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多遠,我就看到了蜷縮在長椅上的沈清且。
他額頭上滲出殷紅的血,顯得一張臉蒼白得有些病態。
周圍燈光明滅,冷風吹起他凌亂的碎發,我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茫然無措的眼。
我移開視線,面無表情地準備轉身就走。
「冉冉……」他開口叫住我。
緊接著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神色又恢復了以往的清冷:「你怎麼在這?」
這人犯什麼病?
我嫌晦氣,連忙加快腳步。
他卻突然嗤笑一聲。
低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當救世主的。
「你最愛在別人狼狽不堪的時候,高高在上地施以援手。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恰恰相反。
「我最恨你這副偽善的樣子。」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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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
意識到他說了什麼後,我氣得渾身發抖。
他就是這麼看我的?
我對他的喜歡對他的關心,在他眼裡就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偽善?
我過去十年就愛了這麼個是非不分的蠢貨?
「你錯了。」我深呼吸,努力讓語氣變得平靜,「我不是來當救世主的。」
隨後快步向前,右手掄圓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姑奶奶是來落井下石的!呸,白眼狼!」
打完,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隻留沈清且呆呆地愣在原地。
……
自從上次扇了白眼狼一巴掌。
我整個人舒服多了,乳腺都通暢不少。
在學校時,我們也會默契地裝成陌生人。
偶爾能聽到他和許安然的消息。
他為許安然手抄幾百頁筆記。
他為許安然和校外小混混打架。
他為許安然騎車十幾公裡買新出爐的糕點。
從前我讓他幫我倒杯水他都嫌我事多。
果然,真愛就是不一樣啊。
對此,我心如止水,甚至還想罵一句蠢貨。
曾經我愛沈清且,不隻是因為他驚為天人的皮相。
還因為我慕強。
我愛他那聰明又清醒,冷淡又脆弱的美強慘人設。
但現在想想,如果我走他的路,我不會比他差。
那還慕什麼強,我自己就是強。
離開了沈清且後,我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衛晴嫌沈清且周圍烏煙瘴氣,也搬到了後排,每天纏著我講題。
看到我為 T 大保送校考準備的復習資料後,蕭年不知道抽什麼風,覺也不睡了,跟著我和衛晴一起學習,月考時還真叫他進步了一百多分。
他爸媽熱情地請我和衛晴去他家吃飯。
席間,他媽媽親切地拉著我的手,想認我為幹女兒。
卻被一旁的蕭年攔住。
他雙手抄兜,姿態散漫:「媽,你要是想認親,有別的方法。」
我裝作沒聽懂,垂頭逗弄著在餐桌下蹦跶的小狗。
小狗太可愛,我沒忍住給它喂了塊雞胸肉。
狗子激動地給我來了兩個後空翻。
看。
狗都懂得感恩。
而有些人不懂。
9
考試將近,我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我的復習計劃。
沈清且逐漸淡出我的視野。
再次和他狹路相逢,是在體育器材室門口。
體育老師叫我去拿上課要用的籃球。
剛走到器材室門口,就看到站在門前的那道身影。
沈清且垂著腦袋,眼尾泛紅,看上去宛若一隻喪家犬。
而器材室的門半掩著,裡面清晰地傳來了許安然和她朋友的談話。
「安然,你竟然還敢吃他送的東西?他爸可是個瘋子,誰知道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病毒。」她的朋友嫌棄道。
「別這麼說,什麼病毒不病毒的。」許安然的聲音悠悠響起,「是基因,你看他成天陰著個臉,應該多少也沾點那老瘋子的基因……不過沒關系,玩玩而已。」
她的朋友笑得張揚:「哈哈哈哈哈哈,但他好像還挺認真啊,聽說為了養你,他在外面打了三份工,笑死了,可真夠舔的。」
「蠢貨而已,隨便撩撩就上鉤了。」許安然輕蔑一笑,「對了,在他面前可別說這種話,都給我裝老實點,這條小瘋狗我暫時還沒玩夠。」
沈清且拎著蛋糕的手微微顫抖。
親眼看見白月光跌下神壇的感覺不好受吧。
真是……
活該啊。
聽到許安然這些話,我也想清楚了。
以她的性格,前世她可能壓根就沒有給許清且寫過情書,她那麼說隻是為了汙蔑我,激怒秦野。
這一世我不想再參與他們的狗血抓馬劇情,轉身想走。
卻被沈清且死死抓住手腕。
「放手!」
我掙脫不開,被他拖到外面。
他發瘋般將我抵在角落。
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已被恨意填滿。
「我爸的事是你傳出去的?
「白冉,你現在滿意了?
「你就這麼喜歡我?喜歡到不惜破壞我和她的感情??」
我氣得抬腿一腳踢開他。
朝夕相處了十年,哪怕沒有愛,也該有基本的信任。
不過幸好,我早就不對他抱有希望了。
我冷眼看著他:
「沈清且,你被害妄想癥犯了嗎?你爸的事情不是你轉學來的第一天親口說的嗎?
「喜歡你?你臉皮怎麼這麼厚?
「許安然說得對,你還真是個蠢貨。」
10
出乎意料地,沈清且沒有反駁。
仿佛有什麼信念在一寸寸瓦解,他脫力般靠著墻慢慢滑落,最後癱坐在地。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心裡莫名的暢快。
這種親眼看見愛人在眼前爛掉的感覺,我很理解。
畢竟我當初推開別墅大門時,也是這個心情啊。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凌亂的發絲在他眉眼前飛揚,沈清且垂著頭,眼神淡漠,神情麻木,一動不動靠在墻上,像是塊被打碎的美玉,孤寂又悽涼。
我細細觀賞著他絕望的表情。
恨不得拍下來,心情不好的時候拿出來笑一笑。
突然,眼前的人輕笑出聲。
笑著笑著,眼淚奪眶而出。
啊?真瘋了嗎?
我聽到他近乎失聲地呢喃:「是我錯了……我不該……」
這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
沈清且是聰明人。
這段時間,他未必沒察覺到許安然的異常。
隻是前世的十年裡,他對那個虛幻的泡影傾注了過於濃烈的感情。
所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如今濾鏡以一種殘忍的方式被打碎。
他不敢相信,不想承認自己為了這麼一個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因此,就把責任推到無辜的我身上。
我看著眼眶通紅的沈清且,冷笑一聲。
無論前世今生。
他都還是那個慫貨啊。
我不想再看他後悔發瘋的樣子,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隻留他自己在後面又哭又笑。
11
我沒沈清且那麼蠢。
重活一世,我不會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的。
我早就攛掇父母投資一些未來新興產業。
還把衛晴的成績拉上來一大截。
沒有考上夢中情校是衛晴前世一大遺憾。
這次她可以如願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那天之後,聽說沈清且跟許安然鬧得很不愉快。
不過這跟我無關。
唯一跟我相關的是,他不再圍著許安然轉,反而埋頭讀書。
淦,怎麼還卷我。
畢竟這場考試他前世參加過,或多或少記得一點題目。
我隻有比他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贏過他。
衛晴和蕭年都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打擾我。
考試結束當天,我走出考場。
陽光不濃不淡地鋪灑在路上,像是午後饜食的小貓,安靜美好。
答題過程很順利,我終於可以松口氣了。
蕭年拎著三杯奶茶,和衛晴一起在門口等我。
他朝我招了招手,碎發被迎面而來的清風吹得服服帖帖,一派天然的少年意氣。
我快步迎上去。
他低頭把奶茶遞給我,俊秀的眉眼褪去了以往的散漫,整個人專注又溫柔:「走,請你們吃飯。」
吃過飯後,我陪著他們在遊樂場瘋玩了一下午。
我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重生以來,我的精神一直緊繃著。
今天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放松。
仿佛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不見,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毛孔滲入血液,喚醒了我死氣沉沉的細胞。
我好像重新活過來了。
12
接下來的日子,我反倒成了最閑的。
每天都被派去給衛晴和蕭年買飯。
今天一大早上衛晴就嚷嚷著要吃學校南門的牛肉拉面,於是午休時,我任勞任怨地去給她跑腿。
一出校門就和一個眼熟的黃毛擦肩而過,聽到他說:「寶貝放心,欺負你的那小子已經被我們好好收拾了一頓……」
他領著三五個小弟,大大咧咧地上了面包車。
我這才想起來。
這個黃毛,是許安然那個混混前男友,他曾經來學校門口接過許安然。
我不明所以地拐進巷子,卻在垃圾桶旁看到了滿頭是血的沈清且。
哦,原來收拾的是他。
收拾得好啊!
黃毛隊立大功!
不過,我有點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克他。
不然為什麼每次在他狼狽不堪的時候,我都能準時出現並給予嘲笑。
我看著地上躺著的沈清且,抬起腿準備從他身上邁過去。
卻被他伸手死死抓住腳腕。
還活著?
好可惜。
他雙眼迷離,像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冉冉,又是你來救我……」
「松開。」他的手指冰涼黏膩,我有些嫌棄。
但他抓得很緊,我掙脫不開。
於是我彎下腰,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
他睫毛輕顫,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令人惡心的懷念:
「冉冉,欲擒故縱玩夠了嗎?
「我給你一個救我的機會。
「從前……是我識人不清,到現在我才明白,隻有你對我是真心的。
「你別鬧了,我們和好,好嗎?」
我動作一頓。
他這是,沒發現我也重生了?
我從沒有刻意掩飾過這點。
隻是他自以為是地認定,我還是從前那個會不離不棄陪伴他十年的白冉。
我的所有異常都是對他的欲擒故縱,是想吸引他注意。
可真夠自信的。
我沒了耐心,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一腳踩上他握向我腳踝的手。
他痛呼一聲,額上滲出冷汗。
你不說人話那就別怪我不幹人事了。
我慢慢碾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淡淡開口:
「沈清且啊……
「重活一世,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他瞳孔驟然緊縮,面色愈發蒼白。
「冉冉,你等等,你也……」
我懶得繼續聽,松開腳轉身就走。
13
晚上我照常幫班主任批改作業。
回家時卻下起了雨。
雨滴又細又密,空氣中有股鹹腥潮濕的氣息揮之不去,讓我有些心煩意亂。
我正要進樓道,突然看見一道身影站在我的窗前。
我家住在一樓,那個人沒撐傘,就定定地看著我家的方向一動不動。
我壯著膽子走近一看,是沈清且。
晦氣。
隔著雨幕,我看到了他眼底那濃到化不開的哀傷。
見我回來,他下意識想湊近,卻又被我嫌惡的態度刺傷,整個人愣在原地。
「冉冉……對不起。」雨水一滴一滴砸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的傲骨也砸彎。
這麼久,我終於等來了一句道歉。
但我不在乎了。
我攥緊傘柄:「知道了,滾吧。」
他沒有動,安靜的站在原地,眼眶通紅。
「站在樓頂時我萬念俱灰,以為自己永失摯愛。
「但縱身一躍後,我腦海中卻隻剩下你……你還在家裡等我吃飯。
「許安然隻是我年少時的執念,冉冉,我真正愛的,是你。」
我冷笑一聲。
「愛我?
「愛我還在重生後第一時間就去找許安然?
「你給許安然買了那麼多次蛋糕,我過生日你卻連碗面都不肯為我煮。
「你管這叫愛?」
我說得平靜,沈清且的臉色卻愈發蒼白。
「賤不賤啊你。」
或許人會一生都被年少不得之物困住。
但這都不是他傷害我的理由。
沈清且絕望地閉了閉眼,聲音像是哽在了喉嚨裡:「冉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們相伴十年,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深深呼吸著,試圖平復情緒,但前世壓抑許久的憤怒與委屈卻一並沖上心頭。
「憑什麼給你機會?你配嗎?」
我惡狠狠地盯著他。
「我最後悔的就是在你身上浪費了十年青春。
「你為她畫了滿墻畫像的時候,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你立遺囑要捐掉所有財產的時候,你為你的白月光跳樓的時候,有想過我和孩子以後怎麼辦嗎!」
沈清且的頭越垂越低,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猛地抬眼看我。
「孩子?
「我們有孩子了?男孩女孩?多大了?」
他手足無措地上前一步,眼角眉梢滿是初為人父的驚喜。
片刻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唇角的笑僵住。
「不知道。」我淡淡開口,說出的話卻異常殘忍,「我懷孕一個月,就被你的白月光和好兄弟害死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死,這麼說隻是想扎他的心。
沈清且終於堅持不住,雙手捂住臉蹲了下去,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我越過他走進家門。
看著窗外失聲痛哭的沈清且,隻覺得痛快。
挺好的。
痛苦的不該隻有我。
14
沈清且休學了。
我保送成功了。
真是雙喜臨門。
保送的消息下來後,衛晴想去找沈清且炫耀,可惜找不到人。
她渾身的牛勁沒處使,全用在了學習上,成績坐火箭似的直線上升。
拼搏一百天,夢校變保底。
……
保送後,我就很少去學校了。
隻是偶爾給衛晴和蕭年送一送資料。
蕭年說,想和我一起上 T 大,談一場校園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