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可震驚:「真的嗎?我還以為他沒有脾氣的呢。」
我更震驚:「你怎麼會覺得他沒有脾氣?」
小倒霉蛋脾氣大得不得了,那天我拆穿他之後他就再也沒出現過,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
許可想了想,聲音還是溫溫柔柔的:「也不能說沒脾氣,但我覺得他不會真的跟你生氣,就算你當時要和他籤終生苦力協議,他也沒多在意。」
我覺得她們對我誤會良多,我實在不是那種壓榨勞動力的人:「……苦力也算不上吧。」
劉斐麗卻好像忽然悟了:「你不會是拒絕了他的表白,他才生氣的吧。」
我:「?」
許可:「啊,他會說嗎?我還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呢。」
我試圖否認:「你們在說什麼,沒有這回事。」
劉斐麗癟了癟嘴,對我的話毫不驚訝,隻是單純點評了兩個字:「渣女。」
我:「?」
許可說:「你明明就是看出來人家喜歡你,你就裝不知道。」
我:「……」
我客觀評價道:「喜歡我的人很多,就算我看出來了,他沒有說,我確實沒有必要一一回應……」
許可:「所以他為什麼被氣跑了?」
我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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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是,我心知肚明。
因為在他離開前,我揚著眉笑眯眯地對他說,我喜歡你。
但林淮同樣心知肚明,即便他再怎麼否認我不是楚沐星的事實,即便他含糊過我的問題,他也改變不了我發現真相,同樣改變不了我要離開的決定。
我喜歡他,和我要離開,並不衝突。
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原因,也許是在原來的世界裡,我很久沒有喜歡一個人,所以想要迫切地表達?
我想了很久,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距離我離開隻有一個星期,《偶像新時代》的錄制我完成不了了,但我決定好好地和我認識的人告一個別,除了林淮。
他一直不出現,我也沒有去找他,我知道有的人不喜歡告別,我理解。
距離初舞臺公演隻有一天的時候,《大涼宮詞》的第一集播出了。
導師團和練習生們一起坐在休息室看電視,屏幕上出現我的臉時臺下很給面子地響起了一陣低低的驚呼,我面不改色。
但當夏念安出場得到尖叫時她臉紅了,我還看到陸晟看似平靜地坐在練習生裡和他們一起欣賞自己的五毛錢演技,我猜他還好,他體內那個「創世神」估計在尷尬地腳扣別墅。
第一天晚上播出了四集,之後的每周五周六周日都會播出六集,但我估計是看不到了。
散場後我聽到練習生們在熱烈地討論 cp,還看到夏念安躍躍欲試地想去和那個說「皇後和麗妃也太有磁場了」的練習生交流。
我:「……」
在這個詭異的嗑學世界裡,連年輕的練習生都不能避免成為 cp 粉的命運嗎?
練習生們第一次公演的時候,我站在臺下,看著幾位導師(除了受傷的我)的舞臺表演,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世界自然運行至此的原因。
擺脫設定的束縛,每一個人都不分主角配角,空白的臉增添了不同的色彩,在認真地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
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以及和劇情發展根本不符合的性格。
但這樣很好。
我站在臺下對他們擺手,在主持麥裡不遺餘力地誇獎他們。夏念安笑彎了眼,劉斐麗很傲嬌地對我揚了揚下巴,紀雲飛擦了擦汗,腼腆地抿了抿唇,荀澤應該是睡醒了,對我比了個 rapper 的手勢。
每個練習生跳完都氣喘籲籲的,但都笑得很開心。
許可戴著口罩坐我旁邊,眼睛亮亮的,語氣卻很矜持內斂:「這些練習生弟弟都很好看。」
我:「所以以後別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許可:「……多少年前的黑歷史啦,我以後才不會在垃圾桶裡找男人呢。」
我笑了笑:「那就好。」
我給楚父楚母都發了消息,告訴楚母,過幾天《偶像新時代》的第一期就要播了,讓她注意身體別熬夜打投,還讓楚父看著她點。
好像全都打完招呼了,除了一個人。
我想了想,還是沒給他發短信。
他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會變成林淮,為什麼會知道我不是楚沐星,好像都不重要了。
我站起身往外走,一直走到場館外面,都沒有人攔我。是「陸晟」的幫忙嗎,我不知道。
「……楚小姐。」
有人在我背後喊我。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他,慢悠悠地說:「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一向幹淨溫和的林淮跑得滿頭大汗,像是被人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姿態狼狽:「您要走了嗎?」
我看了眼手機:「還有十分鍾。」
他好像哽住了,愣愣地望著我,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被雨水打湿了。
我的心髒就像是被人用什麼尖銳的物體刺了一下,疼得過分。
這樣的感覺,我很多年都沒有擁有過了,可我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面不改色,隻是問他:「你氣消了嗎?」
「我……沒有生氣,」林淮的嘴唇動了動,話也說得很艱難,「我隻是想一個人思考,該怎麼把您留下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問他:「所以想到了嗎?」
林淮的嘴唇很蒼白:「沒有。」他笑了笑,「我改變主意了,我沒有資格要求您留下來,這裡不是您的世界。」
我望著他:「……對不起。」
他很輕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呢?
我想問他,他卻隻是隔了很遠,隔著眼睛裡薄薄的那一層水霧看我,很平靜,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的樣子:「我喜歡你。」
我心想,許可,你以為錯了。
他不會一輩子不說的。
25.
當「喜歡你」這件事被編進程序,寫成相伴不離的代碼,變成了一個人存在的意義,他在我眼前出現的第一秒,就已經脫離了所謂創世者的控制。
「陸晟」說得沒錯,林淮是唯一那個例外,他沒被設定,沒被提及,他隻是一個旁白的話外音,之所以會變成「林淮」,隻是因為,他是我憑借記憶創立出來的,為我所擁有的存在。
我在陸晟走後的那一天就想起來了。
那一場轟轟烈烈的立法革命,開始的原因也很俗套。創世電視劇不過是貴族們的消遣,我在成年白手起家後混到了第一屆「世界旅遊團」的一張門票,可有可無地進入了一個被設定好的世界觀光,然後喜歡上了一個他們口中沒有人權的 NPC。
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沒有自己的性格和未來,卻逐漸掙脫劇情有了自我意識,不再愛女主,而是和我開始談戀愛。
但劇情支配他死於二十五歲的夏天,於是我就看著他死在了我面前。
所謂的劇情,究竟是什麼呢?
他們說他隻是一串數據,一串有了自我意識的數據,但我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
他叫林淮。
他父母開玩笑說希望他以後為國家建設做出卓越貢獻,所以我偶爾也會喊他林建國。
他明明年紀比我大,我卻很喜歡叫他小林,他也不反抗,隻是很無奈地望著我笑。
他第一次見面就叫我楚小姐,和我求婚的時候問的是,楚小姐,能嫁給我嗎?
然後他死了,死在和我談戀愛的第三年。
可是,在這一刻,在離開前的三十秒,我好像又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
「陸晟」說的都是假的,立法革命沒有結束,我和最高聯邦打下賭注,我進入這個被他們設定好的世界,如果能依舊選擇放棄停留,讓創世者摧毀劇情,放棄對這個世界的掌控,讓這個世界永久封閉,我Ťű̂⁴就贏了。
他們以林淮作為誘餌,以那麼多美好的人作為誘餌,讓我甘願留在這個世界裡,承認「劇情可以存在」。
可他們沒料到,誘餌好像沒有按照設定好的程序來挽留我。
以我記憶為基底打磨的「林淮」,他就這樣很溫柔地望著我:「再見。」
我輕輕地說:「再見。」
對不起。
為了過去的你,我要放棄現在的你。為了千千萬萬像你一樣的人,我不能回頭,一次也不能。
我閉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緩慢化為齑粉,我感覺什麼東西淅淅瀝瀝地落在我唇邊,被切割得支離破碎,逐漸地消弭於空中。
……是林淮眼裡下的那一場雨嗎?
我想。
好苦。
26.
「楚沐星小姐,根據聯邦立法院的裁定,您上交的《創世界人民權力法案》已被通過,感謝您為全星際做的貢獻。」
我鞠了個躬,懶洋洋地笑著,對裁決席上某些面色鐵青的人挑釁般吹了個口哨,走出聯邦法庭,來到了暖洋洋的太陽下。
從今往後,「創世」這種行為將不被允許,所有劇情設定將被廢除,五千六百三十九個創世界的人將會重獲自由。
這一天,我等了八年,終於得償所願。
可這件事完成了,我好像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了一會,走進家中,我默默地盯著窗外發呆,卻忽然收到了一個聯邦快遞。
一個小巧玲瓏的盒子,裡面裝著一張芯片,以及一張紙條。
「嗨嘍,雖然之前騙了你,但有些事我確實沒有說謊。你知道嗎,你的意識周遭,一直被一道無法捕捉的數據洪流包裹著,你每到一個世界,他就會自動盤踞一個空白點,包括上一個世界的林淮,他本來是我們設置好的程序,但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好像就被這個數據佔領了……說實在的,我有點嗑到了,所以違規幫你把這個數據洪流的數據碎片復制到了這個芯片裡,順便呢還做了個仿生人實驗。數據會有靈魂嗎,現在我也不確定了呢——《夏日念安》創世者。」
我愣住了,那塊薄薄的芯片,在我掌心散發著微微的熱度。
我好像聽到了敲門的聲音,轉過頭,看到了被午後陽光佔領的門框。光下浮塵聚散,星星點點,斑駁而爛漫,同樣像是一場雨。
是太陽雨。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打開了門。
「楚小姐,」有人站在門口,垂眼望著我,「我能繼續跟著你一起跳槽嗎?」
我想我錯了。
過去的他,現在的他,未來的他,好像一直都是同一個人。
我想了想:「那你能和我籤訂終生合約嗎?」
他抿唇:「可以不是經紀人嗎?」
我彎著眼看他:「那你想是什麼呢?」
他不說話了,耳朵紅彤彤的,偏過頭,憋著悶的樣子。
過了半晌,我聽到他問:「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我笑得很開心,沒有回答他,隻是捧住他的臉,然後吻上了他的唇。
我想,他應該知道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