住了嘴,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宮人看準時機將她拿下,白綾如同毒蛇,一圈一圈纏繞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不再掙扎,不再喊叫,幾乎是慷慨地赴死了。
那是她母親的簪子。
她以為我與太後挾持了她的家人。
實際上,我的想法還並未付諸實踐,李家人便自食惡果了。
——這一世,皇後懷妊辛苦,她的胞弟無人照拂,隻能依法收監,她的爹娘為了救唯一的兒子,變賣家產。可惜,皇後已死,蒙在鼓裡的戚家人對她恨之入骨,這事即便是捅到了陛下面前,也不會有徇私的餘地。
惡有惡報,怨不得人。
我看著已經氣絕的她,將簪子插在了她的發髻上,回到自己宮內。
這場後宮的腥風血雨中,我全身而退。
幾日後,我妊娠之期已到,假裝與後宮嫔妃起了爭執,然後跌倒「早產」。
陛下依然沒有露面。隻有程貴妃和太後來了我宮裡。
我知道我孕期也進補太過,後頭那幾個月,為了騙過皇後的耳目,又一直裝病,生產時是要吃苦頭的,所以我不叫不喊,隻把力氣用在生孩子上。
穩婆不斷讓我用力。
星月端來一碗催產藥,讓我喝下。
我隻是淺飲了一口,便察覺出味道不對。
紫英毒的味道,我可是親自試過的。
我故作疼痛,打翻了藥碗。
星月要害我?還是程貴妃要害我?
我疼得渾身打顫,死死抓著被子。
佩蘭及時端來另一碗,她在我耳邊道:「這是我讓文太醫開的,很有用!ṱû⁴」
我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口飲下。
幾個時辰後,我生了一位公主。
她玉雪可愛,皮膚很白,像冰雪堆出來的小人,哭聲洪亮。
我淚如雨下,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欣喜。我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不舍得讓宮人抱下。
這一世,我不可能再與我的孩子分開一瞬。我們要在這個世間,好好地活著。
帷帳外,太後欣慰地笑了,說我對皇家有功。
皇家。
是啊,我的孩子,出身皇家。
我注意到,程貴妃卻是一臉的詫異和失望。
因為在皇後喪期,我的孩子沒有滿月宴,為表補償,陛下直接晉了我為九嫔之首的昭儀。
隻是在孩子滿月這日,太後將我叫了過去。
11
「今日,魏王自請去駐守北疆,是哀家的意思。」太後逗弄著我的女兒,看著我,「戚家那位已經死了,留下了皇子,正合哀家的心意。這樣一來,即便那孩子不能長成,陛下也會有其他皇子。從前兄終弟及的事情,是不必考慮了,讓他做個偏安一隅的王爺,也好。」
我笑道:「那太後一定是費了不少心思吧?」
「是啊,要想說動這小祖宗,可難了。他扮豬吃老虎這麼多年,怎麼肯放棄呢?不過哀家老了,既然皇帝有後,那便不必再引起動蕩。哀家,也不想看到兄弟相殘啊。」
太後放棄了魏王。
本來那筆買賣,太後就是穩賺不賠的。
若是程貴妃誕下皇子,那她就是太皇太後。若是魏王即位,那她依然是太後。
現在的結果,雖然是退而求其次,但於她而言,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