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沾染淚珠的睫毛,終究是顫抖著,如蝴蝶墜入池水,掙扎而已,再難飛起。
07.
斷言為「植物人」的崔叔叔被送往了重癥監護室,崔致暫時不能進去,便繼續在我身邊陪著我。
「阿致。」我握著他的手,想給這冰涼的手一點溫暖。崔致感受到我的動作,便微微側過頭來,勉強地給了我一個微笑。
「……小茴香豆,顏叔叔一定會沒事的。」崔致聲音輕緩,面色蒼白,勉強擠出的那一朵梨渦,仿佛也搖搖欲墜。
我看著他,想說些什麼,但還沒有說出來,眼淚便已經落了下來。
緊緊揪著的心,不論是為仍在手術室的我的父親,還是崔叔叔,又或者是崔致,都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這一切禍事的最終源頭,是那擺脫不了的劇情,亦或是我這個穿越進小說的「外人」呢?
原本的小說中,並沒有顏父出車禍的情節……
但是,同樣在劇情中「死亡」的崔致的父親,此刻卻成為了「植物人」。
難道在某種程度上,劇情也是可以改變的?
我顫抖著唇瓣,炙熱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一滴一滴地打在與崔致相握的手上。
那麼我所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呢?我無法改變的,能夠改變的……到底有什麼?
那緊緊握著我的手的少年,突然伸出另一隻手來,輕輕拭去我面頰上的眼淚。
我抬起眼來。
「別怕,小茴香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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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
他的手指,明明如此冰冷,可是觸碰上我臉頰之時,卻讓我本來戰慄的身體與心,一同平靜了下來。
少年溫柔地看著我,蒼白的神色,認真的視線,輕輕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一直嗎?……
-
顏父手術很成功,隻是也需要在重癥監護室待一段時間,顏母知道之後,終於放下了心來,她先替崔叔叔找了位護工,這才去照顧顏父。
等到兩位都能出重癥監護室的時候,也已是開學之後的事情了。
天氣仍然寒冷,崔致在屋子外面等著我一起去醫院,我出了門,正看見他微微低垂著眉眼站在墻根。
爬墻虎生長得極茂盛,雖然還未到春日,但生命力也極其旺盛,幹枯的黃色與鮮嫩的綠色不斷交織著垂在少年的身後。
他隻穿了一件毛衣,是淺淺的粉色。
我喊他:「崔致。」
在這黃綠之間,粉衣少年便驀地抬起頭來。
當他看見我的時候,忽而露出了那淺淺的一個梨渦。
看著他的笑,我突然生出一種錯覺——
好像無論在什麼時候,隻要看見我,崔致便會笑起來。
一陣寒風吹過,我從這錯覺中驚醒,下意識地開口道:「阿致,你怎麼隻穿了一件毛衣就出來。」
聽到這句話,那少年低頭看了眼毛衣,又抬起頭來,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般,用那漂亮得如同琥珀的眼眸靜靜地看向我:「忘記了。」
我的心一下子便軟了。
「你都不覺得冷嗎?」
我無奈地嘆一口氣,走過去拉住他,果然手冰得很。
崔致笑了笑,想要抽出手來:「很冷,不要握。」
我搖了搖頭,抓住崔致的手,拉他去隔壁的屋子穿外套:「不冷。」低眼看了看那還想要抽出來的手,我緊了緊手指,強調道:「不許動!」
聞言,崔致手指一僵,不動了。
半晌,他才含著笑意,惆悵道:「小茴香豆,你怎麼越來越兇啦?」
我不回他。
崔致的聲音卻緩緩低沉了下來:「小茴香豆,我在想……我還剩下什麼呢?」
我用力拉了拉這少年的手,轉過頭去,認真地說道:「我。」
這一個字剛剛落下,我便見他眼眸微微亮了,並突然笑出聲來:
「是,我還有小茴香豆。」
08.
崔致高三,我高二的時候,崔叔叔也沒有醒過來,顏母則是帶著顏父去了其他地方修養,他們每隔一段時間會回來看看我和崔致,剩下的很長時間,我和崔致基本都是放養的狀態。
隻是不知為何,在崔致上到高三的時候,他的身子突然就差了起來,原本櫻紅的唇瓣,這段時間看起來也多是蒼白。以至於本來就纖瘦的少年,看上去更添清致之感。
對於那些越來越多的情書,崔致也隻是笑一笑,他笑的時候,便顯出幾分倦怠之色,連帶著眼睫都在微微顫動。
「抱歉,我妹妹讓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又拒絕一封情書,在初夏的陽光中,顯得懶洋洋的。
那對面的女生咬了咬唇道:「是高二的顏茴嗎?……可是,可是你姓崔啊。」
於是這顏容絕麗的少年,眼波流轉,微微笑出一朵梨渦,在女生看呆了的視線中,緩緩道:「異母異父的妹妹,不行麼?」
他信手將情書放回女生的懷中,漫不經心地往回走,正巧看見在走廊轉角的我。
「說曹操曹操到。」崔致笑一聲。
我自然已經看到那一幕,便不贊成地批評他:「你拒絕也不該把我當理由。」
少年便舉著手,委屈地開口:「下次不會了,我一定記著。」
我看他,無奈地嘆氣。
他又突然思索起來:「你說,我要不然真的改姓去你們家吧?顏致、顏致……聽上去像顏值?」
我:「……說不定真能把崔叔叔氣醒。」
少年笑:「那確實是個好辦法了。」他同我一起往外走,看見不遠處有男生在打籃球,那蒼白的面容上便微微皺起眉來。
我微微側過頭去,看他不經意間皺起的眉頭,不由問道:「怎麼了,阿致?」
聽到我的聲音,崔致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他側過頭來,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沒事。」
我順著他本來的視線看過去,在那群打籃球的男生身上頓了頓。
初夏的陽光很耀眼,這群正處於青春年紀的少年們,盡情地在這片天地間揮灑著汗水,數人手中的籃球,便如墜落人間的太陽,在空氣中劃過弧線。
那片陽光之地,照亮的是我與崔致的同齡人。但當我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少年時,他卻站在屋檐的陰影下,半明半暗。
盡管在面向我時,他下意識地露出那一朵淺淺的梨渦,但眉眼間的疲憊之色,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明明是一樣的年紀。
一半在陽光之下,一半立於陰影之中。
我忽然有些恍惚。
現在在我身旁的,到底是我認識了十七年的……那幼稚卻又體貼、溫柔卻又狡黠的崔阿致,還是那本系統文中等待著女主救贖的崔致呢?
不知為何,我的胸口處突然冰涼起來,凍得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小茴香豆,我和你說,前幾天我們班還有男生,想要你的聯系方式呢。」崔致已經轉過頭去,他看著那群打球的男生,露出一絲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來,「你看,就在那群男生裡面。」
我微微一愣。
少年低下頭,喃喃自語:「他想拐走我的妹妹……真是想得美。」
說到這裡,他又抬起頭來,一面握住我的手,一面往陽光處走去。
妹妹。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稱呼我……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崔致的妹妹……顏茴。
我正在發愣間,手突然被他握住,下意識便抬起頭來:「阿致……」
但我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就在我的視線中,這半明半暗、還沒有踏進陽光的少年,驀然松開了我的手,合上眼倒了下去。
在如鼓聲般的心跳中,我聽見自己驚慌的喊聲。
我在喊著「阿致」——
但他隻是躺在地上,眼眸緊閉,臉色蒼白,渾然未覺。
09.
躺在病床上的崔致面色很不好,汗水從額角流淌下來,我伸出手給他擦了擦汗。
旁邊站著的醫生有些無奈地說道:「檢查都做了,沒有什麼問題。」他看著我,遲疑地說道:「要不要先住院?」
這位醫生是崔家的熟人,自然也認識我,我搖了搖頭:「阿致不喜歡醫院。」
崔叔叔到現在為止還住在醫院裡面,本來就對醫院排斥的崔致,更加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如果檢查出有什麼問題,勸著崔致住院也就算了,但現在沒有檢查出什麼,崔致肯定也不想要待在醫院。
我微微低下頭,看向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他的皮膚本就白凈,此刻更是顯得幾近雪白,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那不斷顫動的睫毛,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苦楚。汗水從這張琉璃般脆弱的面頰上淌過,又悄悄隱進如鴉的發間,冰涼而沉默。
像是睡美人。
其實我知道這些日子崔致身體不好,但他總不說出來,人也顯得昏昏沉沉,問起時也隻說睡眠有些不好,我知道再問他也不會說,隻是沒想到今日他竟然會暈倒在學校……
我將他無意間伸出被子的手輕輕塞回被子裡面。
那冰涼的手指微微一顫。
我抬起眼來,撞見那雙微微睜開的眼眸。
掙扎著從蛛網中飛出來的蝴蝶,就這樣靜悄悄地停在我的眼前。
旁邊是醫生欣喜的聲音:「崔小公子,你醒了。」
但這蒼白無力的睡美人,卻隻盯著我看,他竭力地扯出一個笑容來:「小茴香豆……怎麼表情這麼嚴肅?」
我知道我現在鐵定是面無表情的。
我靜靜地壓了壓被角。
睡美人的眼睫顫了顫,他的手突然又伸出被子,想要握我的手。
「崔致。」
我縮回手,冷淡地喊了聲他的全名。
睡美人立時有些惶恐,他僵硬地躺在病床上,本來伸出被子的手也停在半空,一動不動。
半晌,他那朵淺淺的梨渦緩緩消失了。
他垂著眼,不敢看我:「對不起,小茴香豆。」
「……」我沉默地看著他。
旁邊的醫生早已識趣地離開了,這間房便隻剩我和崔致。
崔致一會瞧瞧我,一會低下眼,支支吾吾且無力地喊我:「小茴香豆,我頭疼。」
我知道我沒有辦法拒絕崔致。
我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但好歹你也得堅持十分鐘吧,顏茴!這還沒有五分鐘呢!
這病床上的少年見我有些軟化的神色,便更是眨著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虛弱地撒著嬌:「小茴香豆,我頭疼……」
但還沒等他說完,我已經伸出手來,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很涼。
在抓住的一瞬間,崔致的手抖了抖。
不過沒關系,我的手很熱。
我看他:「崔致,你讓我很擔心。」
「……你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我很想忍住眼眶中的眼淚,但是喉嚨處的酸澀我又不能不在意。
從什麼時候起呢?是那拿著大鉆戒眉眼驕傲卻滿是小心翼翼討好的男孩子,還是那拐角處拎著書包等我的漂亮少年,這朝夕相處的十七年……是青梅竹馬也好,是妹妹也好,就算他不喜歡我,也好。
這脆弱美麗的少年,宛若那一瞬的煙花。
明明知道他是男主,明明知道我是惡毒女配,但我還是飛蛾撲火,一敗塗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