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這麼一隻人魚,她救了海難中的人類皇帝。
她愛上了他。
少年皇帝一遍遍地,跟女鮫人訴說著坐擁萬裡江山的孤獨。
他要她一步步來到他冰冷的皇帝寶座上,與他共享這份孤獨。
因為隻有在她身邊,他才感到完整。
情話令女鮫人淪陷。
她不僅拋棄海洋來到陸地,還將家族所有的秘密和盤託出。
皇帝利用鮫人弱點,大肆獵捕。
也是從那天開始,所有上岸的鮫人再也回不去海洋,淪為獸奴。
原來,皇帝從來不愛女鮫人。
從始至終,他想要的,隻是鮫人心碎的眼淚。
他需要眼淚,救他青梅竹馬、命不久矣的皇後。
不被愛的鮫人,心死之後,會化作泡沫消失在海底。
回歸海洋,是鮫人最好的宿命。
重重深宮,她終於找到一處連著海洋的泉眼。
沒有得到心碎淚珠,皇後不久也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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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愛人的皇帝勃然大怒。
下令封了最後一口通往大海的路,重重禁制——也就是後來的禁地泉眼。
他以為,女鮫人化作泡沫消失了,連肋骨都不復存在。
「但他錯了,像你父皇一樣,都錯得離譜。」
黑暗中,星沉譏諷一笑。
「海底的肋骨不會消失,隻有鮫人能看見,那才是我們生生不息愛意的源泉。」
「沒有肋骨的人魚,是沒有感情的。」
星沉抓過我的手指,貼緊他冰涼的胸腹。
緊緊貼著那根,重新長進身體裡,還有些錯位的肋骨。
我似乎聽到他一聲嘆息。
「阿璃,你告訴我,沒有感情,又怎麼會心碎?」
7
星沉親吻我的眉心,目光繾綣溫柔。
「阿璃,你那麼愛我,那麼,就再幫我最後一個忙,好不好?」
所有鮫人得以解放,星沉選了個良辰吉日。
那一天,所有的鮫人都終於可以回歸大海。
而我,將會在那一天,沉入海底。
日子在倒數,星沉還和從前一樣照顧我。
給我穿衣洗漱,喂我吃飯,陪我散步。
好像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還似從前一樣。
好像我不會死,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那天經過花園,望著空蕩蕩的池子,我忽然想到那條黑蛇,轉身問他。
「你能告訴我,小黑到底去哪了嗎?」
星沉微微帶笑,面上已帶著明顯的怒意。
「阿璃,別惹我生氣。」
我低頭,感到有些遺憾。
「隻是要死了,想再見見老朋友。」
那天之後,我聽說星沉尋了些借口,殺了不少監獄裡的黑蛇。
不知道是不是和體內的肋骨越來越融合的關系,星沉感知到的情緒越來越多。
脾氣也越來越不好。
喜怒無常,暴躁無比,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生氣。
可他明明可以不來見我啊。
我都要死了,就不能讓我自己清靜清靜嗎?
行刑前一晚,我躺在星沉懷裡。
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發表一下遺言。
「星沉,每次想到父皇和姐姐,真的對你又恨又怕,我甚至想過殺了你。」
我以為星沉會意外。
誰知道他勾勾手,我一直藏在袖口的刀子瞬移了出來。
隨著他握拳動作,瞬間碎成粉末。
「我知道啊,我一直在等你什麼時候動手。」
果然是肋骨回到身體裡了,他的靈力日益精進。
原來他都知道啊。
他微涼的手攏住我的臉頰,困惑發問。
「你為什麼不殺我呢,是不舍得嗎?」
「不是。」
我立即否認。
「隻是那天聽完女鮫人的故事我有點愧疚,覺得人類實在欠你們鮫人許多。」
「我當然可以殺你報仇,但你現在是靈力最強大的鮫人,你死了,鮫人還會繼續淪為獸奴吧?我好像也不想這樣。」
「但是我不殺你,又覺得很對不起父皇和阿姐,還有我的族人。」
似乎察覺到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會讓他高興,星沉伸出手來,想捂住我的嘴。
但我已經說出來了。
「看來我隻能死了。」
8
「隻有我死,才能和父皇和阿姐他們團聚,也隻有死,才能贖罪。」
抬手撫平星沉眉間的皺褶,我幽幽嘆了口氣。
「所以——死,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當然他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我就順口這麼一說。
反正他最愛自己,絕不會因為我的死為難自己。
這一點我很確信。
但我好像停不下來了。
「星沉,你要回家了,我也要和家人團聚了,這樣的結局很好。」
「星沉,我不愛你了,也不恨你了,我們一筆勾銷。」
「星沉,請你別再連累其他人,好嗎?」
黑暗中看不到星沉的表情,隻感覺到勒著我的懷抱越來越緊。
像是要將我勒死。
我以為他要說什麼,但他隻親了一下我的頭發,說。
「睡吧,明天,我帶你去看海底的星星。」
「我們不是說了嗎,要一起去看的。」
我沒有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這件事,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
第二天,東海之畔。
這輩子,我從未見過那麼多鮫人。
腳骨的鎖鏈已經打碎。
他們大多瘦骨伶仃,手腕或者脖頸有著獸鏈長期鎖著留下的痕跡。
迎著海風,他們欣喜若狂,啜泣聲、哭喊聲,為了這求之不易的自由。
三三兩兩,人們互相依偎著,亦步亦趨,走向夢中向往已久的海洋。
當雙腳碰到白色的浪花,便一點點漸化成魚尾。
他們奔遊進波瀾狀況的海底,歡呼著發出鮫人慶賀的吟唱。
又似在催促著什麼。
我被兩個鮫人馱到中心位置,星沉站在礁石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他不笑,隻是冷漠的樣子Ťṻₐ,叫人怪害怕的。
當著他族人的面,星沉接過下屬的三戟叉。
卻遲遲沒有動手。
因為時間太久,鮫人開始竊竊私語。
「主上為什麼還不動手?」
「聽說這個公主曾救過主上,可能心軟了?」
「詭計!人類最是狡猾,她肯定是想騙主上的心碎之淚治病!」
聞言,星沉刺穿了我的心髒。
「鮫人的眼淚隻為愛人而流,她,也配?」
眾鮫人的歡呼聲中,星沉松手。
我沉入海底。
傷口遲鈍地發疼,泡了鹹鹹的海水更是熱辣。
疼得我當下流出眼淚來,隻覺得天靈蓋一陣陣發麻。ṱúₐ
海水爭先恐後地湧進我的鼻子耳朵,溺斃的感覺不好受。
求生的本能讓我開始掙扎。
海底如同一塊巨大的藍色幕布,璀璨星光隨著波浪墜落、搖晃。
我微笑著放開手腳,任由自己沉入海底。
星沉果然沒有騙我。
從海底看到的星星,確實極美。
9
再醒來,我躺在柔軟的貝殼裡。
一條粗壯的黑色尾巴,極其小心地將我蜷在中間。
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這是哪?
試著動了一下手腳,但是黑尾將我困得動彈不得。
竟是一條黑龍,我並不認識他。
但是奇怪,這條龍,怎麼給人感覺那麼熟悉?
我稍一動彈,黑龍便立即驚醒。
甫一落地,便幻化成面容清俊的美少年。
他死死抓住我的雙臂,悲喜交加,淚光盈盈。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那個,你,是誰?」
他面色一沉,手指攀住我的手腕,這熟悉的觸感……
「小黑!是你!竟然是你!你去哪了?」
小黑原名應淵,並非黑蛇,乃是上古龍族。
因為懶得修行,又無貴人點化,遲遲無法進階龍身。
又在睡夢中被人擄去,不料這倒成了我們之間的機緣。
我那日隨口一句,竟成了他化龍的契機。
應淵告訴我,化龍得需有人真心誠意為其發願才可。
因此龍族大多會在化形之前入世,尋找自己的有緣人。
我便是他的有緣人。
化龍之後,他本想留下報恩,誰知被星沉趕出皇宮。
他想我們兩情相悅,自己的存在也礙眼,於是找了一處地方歇息。
睡得迷迷糊糊,聽到鮫人奪權歸鄉要拿我祭旗的事便醒了。
立即飛往東海之畔,卻隻尋得我冰冷的屍骨。
隻好助我復生。
他說得簡單,我卻覺得他隱藏了什麼。
死都死了,哪可能那麼容易救回來?
應淵似乎不願意叫我知道真相,轉移話題,卻是真的氣得渾身發顫。
「他竟敢!竟然殺你!你這個笨蛋,為什麼不跑!」
「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好怕,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這樣真心誠意地難過,眼圈發紅嘴唇顫抖。
握著我的手,如此小心翼翼卻又不容我松開,像是怕我再次消失。
但我卻越發覺得困惑Ŧũ̂⁼,我不記得我們之前關系那麼好啊?
他怎麼表現得……倒像是他死了老婆。
我在深海之淵住了下來。
應淵與我日日相伴,悉心照顧著我。
我們倆還和從前在皇宮那般,細聊家常,時不時拌嘴。
隻是應淵的臉色,不知為何,一日日蒼白。
也不似剛重逢那般身姿矯健,到後面走路都搖搖擺擺。
再後來,他便不再來陪我。
我心中焦急,尋到他的寢殿,卻被一隻小白龍攔住去路。
她是龍族最小的妹妹白嬌,碧瞳含淚墜墜。
「你這個災星!還有臉來!不許你再靠近我哥哥!」
從這個嚶嚶啼哭的妹妹口中,我才得知。
復生代價極為慘重。
應淵舍去半數壽元,換我餘生。
又抽出肋骨,為我重塑新骨肉身。
失去最重要的肋骨,他靈力折損大半。
應淵再不能騰飛九天,翱翔雲海,扶搖直上。
他真成了隻能四足爬行的泥蛇。
10
得知真相,我震驚不已,好半天說不出話。
白嬌用力推了我一下,踉跄抬頭,她已經泣不成聲,擦著眼淚。
「你知不知道,應淵哥哥化形為蛇,與畜生無異!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化龍!」
我不知我是如何闖入寢殿。
金絲軟枕裡,應淵縮成掌心大小,瘦骨伶仃好不可憐。
軟軟地耷拉著蛇尾,精神不濟,眼皮抬起都費勁。
七寸之處,軟軟塌陷一塊。
那是抽骨的後遺。
星沉騙我取他先祖的肋骨。
應淵卻甘願為我抽骨。
當真是——有人辜負,便有人憐愛。
眼前走馬觀花,閃過許多我們從前相處的點點滴滴。
應淵很少在我面前化龍身,隻維持人身與我相處。
大概是怕我看出肋骨有損。
他一定很疼,卻日日笑著給我摘花採果,逗我開心。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我手指顫抖著想要摸上他。
卻又生生止住,怕弄疼他似的。
不不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應淵的父親面色沉重,見我悲痛又有不忍,隻說。
我的骨血都是應淵給的,若以我心頭血輔養。
若有機緣,自能重得神智,得以化龍。
「我養!千年萬年!我都養得!」
那日之後,我住在應淵的寢殿,日日以心頭血喂養。
黑蛇吸了我的血,認我為主,雖無神智,卻總是用蛇尾纏著我的腕。
我想起彼時還在皇宮時,我一喊他,他便是如此。
懶懶散散地冒出水面,以蛇尾纏上我的手臂,軟軟將蛇頭搭在我的肩處。
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我對話。
想起那時候的歲月靜好,我忍不住微笑。
胸口微微發熱,心跳異常。
摸著蛇身微涼,我沒來由覺得幸福。
不要緊的,我們還有很多日子。
慢慢來。
春去秋來。
應淵蛇身越來越粗壯,蛇尾纏住腕間已然吃力。
便不死不休地來纏我的腰肢。
見恰恰好能將我全然裹住,猶嫌不足地以蛇尾撕磨我衣擺。
蛇信嘶嘶吐出,發出危險的潮熱。
察覺到腰間堅硬的兩坨,我額頭不由滲出冷汗。
他這,應當……是進入發情期了。
燥熱難忍,蛇尾將我越纏越緊,衣衫也被扯開大半,仍在往裡探。
我一把抓住他的蛇尾,他立即黑瞳深凝,不滿地發出嘶嘶聲,將我絞得更緊。
「那個,我,我幫你……你,你別……」
第一次,我很是笨拙,他也不是很舒服。
黑蛇紓解了欲望,卻仍覺不足,心情大好地來貼我,黏黏糊糊。
我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
「行了!一天一次,你給我差不多得了!」
11
挨了一巴掌,他委屈得滑去角落,蜷起蛇身。
時不時轉頭看我,豆豆眼裡都是不甘的委屈,等著我去哄。
我隻能放下古籍,蹲下身子將他重新抱回懷裡。
手腕纏繞幾圈興奮晃動的蛇尾,謹防他不斷作亂。
「唉,你快化形吧,你現在好重,我快抱不動你了。」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黑蛇嘶嘶吐出蛇信。
湿滑高熱的蛇首,蹭了蹭我的臉頰,無限依戀。
然而發情期高熱,很快燒昏了他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神智。
應淵越來越躁動,次數也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
我疲憊不已,不知如何應付。
白嬌來時,應淵在屋子裡左突右撞,蛇尾異常痛苦地蜷縮、伸展。
彼時驕縱的少女,已長成昳麗華美的冰美人。
隻看了地上狂躁的黑蛇一眼,白嬌便勸我。
「給他找條母蛇,他這樣,會憋死的。」
我愣住,胸口抽痛,悶得說不出話。
「蛇龍同族,本性淫賤,皇兄已喪失神智,與畜生無異。」
「他現在,隻會遵循繁衍後嗣的本能,控制不住的。」
仿佛是為了驗證白嬌的說法。
黑蛇見我伸手,竟認不得我似的,轉頭狠狠咬了我一口。
對此,白嬌很淡定,隻又補充了一句。
「嗯,一隻不夠,你得多找幾條。」
我將黑蛇鎖進籠中。
他暴烈無比,四處撞擊。
目露兇光衝我噴張毒牙,將我看作仇人。
我呆呆地望著他,隻覺得胸口的悶痛,越發難以壓抑。
「你是我的。」
話才出口,我酸了鼻頭,又覺委屈。
「你有了我了,不能再去找別的人……或者蛇。」
眼淚止不住,我詫異地盯著掌心盈盈的淚。
真奇怪。
對應淵的感情,我從未深想,卻不料到了這種地步。
什麼時候?
我抬手,探入牢籠空隙,抵住黑蛇凹陷的皮肉。
應淵為我抽去的肋骨,此刻長在我的皮肉骨血中。
或許從他抽骨為我重塑肉身就開始了。
我身體裡流淌著他的骨血,不分彼此。
我是他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