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著頭謝恩退開,馬夫拿了馬凳回來,綠芽上車後一直欲言又止。
一直到離宮許久才敢說話:「奴婢早就覺得她姓梅的不懷好意了,沒想到她竟與太子相識於微末,您與她金蘭之交也不曾聽她透露半句!這不是擺明了想害您嗎?」
「好在小姐沒中她的計,還反將一軍,這下她可出了大醜了!」
是啊,連綠芽都明白這麼淺顯的道理,梅惜淺是怎麼能裝無辜裝得那麼心安理得的?
「您沒看見,宮人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還是太子下令他們才手忙腳亂把人扶走善後的。」
她思及至此,又有些憂慮:「太子這般在乎她,她若是在太子面前說您的壞話可怎麼辦?」
「早知如此,奴婢昨日便不該放巴豆,應當放砒霜才是!」
「一把子結果了她,奴婢再去自首!」
綠芽小臉兒上匪氣橫生,我沒忍住擰了一把。
「那巴豆於她,與砒霜也沒什麼兩樣了。」
「你可聽說,漢武帝與李夫人的故事?」
色衰而愛弛,愛Ṫŭ₅弛則恩絕。
如今梅惜淺那青梅初戀的美好形象逐步崩塌,離患難恩絕,還遠嗎?
巴豆,乃是誅心慢毒。
10
我回家時,父親母親都在府門處迎接我,如今我成了太子妃,按律他們應當向我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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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乃是太傅,他隻虛行禮,等我提前讓他們免禮。
可是我沒有,我就這樣接受著滿府朝拜,父親起身後說我如今身份不同了,也長本事了。
氣衝衝甩袖離去,倒是母親在我身後左顧右盼,始終沒找到她想看見的身影。
一回房間便要我跪下。
「你與淺兒義結金蘭,便似一母同胞姐妹!」
「你怎能看著她落難而無動於衷,我當初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是你害了淺兒,也害了梅家滿門!」
我坐在桌邊,任由她將所有惡毒的詛咒和罪責堆砌在我身上。
「阿娘,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到底誰是你的女兒。」
「梅惜淺該不會是你的私生女吧?」
母親好似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隨即便如戳中痛點一般暴怒。
竟然想上手打我,卻被我抓住手腕推開。
「按理說,以女打母,有違人倫……」
「你知道就好,啊——」
她被綠芽一巴掌抽翻在地。
「但是別人動手,就不算我打了。」
我站起身,給她講了個故事。
庸俗的窮書生與富家千金,窮書生爛泥扶不上牆,富家千金隻能嫁給大自己二十歲的高官作續弦。
直到她發現窮書生竟是丈夫的下屬,生了個女兒有點肖似自己年輕時的容顏,連名字都是在可惜緣淺。
「他隻是出身寒微得不到提拔!懷才不遇怎麼能說是爛泥扶不上牆呢!」
我居高臨下:「別謙虛,你也是一攤爛泥。」
「阿娘,如果梅惜淺不是你的女兒,你就放寬心,就算她死了也跟你沒關系。」
「如果她真是你的女兒,那你便從現在開始為她擔憂,祈求她不要落在我手裡。」
我看著她臉上腫起的巴掌印:「這是神佛抽你,懲罰你眼盲心瞎,錯把魚目亂珍珠。」
「若是再分不清孰貴孰賤,你猜這個老土的故事會不會傳到父親耳朵裡?」
11
將軍府力保柳華芸,數度向陛下請罪呈情,竟不惜交出一部分兵權。
將軍夫人上門賠禮道歉,專門設宴解怨。
我大度原諒,甚至在皇後隻復柳華芸為良媛時進言,讓她復位良娣。
與其放一些不知底細的妖魔鬼怪上高位,不如讓柳華芸這個胸大無腦的當門神。
任何挑釁我者,先挑柳華芸。
是日春和景明,賀家風光嫁女入東宮。Ṱŭₘ
柳家為報我進言之恩,請旨與我錯開出嫁。
然而,這並沒有讓我在東宮中奪得先機。
因為我不願去拜見太子的生母秦妃。
昨夜他還以為自己找了一位極標致的閨秀入主東宮,夫為妻綱,我應當站在他那邊的。
可我隻肯在皇後跟前侍奉。
當日太子便與我分乘兩輛馬車回東宮。
「我原以為你與旁的女子不同,原來也如世間庸人一樣。」
「是孤看錯了你。」
皇後卻極為滿意我的做法,特意宣稱是因為她的挽留才誤了時辰,因此打發太子先行離去。
還特地派自己身邊的姑姑送我回去,走時宮人搬了流水的賞賜。
因而即使我失寵於太子,也無人敢輕慢置喙。
從這日起,太子再也沒有踏進我房門半步,而我也待他不冷不熱。
隻盡好做一個妻子的職責,旁的一概不往心裡去。
偌大的東宮,這麼多庶務,我哪有時間照顧他的情緒。
倒是太子,時常被我忽視到把自己氣得跳腳。
還挺有趣,這小玩意兒。
直到一個月後,柳華芸入東宮。
太子不平衡的情緒,終於有了宣泄點。
12
他極寵柳華芸,陪她回門,帶她遊湖。
入宮或赴宴,身邊也隻帶她一個。
不知道的還以為柳華芸才是太子妃。
柳華芸也極上道,與太子站在同一戰線,偏向秦妃。
甚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隱隱有秦妃已經視她為兒媳的架勢。
難怪前世被梅惜淺擠兌成驚弓之鳥。
原來是一丘之貉。
一個覺得自己是真愛,如此便是妻子。
一個覺得自己被秦妃認可,便是兒媳。
她越是如此,皇後便越是不滿
皇後越不滿,便越發看重我。
「你是個好孩子,比他們都明事理。」
「桐兒放心,就算太子再寵信那個小賤人,母後也決不允許他們欺負你。」
流水一般的珍寶送進了東宮充實我的私庫,內務府送來的份例總是格外豐厚。
然而每每柳華芸進宮給秦妃請安,皇後便會送去數卷經書,連累她日夜抄寫,累得天昏地暗。
哪裡還顧及得上什麼兒子兒媳的,連太子親去她都閉門謝客。
太子原先隻對我冷淡,如今,竟然有些相看兩厭了。
前世他也是如此。
一成家便急於脫離皇後的掌控,可他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嫡子,所有的尊榮都是皇後所給。
當年皇後看中他,便是看中他是無根之木,出身卑微好拿捏。
誰知他如此爭氣,竟真是個做太子的料子,沒幾年便在朝堂上發展出自己的黨羽,意圖與皇後分庭抗禮。
皇後又豈能容忍養出一頭狼來?
朝堂上的手不能伸得太過明顯,便折騰他的後院。
柳華芸常被拘在宮中學規矩,回東宮時雙腿紅腫到站不住,還落下風湿病。
梅惜淺作為太子心尖寵,也背上「引誘儲君寵妾滅妻」的汙名。
整個東宮都被折騰得不輕,以至於陛下駕崩時太子還沒有子嗣。
皇後以此質疑太子沒有生育能力,聯合朝臣,擁皇叔暫時登位。
太子什麼時候生下麟兒,什麼時候再禪位。
又堂而皇之鸩殺秦妃,稱作殉情而去。
這是何等的恥辱,何等的仇恨。
逼得太子四下聯姻,娶了幾家女,才籌得兵權逼宮繼位。
皇後落敗,表面上是隨先帝而去,實則被一條白綾掛上宮梁,懸了三日才下葬。
太子雖勝,可史書工筆,他逼宮便是得位不正。
又被質疑了數年天閹,後宮更因為逼宮時的聯姻與前朝牽連甚密。
他身為太子時,不能名正言順繼位。
當上了天子,卻還要處處忍讓忌憚。
心中早就扭曲,性情也變得暴虐,與現在光風霽月的模樣大相徑庭。
唯視梅惜淺如桃花源。
這一場爭鬥,最多隻能算是慘勝。
我嫁給太子,可不是來過這種苦日子的。
13
太子對我橫眉冷對,我自岿然不動。
眼見東宮被我治得如鐵桶一般,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名下的鋪子越來越多。
柳華芸隻能拿五十兩的月例銀子時,我鞋頭上綴著的明珠值五百兩金。
就算是太子私庫和我比起來也是相形見绌。
這日子過得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要是太子能給我多生幾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隻可惜這人不解風情。
饒是我將前世他寵愛過的美貌宮妃全都搜羅起來納進東宮,日日給他送大補湯,喝得他臉色越來越臭。
這都沒給我造出個孩子來。
要不是我們圓過房,我都要懷疑他真的是天閹了。
難不成他有什麼隱疾?
不應該啊,前世挺多孩子的啊,怎麼到我這兒就生不出來了?
那難道是我的問題?
意思是我不如柳華芸?
我正鬱悶,要不要給他潑盆涼水,趁機找個大夫來給他瞧一瞧時,柳華芸遇喜了。
瞞了整整三個月秘而不發,等胎坐穩了才開始在我面前擺譜。
還真是難為她了。
柳華芸本以為能刺激到我,畢竟她腹中可是太子長子,地位特殊,就是皇位也是有一爭之力的。
可我非但沒被激怒,反而事無巨細地照看,連她身邊人靠近她都要細細過一遍篩。
ẗûₛ這讓她毛骨悚然,偷偷將坐胎藥嘔出。
總算是被我找到茬兒了。
我在她扣嗓子眼時抓了個正著,狠狠給了她兩耳光。
捏住她的下巴將坐胎藥灌了進去。
看見她一副我給她灌了毒藥的神情,我抓住她的衣領厲聲呵斥。
「你做出這副死樣子給誰看!你怎麼不動動你那個豬腦子想一想,我這般大費周章,你的孩子若是出了事,豈非明晃晃告訴所有人是我害的?」
「陛下久病,正等著這個孩兒降生衝喜,皇後四處抓殿下的把柄,若非我從中斡旋,封鎖消息,你以為你能瞞住那三個月?」
「你肚子裡可是我的寶貝疙瘩,且好生養著,若是我給你鋪好了路,最後你卻因為不走而摔坑裡,我受多少苦,必讓你受百倍千倍!」
區區一個我而已,還歇不了皇後對付太子的心。
就連給我的恩寵,也不過是為了給太子添堵罷了。
焉知我夾在中間,不是如履薄冰?
可若是像柳華芸一般吃肉體之苦,還不如讓我吃頭腦的苦。
好煩,這就是長腦子的苦惱嗎?
柳華芸的腦子暫時性上線,好像明白了我的苦心,停止了掙扎,又冒出些心虛,眼神四處瞟。
我心下覺得不妙,下一秒大門轟然而開,太子所見便是柳華芸衣襟上的藥漬和臉上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