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豢養了一條男鮫,我待他如珠如寶,連眼淚都不舍得他流。
他卻在發情期的時候故意當著我的面和別的女鮫親熱。
他嘲諷我道:「人族就是好騙,可偏偏你的真心一文不值。」
我終於死心。
後來深海之淵,龍族少年逆天而行,與我成婚。
大婚昭告天下後,那條曾經棄我如敝履的鮫人卻瘋了。
他捧著滿掌眼淚凝成的珍珠,哭著求我:「阿璃,你能不能再回頭看我一眼?」
1
聽說鮫人落淚成珠,可醫死人、肉白骨。
我天生體弱,佔星司早預言我活不過十八。
於是父皇從御獸場重金買來一隻鮫人為我治病。
他的名字是星沉。
據說是因為他出生那天,群星閃耀,落在海面璀璨星海,如夜幕下墜。
我想那是很美很美的景色。
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我怯生生地對星沉說:「我隻要你一顆淚。」
星沉說:「不是鮫人所有的淚都有這種奇效。大部分淚入藥引,隻能醫治普通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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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麼樣的淚可以救我呢?」
「那要鮫人心碎才行,肝腸寸斷那種心碎。何況看見你我就總是想笑,就哭不出來了。」
我寧肯死,也不要星沉難過。
隻能訥訥道:「那,那我不要了。」
他溫柔地對著我笑,輕輕捏著我的臉,指尖是鮫人特有的冰冷,我羞紅了臉。
就在那一刻,我心動了。
我與星沉相伴長大,感情越來越好,父皇卻越來越著急。
十八歲即近,每日都來問我,那鮫人哭了沒?
但他沒有,我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讓他哭。
我擔心死後星沉被父皇問責,便開始偷偷計劃讓他回家。
回家,回到他的心心念的東海之畔。
轉眼到了阿姐的及笄禮,星沉求我帶他去參加。
阿姐瞧見他跟著我,酒杯一頓,目光嫌惡。
席間有人抬上來一隻上了禁制的籠子。
裡面是一隻未化形為人的黑蛇。
狂暴異常,撞得籠身震動不止。
「看誰能一箭射殺!聽說蛇羹最是滋補,殺了慶賀長公主新壽!」
不知誰提的主意,阿姐也興致勃勃搭弓。
一箭射出,一箭又跟上。
隨著長蛇咆哮聲越來越悽厲,它身上的亂箭也越來越多。
殿內彌漫著血腥,我臉色越來越慘白。
星沉仿佛沒看到,Ṱű̂ₐ笑著給我夾菜。
「阿璃,吃。」
我摔了筷子。
「夠了!」
2
阿姐收弓,皺眉,和所有人一起注視我。
都知道小公主脾性最是溫和,我偶爾發火威力不凡。
那長蛇奄奄一息,動作遲緩,隻差一箭便能刺穿七寸,當場斃命。
我實在不忍,向父皇請求,將那長蛇送給我。
父皇對我從來百求必應,自然應允。
阿姐不悅,搭弓朝我移來。
「既然妹妹要了我的獸人,那還我一隻便是。」
我眉心一跳,還未做出反應。
阿姐已經松手。
長箭雷電閃動,剎那間已到星沉眉心。
「不要!」
我驚呼,星沉動作迅速,側身躲過。
但那長箭仍是沒過骨肉,隻剩半截在外面,鮮血殷殷透過藍衫。
我心疼不已,抱著倒地的星沉,鑽心十指地疼!
阿姐猶嫌不足,拔出腰間長刀便朝我們衝來。
「這等禍害,留著也是危害天下!」
「阿璃,你心善不忍,阿姐替你殺了他!」
我想也不想伸手,硬生生接了那一刀。
鮮血飛濺,弄髒了他驚愕的臉。
星沉好似生來笑臉,從來笑意盈盈,好像焊死在臉上。
父皇心疼不已,阿姐暴跳如雷,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原來他們已知曉我常帶星沉去禁地泉眼,星沉還多次以我名義預支金銀細軟、私自放走不少獸人。
樁樁件件,膽大包天。
他們說,是星沉蠱惑了我。
當晚,我一包扎好傷口,便立即跳下床,ṱü₄去看星沉。
果然,獸人的生死無人在意。
他左肩傷口血跡深深,見我推門而入,呆坐的星沉抬頭,溫和微笑。
我抱著藥箱,為他細細上藥。
傷口血肉翻飛,看著都疼,但星沉仍是那笑臉。
拉過我受傷的手,抬手,藍色星光碎碎落入。
我連忙抽手,不願他在這個時候浪費靈力為我治愈。
「為了阿璃,怎樣都不算浪費。」
他拉著我的手,若有所思。
「你不怪我騙你?」
「怎會,你一定不忍看你的同類受苦才放走他們。」
「他們出去討生活需要錢,你才去取錢,對不對?」
星沉瞧著我,欲言又止。
最後到底什麼都沒說。
隻是伸手,冰涼指尖,點點我眉心。
「阿璃,你真傻。真的。」
呆呆注視他冰鑿雕刻的立體五官。
我們是那麼近的距離,仿佛我住在他眼底。
星沉在我的手背落下冰涼的吻,他聲音沙啞,蠱惑。
「阿璃,我們成婚吧。」
3
「明年你的生日,我為你奉上鮫人之淚。」
「我要我的阿璃長命百歲,與我歲歲合歡。」
情話娓娓動聽,我心如紅燭搖晃戰慄,伏入他懷裡。
可是真奇怪。
我心跳如鼓,星沉的心跳卻很平穩。
銅鏡裡,有那麼一瞬間,我瞧見星沉面色如霜。
眉眼是藏不住的狠厲。
但隻是一瞬。
我想,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得知我要嫁給一個血統低賤的鮫人,父皇暴跳如雷。
阿姐更是連連搖頭,後悔當時沒能殺了他。
但我執意如此,他們也沒有辦法。
他們知我壽數不長,隻願我活著的每一天,都平安喜樂。
定下良辰,我高興得像個孩子,馬上跑去花園跟黑蛇說了這個好消息。
自上次壽宴救下,它便被我養在池子裡。
我時不時找他說話。
他性子懶散得很,喊了半天才遊出來,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得知我要成親,黑蛇好像有些不高興,雖然我跟他再三保證。
即使成親後必須搬出內院,也絕不會丟下他。
「哦,可是我不想跟你走。」
「那你想怎樣?」
「說了你能幫我?吶,我想翱翔九天,自由自在。」
他用開玩笑的語氣掩飾心酸和渴望,我不由得同情起他來。
也是,他原本就是天地間自由自在的小蛇,這樣關在院落裡一定不開心。
想到這裡,我緊閉雙目,掌心合十,真心誠意。
「我大夏公主,江璃,在此向十方神佛真誠發願,願,小黑翱翔九天,自由自在。」
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但是我居然從一條黑蛇臉上,看到了震驚的表情。
我還要開口,天空轟隆隆傳來一聲雷鳴。
原本晴空萬裡的天空,瞬間烏雲密布。
要下雨了。
和小黑告別,我急匆匆回到居所。
還好跑得快,在我回到屋子的下一秒,大雨傾盆。
星沉舉著傘走出來,看來是正要去尋我。
他剛湊近,便抽了一下鼻子,溫和地問我。
「阿璃身上什麼味道?」
我說我去找小黑了。
「呵,養了魚又養蛇,我的公主真是菩薩心腸。」
又來了。
最近他跟我說話,總是綿裡藏針,非常不耐煩。
明顯比之前更煩躁。
一個懷疑在心中漸漸成形。
我抬手,摸上他的臉。
鮫人除了化人,大部分時間都浸在水裡,因此體溫極低。
但此刻,我掌心卻摸到微微的發熱。
雖然並不明顯,但對常年關心他身體的我來說,卻已經是極不妙的信號。
「星沉,你發情期到了?」
星沉的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4
鮫人的發情期要持續一周之久,在這期間,體溫會不斷攀升。
如果不能得到及時舒緩,對身體損害極大。
「你、你別碰我!」
凌亂的床榻間,隻要我一碰到衣服,星沉就開始掙扎。
他對我的觸碰反應極大,臉頰泛起鱗片點點,顯然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人形。
但還是不讓我碰他。
一開始我不明白,但我很快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敞開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上面星星紅印。
心髒傳來尖銳的刺痛,大腦一片空白,很慢才反應過來。
他已經……找人發泄過了。
星沉維持著笑意,緩緩地拉起衣服,觀察著我的反應。
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隻是頭腦發懵,嗡嗡鳴叫。
我見過有些獸人會因為發情期無法疏解,疼得暈過去的。
想到這裡,我極痛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她是誰,我去喊她來。」
星沉眸底閃過一絲陰狠,但很快又笑起來。
「好呀。你親自去請她來。」
「阿璃,你知道的,獸人私通,可是會被處以極刑的呢。」
那是一個剛化形的女鮫人。
怯生生、嬌小甜美的樣子,像是在哪裡見過。
但我沒有心情思考,把她引到了星沉房內便合上了門。
走了兩步,又退回來。
張手,在周圍布上了一層消音的結界。
我抱著膝蓋蹲在門口守著。
說不定等下會有守衛過來,我得幫星沉擋著。
這場雨來得古怪,淅瀝瀝下了一個星期。
每夜,我都為星沉守在門口。
聽他們在水池裡發出響亮的拍打,女鮫人壓抑不住的吟唱,星沉不似往日溫和的悶哼……
持續的潮熱中,我蹲得腿都麻了。
心也跟著一點點麻木,涼下去,有什麼在一點點地死去、靜如死水。
等他們結束了,我又親自送女鮫人離開。
路過花園,我想找小黑說說話,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宮人告訴我。
前兩日,星沉以我的名義親自放走了黑蛇。
好像還和黑蛇打了一架。
我去問星沉,他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微笑看我。
「怎麼,有了我還不夠嗎?」
我很想說,可是你已經有了別人了,還怎麼是我的呢?
但每次想到這一點,我的心髒不可抑制地疼起來,連帶著十指酸澀刺痛。
承受不住心口的沉痛,我沙啞開口。
ţū⁵「星沉,我去求父皇,讓你帶你……你的女伴離開,好不好?」
放下紙筆,星沉終於抬眼看我。
雖然還是笑著,但是他眼神陰鸷。
每靠近一步,我都嚇得往後退一步。
5
鮫人身材高大,化作人形,更是輕易將我攏在他懷裡。
星沉的陰影自頭頂落下,一隻手鉗住我的下巴。
抬起,逼著我與他對視。
「想甩掉我?膩了?後悔沒選那條黑蛇?」
「那你去告訴你父皇啊,跟他說,我與獸人私通,要與我撕毀婚約。」
我眨了眨眼睛,眼淚忍不住直往下掉。
他明明知道的啊,我不可能對Ṱúₖ他做出這樣的事。
他心情大好地笑,摸了摸我的臉。
「阿璃,你根本舍不得我死。」
星沉唇邊掛著殘忍的微笑。
「忘了嗎,阿璃,我還要在你生辰那日,給你送上一份大禮呢。」
「保證你畢生難忘。」
那確實是令人難忘的一天。
我生辰那日,亦是我與星沉的婚期。
趁著大宴賓客魚龍混雜,星沉和他集結的獸人混入大廳。
他們用幻術控制住皇族,徒手撕裂了無數企圖反抗的守衛。
星沉暢快地笑,一隻手將我抱在懷裡,一隻手掐著我的脖子。
逼著我看完了全程。
為了解星沉的思鄉之情,我們穿的,不是大紅色的喜袍。
而是鮫人瑩白淡藍的婚服。
整個宮殿原本,也是白紗飄飄。
但是現在?
我族人的鮮血,染紅了白紗垂垂。
也和紅色差不多了。
血流成河。
我和星沉的衣服,也被染成了血紅,仿佛大喜婚袍。
我哭喊哀求,扯著嗓子喊。
跪下來給星沉磕頭,磕得頭都破了。
「求求你,不要殺他們……」
星沉坐在父皇平時坐的寶座上,唇邊笑意未泯。
溫柔地將我拉起來,從旁接過弓箭。
「阿璃,再送你份大禮。」
他擁著我,牽引我的手,搭弓拉弦。
尖利的箭鋒,搖搖晃晃中對準了堂下——
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被左右架著的阿姐。
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我抖得更加厲害。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但我的力氣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小了。
小到簡直忽略不計。
「阿璃,你知道嗎?」
弓弦拉滿如半月,他微涼的呼吸,打在我的耳畔。
「靈力充沛的鮫人,隻要抽去肋骨,就會受制於人。」
我繃直了手臂,死死抓著弓箭不肯撒手。
「作為鮫人皇族天生靈力,我也被抽去了肋骨。但是,多謝你。」
我愣住,他充滿譏諷的笑意在我耳後,炸裂響起。
「禁地泉眼,藏著我先祖的肋骨,那是連你父皇也不知道的秘密。」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得以恢復靈力,千裡傳音,呼喚族人共商復仇大計。」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手上力氣再也無以為繼。
星沉也隨之放開把著我和弓箭的手。
長箭呼嘯破空。
直直刺穿了阿姐的心髒。
6
阿姐,是很好的阿姐,她雖然兇巴巴的,但是會照顧生病的我。
父皇也是很好的父皇,總是抱著我一遍遍地安撫我的背。
就像現在這樣,一下一下地拍著我。
隻是那手極涼。
我想我阿姐了,還想父皇,好想好想……
我哭喊著從夢中醒來,對上星沉微笑的眸子,背脊發涼。
血色婚禮的畫面盡數襲來,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股濃鬱的血腥味。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滾下床榻。
我抓所有抓得到的東西砸他,叫他滾出去。
把自己蜷縮在牆角,縮到不能再小,隻求星沉不要看到我。
但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顯然是不奏效的。
「太醫說你需要多休息。」
他說得多關心我似的。
但他這人的「關心」,我已經領教過了,實在不敢了。
星沉不顧我的掙扎,將我壓回床榻。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我的頭發,唇邊掛著笑。
「阿璃,你知道第一隻鮫人,是怎麼來到岸邊的嗎?」
鮫人常年棲於東海之畔,世世代代不與人類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