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錄節目前我惡補了相關的愛豆知識,點評起來也不算太露怯,但我說話不多,最多在遇到令人驚豔的舞蹈時說一句「很棒」。
其實自我穿回來以後,我發現他們很多人都和電視劇裡表現出來的不太一樣。
幾個主角就不說了,哪怕是印象中的選秀 F3,我看了半天也對不上號。
是因為蝴蝶效應,還是因為別的呢?
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陸晟就上場了。
他的表現出人意料,居然不算很差。我無波無瀾地寫下「B」這個等級,再抬起頭,發現他在看我。
目光幹淨、純粹,帶著一些好奇,和過去大相徑庭。他很快就轉過視線,開始擦汗,表情依舊還是往日那一副很讓人不爽的冷酷狂傲,仿佛毫無異狀。
我看著他,若有所思。
劉斐麗探過身子,隔著紀雲飛對我說:「想不到啊。」
夏念安也探過身子,隔著荀澤對我點點頭表示贊同:「想不到啊。」
紀雲飛不明所以,茫然地對我眨了眨眼:「想不到啊?」
荀澤滿頭問號:「?」
我隻是慢悠悠地開了個玩笑:「……莫欺少年窮啊。」
22.
經過兩期錄制,我總算認清了九十九個練習生的臉。
也許是因為這時候選秀綜藝還沒有泛濫成災,又也許是因為編劇根本沒有想好這九十九個男生的設定,他們出乎意料的單純,有一種和娛樂圈格格不入的幹淨,隨便抓一個過來問一問,他們都會認認真真地告訴你,我是為了夢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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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居然不是客套話。
他們練習得認真,我也沒有劃水,每一期的訓練都跟著參加,許可約我出去 spa 我也不去,她無語地在小群裡問我,是不是被年輕的肉體勾走了魂魄。
我:「……」
我到底在她們眼裡是個什麼形象?我不理解。
但不得不說,年輕的男孩的確荷爾蒙十足,練習完後一身汗水,拉著毛巾在臉上胡亂一擦,即便疲憊狼狽,看上去也洋溢著一種青春氣息,偶爾還有一兩個紅著臉跑到休息室裡問我:「楚老師,能不能交換一下微信?」
我微微笑著鼓勵了兩句,然後在他們躲閃的目光裡好整以暇地拒絕了他們。
小林就在一邊幫我看行程單,他一般是不說話的,隻是有一次,他忽然問我:「為什麼拒絕他們?」
我:「我看上去很像老牛吃嫩草的人嗎?」
小林一頓:「你不老。」
「謝謝你的安慰,」我伸了個懶腰,「我的意思是,我在這個圈子裡的閱歷和經驗都比他們豐富很多,雖然他們可能也不是那個意思,但這樣不對等的情感關系,我不太想要。」
更何況,這是楚沐星的人生,我可以幫她遵紀守法,愛崗敬業,可以幫她化敵為友,遠離渣男,還可以幫她腦子清醒過來,唯獨不能幫她去愛。
如果有一天我要走,我希望我留給她的是好口碑,好業績,一群真心實意的朋友,可能還有一批狂熱的 cp 粉,唯獨不要是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
除了……
沒有除了,我想。
小林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對我說:「楚小姐,你會走嗎?」
我轉頭看他:「什麼意思?」
「總覺得你要離開這個圈子,」他低垂著眼,再抬起來時,眼眸幹幹淨淨,什麼也看不出來,「就是娛樂圈。」
我平靜地看著他:「沒影的事,至少我現在沒這麼想。」
其實很久之前我就發現,小林比其他人都要敏銳,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但他從不多說,我也就故作不知。
錄制綜藝的過程很辛苦,我們幾個導師其實也不常見面,大家天南地北地飛來飛去,我某次無意中看見紀雲飛靠在椅子上睡覺,臉上就蒙了一本雜志。
他醒過來後雙眼迷蒙地看著我,我叫他的名字:「紀雲飛。」
他:「嗯?」
我又問:「你覺得我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嗎?」
紀雲飛揉了揉眼睛:「……沒什麼不一樣啊,我以前也和你不熟。」
他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轉頭就去問荀澤:「荀澤。」
他懶懶地歪頭:「難得姐姐今天主動找我。」
我問他:「你以前對我的印象是什麼?」
荀澤卡了一下,像看什麼難以形容的東西一樣上下打量著我,半晌才問:「姐姐是要聽我誇你嗎?」
我:「謝謝,但你說的誇人的話也不是很好聽。」
荀澤又卡了一下,半晌才誠實地聳了聳肩:「我以前對你沒印象啊,不就和現在差不多?」
是嗎?
我去問許可,去問劉斐麗,甚至去問夏念安,她們卻隻是茫然地看著我。
夏念安毫無芥蒂地抓我的手,笑得很純淨地晃了晃我們倆的手臂:「我知道你之前和我就是開玩笑,想整一下陸晟嘛。」
他們好像都忘了,楚沐星從前是什麼樣子,也對我的改變沒有感到任何違和。
——明明是很違背常理的,很荒謬的事情。
坐在保姆車上,我閉目養神,林淮在路邊停下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我身上。昏暗的光線裡,我突兀地睜開眼,他的動作僵住,線條清俊的臉頰明暗未定。
半晌,他垂下了眼:「楚小姐,晚上風大,這件衣服您先將就著披上吧。」
我看著他:「林淮。」
他說:「我在。」
我問他:「你覺得,我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嗎?」
林淮沒有說話,我看見他指尖繃緊,在觸碰到我燈下倒影的那一刻,卻緩緩蜷縮了起來。
他說:「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23.
第一期的初舞臺之後,就是 99 進 50 的排名公布以及淘汰。
彩排之前,我們幾個導師還在嗑瓜子討論誰會拿第一,彩排的時候卻出了事故。
第一組表演的時候頭頂的吊燈忽然砸了下來,站在一旁的我眼疾手快地推開了身邊的男孩,自己的左手和左腿被四濺的玻璃碎片剐蹭到,鮮血浸透了衣服,看上去有些嚇人。
有人喊著打 120,有人去叫臨時的醫療隊,小林衝進來撥開人群,跪坐在我旁邊,碰都不敢碰我,手指顫抖著要去打電話。
我疼得臉色發白,不忘安慰他:「已經打了 120,沒事,就一點皮外傷。」
夏念安和劉斐麗也嚇得不輕,拉著急救人員給我止血,荀澤皺著眉在報警,紀雲飛正冷著臉跟點頭哈腰的導演組理論,隱隱約約傳來「安全」「賠償」「意外」等字眼。
一片嘈雜中,我忽然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是陸晟。
從進入節目組以來,他就沒怎麼作妖,也不主動找我或者夏念安,聽說最近還和圈子裡那些女星都斷了。
直到現在,他皺眉望著我,眼睛裡的情緒很復雜。
我被送去了醫院,光榮地成為了一個病號。申請了節目組的同意後,學員們自發地分成幾批來看我,但他們沒待多久,就被小林趕走了。他嫌他們太吵,打擾我休息。
我笑著說小林像老母雞,他沒有反駁我,隻是很安靜地坐下給我削蘋果。
從我受傷以來,小林幾乎就晝夜不分地在我身邊照顧我,沒過幾天,一直很愛幹淨的他下巴就冒出了一層青青的胡茬。
陸晟來的那一天,小林恰好被我趕回家洗澡了。陸晟單獨站在門口,手上提了一束花。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不是陸晟?」
他哈了口氣:「你真聰明。」
我想了想,語氣篤定:「你和我來這裡這件事有直接關系。」
他望著我,半晌才掩飾般眨了眨眼睛:「這是我創造的第一個世界,你是罵我最狠的那個,我就想請你過來試試看,你到底能把這裡改變成什麼樣。」
我:「……」
這不是電視劇嗎,怎麼還搞起創世神了?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你真以為這是電視劇嗎?那隻是因為我屏蔽了Ťū́⁼你的記憶,在你原本的世界裡,創造一個世界很常見,操控世界的走向把它們變成電視劇也很常見,而你對這種行為很反感,已經在星際立法禁止了這種行為。而且你還申請過很多次進入之前就存在的不同世界,去打破那些你看不慣的劇情。」
我:「……」
有點太超現實了,像科幻片。
他又挑起了一個新的話題:「我發現我欽定的男主角都快被你整成路人甲了,所以就下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很平靜地回復他:「那是因為他本來就不配當男主角。」
他笑了笑:「你說得也對,其實你提出的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對,你修正之後,這個世界裡的人好像自我意識提高了很多。」
我:「那你還恩將仇報,弄個東西來砸我?」
他:「……這個真不是我幹的,這是原本就有的劇情,如果不是你站在哪裡,夏念安會推開本來站在那裡的陸晟,然後產生一段四目對視的感情戲。」
我客觀點評了一下這段劇情:「腦殘。」
他看起來有點震驚:「舉報你人身攻擊了。」
我問:「所以那些嗑 cp 的設定也是你加的?」
他咳嗽兩聲:「你理解一下,不同的導演多少會有點自己的愛好。」
我無語半晌,說起正事:「其實這裡的人都是真人對吧,隻是有些被劇情操控了,但陸晟這種就是真腦殘。」
他舉手抗議:「喂喂,別人身攻擊了行不行。」
我置之不理,繼續說:「你這個世界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幸好人大多都是正常的。」
他安靜了一會:「你要說他們是真人……其實在你之前,沒有人把他們當真人,我們都叫他們 NPC,是世界創造之初的伴生品,能輕易被操控,隻是智能一點的 AI。是你發動了一場立法改革,賦予了他們人權。」
我沉默半晌:「我覺得我好像沒有這麼高尚。」
他意味深長地說:「誰知ṭṻₗ道呢,也許是遇見了一件改變你的事情吧。」
我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我離開之後,真正的楚沐星就會回來吧?」
他想了想:「其實她是自願把身體給你的,你訂的合約是一年,馬上就要到了,但你還想繼續待下去也不是不行,楚沐星似乎沒有什麼求生的欲望了。」
我語氣淡淡地提醒他:「那是你設定的傻 X 劇情才讓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如果之後劇情廢除了,她回來應該能好好完成自己的演戲夢想。」
他望著我:「你說得對,隻是你確定,就這麼離開嗎?一旦刪除劇情設定,我沒有掌控世界的力量,這個世界從此封閉,這裡的人會忘記你,你也不能再回來了。」
我也望著他:「所以呢?」
他把鮮花輕輕放在門邊:「我以為,你會有不舍的人。」
我笑了笑:「父母、朋友、粉絲能夠喜歡我,是因為我之前就是楚沐星,而我能夠得到他們的喜愛,隻是因為我知道劇情會怎麼發展,我有意為之。」
他問我:「真的嗎?不是還有一個例外嗎?」
我沒有回答。
「這個世界裡,有一個人,我沒有給他勾勒輪廓,沒有給他任何描述和設定,他好像就是憑空冒出來的,又或者是因為你的出現才出現,」他說,「你明明知道他是誰。」
他說得對,我明明知道他是誰。
陸晟離開後不久,小林就回來了。他買了一小盒葡萄,洗幹淨了遞給我,我隻是望著他,語氣輕松:「小林,楚沐星從來不吃葡萄,她嫌酸。」
林淮的手僵在原地。
我繼續說:「楚沐星不喜歡吃香菜,我很喜歡吃;楚沐星喜歡正紅,我喜歡豆沙;楚沐星穿高跟鞋,我穿平跟鞋,別人從來都沒發現,你明明就知道得很清楚。就連你問我會不會離開,問的都隻是我,而不是楚沐星。」
這一個惡俗劇情支配的世界裡,我費盡心力地接近夏念安,父母、粉絲、朋友的喜愛都是我處心積慮地獲取的,隻有林淮的喜歡,和劇情無關。
他們都以為我是楚沐星,隻有林淮知道我不是。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在陸晟沒有告訴我真相之前,我明明清楚世界是假的,明明清楚也許有朝一日我就會走,為什麼還會喜歡上一個被導演和編劇共同遺忘的角色。
24.
我的傷好得很快,不知道有沒有「陸晟」給我加外掛的緣故。節目組給了我一筆天價賠償和萬分誠懇的道歉聲明,我把錢存進了楚沐星的個人賬戶,還給她留言:就當買保險了。
出院那天夏念安在參加活動,劉斐麗和許可來接我,我從醫院裡走出來,劉斐麗左顧右盼一會,還有些驚訝地問我:「诶,你那經紀人呢?」
我隨口說:「被我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