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的路上,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事,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是什麼。
梅城一如既往地好看。
這個時節,正是梅花開得正好的時候。
我矗立在一棵掛滿紅色頭繩的梅花樹下。
這棵梅花樹是梅城的守護樹。
每年這個時候都有諸多善男信女前來朝拜。
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是為了求姻緣。
唯獨我,在這棵樹下解決了一條生命。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所有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
入夜的時候雪停了,月亮格外皎潔。
我追殺當年害死祁崟母親的真兇到這裡,他抱著這棵梅花樹向我求饒。
我沒有說話,用祁崟送給我的匕首殺了那個兇手。
那是唯一一次,我殺人見了血。
那個兇手的血如梅樹上的梅花一般鮮艷燦爛,染紅了雪白的地。
殺完兇手的次日,我與祁崟一同來了這裡。
我問他:「信不信命運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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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就不信我躺著什麼都不幹,就能統一天下。」
10
說完,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根紅頭繩。
我以為他是口嫌體正直,嘴上說不信,身體很誠實。
但我沒想到,他居然將紅頭繩扎在我頭上。
他動作生疏,卻沒有拉扯疼一根頭發。
扎完以後,他又抬頭看向那棵梅樹。
那年的梅花確實開得很美,美到我看一次就能記一輩子。
如今……
我看向站在梅花樹下虔誠祈求的兩人,女子人淡如菊,男子諱如深,與梅花搭配在一起,像一幅畫。
以前說著不信命的人,果然會因為在乎的人而改變。
「流離?」
一道疑胡的男聲從梅樹對面傳來。
我的目光從祁崟與蘇遠幽兩人身上移向聲音來源。
當看到來人,才意識到自己忘記的那件事是通知魏如士。
我想告訴他,我提前一天來梅城了,祁崟也在,讓他遇見我也要當作不認識。
可是我忘記了,而且偏偏我和他還就真遇到了。
我想裝不認識他。
「流離,你真是流離,不是說明天……唔唔。」
魏如士的話沒有說完,嘴便被我捂上了。
我是真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魏如士順著我的眼神,往梅花樹下看過去,當他瞧見祁崟時,瞬間安靜下來。
他收回目光,滿臉問號地看著我。
我給了一個以後給他解釋的眼神,然後松開了他。
「我竟不知夫人還有一位關系如此親近的異性好友。」
在外面,我與祁崟一直都以尋常稱謂稱呼。
我正想為魏如士找個說辭,哪知道那個不怕死的家伙居然先我開口。
「我和流離是生死之交,我與她的感情那……」說到這裡,魏如士還一臉深沉回味的樣子。
我拳頭硬了。
真想一拳打在他臉上。
我忍,我忍。
眼看祁崟的目光越來越寒,我連忙賠笑上前:「他是豬,說的話都不著調,你們別介意。」
此話一出,明顯祁崟的冷收回去一些。
但聽沒聽過一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在我這裡,隊友像豬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連豬的智商都沒有。
「我和流年很久不見,借用她一下,您應該不介意吧?」
我知道這話他是準備懟著祁崟臉說的。
但在他還沒有靠近祁崟的時候,就被祁崟身邊的暗衛用刀架住了脖子。
一看這架勢,我心肝都在顫。
不是怕魏如士受傷,而是怕魏如士不爽殺了這些暗衛。
我跑到魏如士身前,將他擋在身後,朝祁崟硬扯出一抹笑:「夫君,有話好好說。」
祁崟的臉此時比茅房還臭。
他一個眼神,那些暗衛便又都隱了起來。
我松了口氣,轉頭給魏如士一記白眼。
魏如士依舊沒臉沒皮,完全忽視我的警告。
「流年,過來!」
正在我偷偷掐魏如士的時候,祁崟喚了我的名字。
自從我嫁給他,他已經很久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了。
這一叫,竟有一種穿越時空,回到我和他的關系還沒有因為太上皇逼婚而變僵硬的時候。
我愣了愣神,隻是一瞬間,祁崟已經來到我面前。
11
「你剛剛不是說餓了?去吃飯。」
祁崟說著,拉住我的手就要走。
「慢著,我已經說了,我要借用她一會,不行?」魏如士身法極快,已經擋在祁崟面前。
他們兩人在人流如潮的梅花樹下對視,弄得我尷尬無比。
突然,我靈機一動,看向蘇遠幽:「妹妹,麻煩你與我們相公先去用膳,我隨後就到。」
我話音剛落,祁崟拉著我的手就緊了幾分:「你選他?」
??什麼叫我選他?
這話聽著怎麼有點別扭?
我拍拍他的手,並慢慢地將他的手從我手上拿開:「我隻是去和他說說話,很快就回來。」
語畢,我扯住魏如士的手就走,生怕這家伙再說出多麼不靠譜的話。
「你走這麼快幹嗎?你以為我怕他?雖然他是皇帝,朝堂歸他管,可江湖歸我管啊!」
魏如士像個麻雀,嘰嘰喳喳不停。
我瞧見街邊有賣雞腿的,拿個雞腿就塞進他嘴裡。
瞬間安靜下來。
魏如士可憐巴巴地看我,乖乖把錢付了。
我和他找了個安靜的地坐下來,魏如士給我點了一份餛飩湯面:「你不是餓了?吃吧。」
我很喜歡吃餛飩,也喜歡吃湯面,兩者放在一起,最喜歡。
我呼啦呼啦吃了一大口,果然小攤的東西就是比皇宮的好吃。
「你中毒的情況,他還不知道?」
原本還不著調的魏如士,此刻正顏厲色,表情沉重。
我點點頭,繼續吃。
聽見他嘆氣了,我抬頭看他:「有什麼好嘆氣的,誰不會死?」
魏如士沒有說話。
我又吃了一顆餛飩,再看他,見他眼睛已經紅了。
頓時一顆餛飩我咽不下去了。
「魏如士,不是說好了嗎?接下來的日子你要陪我開開心心的,我不想在鬱鬱寡歡中死去。」
魏如士盯著我依舊不說話。
半晌,突然站起來背過身去。
我清楚地瞧見他的肩膀在顫抖。
其實我也怕死。
很多人都會覺得,如果沒有父母,沒有孩子,沒有一切會讓自己牽腸掛肚的人和事,那麼死是特隨便、特簡單的一件事,沒什麼可怕的。
其實不然。
當你站在萬丈高的懸崖邊,蹦進我們腦海裡的第一反應是好嚇人,腳好軟,不能掉下去。
而不是我如果掉下去,我家人怎麼辦?
當你沉溺在無邊的深海,第一反應會是不斷掙扎,想離開那裡,想喊救命。
而不會是我淹死了,家裡怎麼辦?
突發情況,第一反應隻有自己,如此是人之常情。
因為靠近過死亡,所以才害怕死亡。
為什麼大部分劫後餘生的人都會害怕死,原因就在此。
我也屬於那大部分人。
但既然死亡要來了,我也能調整心態坦然接受。
畢竟我的這條命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奇跡了。
當初我在行動過程中了毒,基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是太上皇找了江湖上最出名的神醫魏天罡。
傳說他能讓人起死回生。
而魏天罡正是魏如士的父親。
當時他說要為我洗血。
我一聽就覺得不靠譜,血還能洗?江湖騙子吧!
我正要拒絕,太上皇卻答應了。
我想著反正都是一死,算了,隨他去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用魏如士父親的話說,那叫現代科技。
我聽著一頭懵,想著魏如士父親可真會扯。
想著想著我就沒了知覺。
等再睜開眼,我以為自己會在地獄,畢竟我殺了那麼多人,隻是沒想到是在魏如士家的藥谷。
等我回到皇宮,我發現我的臉色是好了,但太上皇的臉色不太好。
我就知道有問題。
12
我追問了魏如士父親很久,他才告訴我,整個皇宮隻有太上皇的血與我相同,成功的幾率大。
太上皇自願救我。
那一刻我大腦裡是空白的,我才發覺,有時候人傷心過度,不一定會流淚。
雖然太上皇在我練功的時候對我很嚴厲,但我知道他是怕我死掉。
他說練功偷懶,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第一次殺人出現失誤受了傷,他不僅沒有關心我,反而更嚴厲地責罰了我。
起初我不甘心,明明我也完成了任務,他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是另外一個教我武功的師傅告訴我的,他說太上皇寧願我在他手下受罰,也不希望我死在別人手裡。
從那以後,我再沒失誤過。
唯獨那次中毒是個意外。
太上皇一直告訴我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在解決最後一個通敵賣國的大臣時,他的女兒意外出現。
那小姑娘隻有 5 歲的樣子。
和當年我被太上皇撿走時一樣大,一時心軟,蹲下和她說話,卻不想她手裡握了毒,想要和我同歸於盡。
那女孩中毒死了,我也沒有幸免,隻是沒到即刻斃命的程度。
後來就有了太上皇為了救我,找人為我洗血的一系列操作。
甚至他搭上了自己的命。
我清晰記得,太上皇在死前幾天對我說的話。
他說:「流離,朕要死了,太子年少氣盛,我不放心,雖你們同歲,但他聽你的話,你能不能替我守他幾年?
「你可以拒絕,朕不勉強你,這些年也辛苦你了。」
我聽他說話,就覺得鼻子發酸,心裡發疼。
我不想讓眼前這個老頭死。
「能把血再換回來嗎?」
我的話讓躺在床上的老頭哈哈直笑,甚至笑出了眼淚。
「流離,你離開皇宮吧,沒人會攔你。」
太上皇給我自由了,是我自己沒走。
之後便有了逼婚祁崟的場景。
太上皇在臨死之前,給了我一道手諭,他說:「以祁崟的能力,三年,皇朝可以穩定,到那時如果你沒有愛上祁崟,隨時可以離開。」
隻是太上皇沒有想到,我的毒會再次復發,能活的時間隻不過比三年多幾天。
這一次,是真的藥石無醫了。
就連魏如士的父親也束手無策。
「餛飩面涼了,老板,換一碗。」
魏如士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見他眼睛已經不紅了,朝他開心地笑著。
新點的一碗餛飩面,我還沒來得及吃,祁崟就來了。
他說:「你們聊完了嗎?」
說話的時候,眼睛還朝我的餛飩面瞅了一眼。
13
「你要不要吃一點?」我將自己的餛飩面往他旁邊推了推。
祁崟又看了一眼,並沒有吃:「話說完了就走。」
他拉我的動作有些用力,我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
魏如士也不知道抽了什麼瘋,上去就給祁崟一拳。
魏如士的武功用天下第一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的手勁自然也大得出奇,而且速度極快,等祁崟的暗衛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祁崟挨他這下子,受傷不輕。
那些暗衛見狀想要上前與魏如士決鬥,卻被祁崟揮手阻止。
我瞧了一眼祁崟被魏如士擊中的位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但我並沒有斥責魏如士,他隻不過在替我抱不平而已。
可其實有什麼不公平的?
我從小是太上皇養大的,命又是太上皇救的,我就算把這條命雙手奉獻給祁崟都不為過。
我跟著祁崟回了驛棧,這座驛棧以前我也和他一起住過。
不過那時是一人一間。
「我幫你上藥?」
回到房間,我見他眉頭蹙得很深,知道一定很疼。
雖祁崟武功比不過魏如士,但剛才他也是有機會躲過去的。
可他卻沒躲。
「嗯。」
祁崟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我本打算讓隨行御醫來的,既如此,還是算了。
「我盡量放輕動作,你忍著點。」
我將他的衣服半脫,在他肩膀處發現了被魏如士擊中的地方。
周邊一片烏紫,嚴重的地方已經開始滲血。
我抿了抿唇,輕輕幫他擦藥。
「流離。」
「怎麼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
「你能別離開我嗎?」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胸口也有些發悶:「你隻是習慣有我的存在,慢慢會好的。」
「所以你還是打算離開我?」
祁崟抓住我幫他抹藥的手,眼尾泛紅,他定定地看著我,好像我不答應他,他就不準備放開一般。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嘴角噙上笑:「蘇妹妹也不錯,她會做得比我更好。
「而且她長得和肖衿晚也有點像,多少能彌補你沒有娶肖衿晚的遺憾。」
「哪裡像?我不覺得,而且我從未想過娶肖衿晚。」祁崟有些激動。
或許是因為我提起肖衿晚,又掀起了他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