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衛瀟也衝我使勁點頭,忽然要給我跪下。
「姐姐,我進府後絕對不會同你爭搶蘇郎……」
「我敬你為自家的姐姐,一輩子侍奉你和蘇郎。」
她一口一個蘇郎,每說一個字就要哽咽一下。
我聽的有些煩,頭一次沒憋住自己的情緒,眼淚都在眶裡打轉,硬生生忍了下來,偏過頭發了火。
「我問他呢,你插什麼話?」
衛瀟被我兇了,眼淚一下子沒憋住,像珠子一樣落了下來。
蘇晏青慌了神,將她攏到身後,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喊我。
「許明詩!」
「她都說她做妾了,你還想怎樣?瀟娘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現在就算落魄了也不至於被人看不起,何況我已為她贖了身,脫了賤籍。」
他說到後頭,語氣放柔了些,帶著些哄的意味。
「看見瀟娘就像看見了當年的我,如今我身份不同了,家中事務堆積如山,成親後讓瀟娘在府中幫幫你,好不好?」
仿佛這樣我就會低頭服軟。
可我隻是將衛瀟遞過來的傘扔到一旁,紅了眼圈,轉身跑回了家。
5
回到家裡,我起了高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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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兒忙去請村口劉大夫。
劉大夫背著藥箱來了,摸了摸我滾燙的額頭,嘆了口氣。
「燒吧,燒一場就好了。」
劉大夫開了些藥,梨兒剛想拿錢,卻被止住了。
「等姑娘好了,給老頭子做碗甜豆花就行。」
這幾日,我的病逐漸好轉,家中風平浪靜。
確實如劉大夫所說,這一病,讓我清醒許多。
如今的蘇晏青,已經不需要的一個連詩都不會做的鄉下姑娘了。
我不去想別的,一頭扎進廚房裡,專心研究起買回來的菜譜。
菜譜上頭的字比較少,更多的是圖,且畫的清晰。
我翻了翻署名,叫什麼姑蘇心月主人。
雖然名字起的怪怪的,裡頭的菜做出來的滋味倒是一頂一的好。
我撸起袖子,打算照著做兩盤酒糟魚,一盤給劉大夫送去,另一盤我和梨兒吃。
離重定好的大婚之日還差半月。
夜裡,爹娘上了門。
娘攙扶著爹,聞見屋裡頭的香味,往桌邊一坐,眼睛直提溜著桌上的魚。
我將魚收了起來,娘咽了下口水:
「明詩啊,娘這輩子過得苦,好不容易把你嫁出去,你怎麼在這關鍵時候犯渾呢?」
她拉過我的手,露出一截金镯子,語重心長:
「蘇大人脾性好不同你計較,答應下的聘禮一分沒少。」
「你說你一個廚娘,除了能嫁人還有何用?」
蘇晏青明知,送過來的聘禮進了爹娘的口袋就出不來。
他這是在逼我嫁。
他新晉通判不久,正室必不能是個入過賤籍的花船娘子,而我這種常年在揚州鎮上的老實姑娘,最是他名聲的良配。
恰巧媒婆擠開門縫,打斷了娘的話,朝裡喊。
「姑娘,不如看看咱們家精挑細選過的公子!」
「姑蘇謝家二少,白手起家,模樣俊脾性好,最是讀書的料!」
我怔了一下,起身開了門,那媒婆立馬笑臉相迎。
「俗話說這風就是爹,雨就是娘。」
「原還不信,如今老婆子我也算見識到了。」
娘被說的面上無光,懟那婆子說:
「她再怎麼樣都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你個老虔婆,哪有越過父母向女兒提親的!」
媒婆經驗老練,也不慣著。
「子生而不養非人也!」
「我楊婆子走過這麼多人家,頭遭見刁蠻的娘向著不要臉的夫家。」
「姑蘇人人都知他蘇晏青一擲千金救嬌娘,卻不知這蘇大人早已忘了從揚州的來時路了!」
娘不甘示弱,叉起腰,斜了我一眼:
「男子有個三妻四妾又如何?何況這讀書人自古本就風流!」
「不容納妾就是她小氣又上不得臺面!」
媒婆不急不鬧,低頭瞟了眼指甲:
「聽聞你家還有個二郎,吃酒嫖賭,無惡不作。」
「在江南地界,楊老婆子我也算個有臉的人物。」
「不知哪家姑娘沒長眼會看上你家二郎,不如我再同旁人說說?」
原本娘與爹在鎮上就為人所指,弟弟到了成婚的年紀,幾家媒婆都推三阻四。
楊婆在江南是出了名的姻緣神,憑她說成的親事沒有一樁不是夫妻和睦的,求著她說親的人家更是排到了西湖。
若她的嘴裡都能說一句哪家的兒子女兒不行,那這家人的孩子這輩子都別想娶妻嫁人了。
縱使娘再如何牙尖嘴利,此時也被媒婆說的熄了火。
我順勢將爹娘推出了門,冷聲道:
「這樁婚事我不應,聘禮也如數還回去吧。」
「不然咱們隻能高堂見。」
爹娘面面相覷了一會,才悻悻離開。
楊婆拿出庚帖,笑呵呵道:
「因公子是家中庶子,謝家大娘子不曾多管教。」
「姑娘嫁過去,請安奉茶那些繁瑣規矩也不必守。」
「公子也最是明事理的,姑娘平日隻喝茶聽曲管錢便好。」
我低下了頭,想了想問:
「那能讓我種地嗎?」
這樣的日子確實是不錯,可如今我也清醒明白了。
男人嘴上說的好聽,心裡卻最是精明。
我除了這間豆花鋪子以外,平日也隻是糊口而已。
若他家有地讓我種,三年五年和離了,我也能過得比如今自在。
楊婆笑,從包袱裡拿出東西擺在桌上。
「五百兩白銀,一方小院,三畝良田,龍鳳成雙金喜镯一對,香雲紗兩匹,釵環不等。」
「都是給姑娘的聘禮。」
於是我接了帖子,去了姑蘇。
6
水船慢悠悠行了三日,終於靠岸。
下船時,從角落裡鬼鬼祟祟冒出一個女孩扯了扯我的衣角。
她饞了一路我手中的豆酥糖,終於趁她娘去渡口打豆漿時跑到我身邊。
「姐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謝京瀾嗎?」
我有些好奇:「你怎麼知道的呀?」
她露出兩顆板牙,鬼馬似的指了指我的包袱,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不小心偷看到了姐姐的庚帖。」
「我娘教過我識字,我又看那上頭的字和我寫的差不多,所以知道。」
我摸了摸小女孩頭,溫柔笑了笑。
「識人不靠聽,而靠眼和心。」
「若他真如那般,也不一定是離經叛道,許是找到了他真正喜歡做的事情呢。」
我又從包袱裡用油紙包了糖,塞在她的手裡。
那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接過糖朝我道了謝,嗓音軟糯。
「姐姐,我爹納的新婦一直欺負我和娘,如今我娘與爹和離了,現下在食春樓做工。」
「你若去食春樓吃點心,我讓娘給你送幾道她最拿手的糕點!」
我笑著點頭,「快過去吧,你娘喊你呢!」
我沒怪自己識人不清。
也沒怪自己因此難過了大半月。
祖母說過,人隻要及時止損,即使天塌了也有回頭路。
冬日再難熬,總會抽出綠枝。
烏蓬慢慢,青瓦深巷。
我尋了大半日,終於找到了庚帖上的人家。
隻見一錦衣華服的公子堵在巷口。
正對著剛從我準夫君院裡出來的粉袍公子惡語相向。
那惡棍身量極高,手握一截竹棍,闲闲而立,腰間美玉叮當。
再看那粉袍公子,面若桃花,出口成章,像極了媒婆口中的謝京瀾。
若是謝府的人欠債,惡棍打死了人,兩家鬧起來,府上因此背上人命,未來過門的我說不定也要踩上這趟渾水。
所以眼見那棍棒即將落下,我上前急急攔住。
惡棍眯起俊眼,漫不經心問。
「噢?你認識他?」
我搖了搖頭。
那惡棍反倒來了興致,俯下身與我平視,語氣柔了些。
「那你為何要管?」
我拿出庚帖,將那狗爬似的字亮在他面前。
「我是謝家二公子即將過門的妻,自然要管。」
「若你為打人被告去衙府吃了官司,也是劃不來的。」
面前人細細打量了我一下,背手輕笑。
「他摔了我兩隻景德燒的荷葉形盤,又偷了我繡坊一匹名料——」
「共計三萬兩白銀。」
惡棍語調微微拉長,狐狸似的眼緊緊盯著我。
「姑娘說他不還,誰替他還?」
我拽緊了小包袱,看著地上碎了的盤子和一匹綢緞,怎麼說也要不了三萬兩。
我一時有些啞然,紅著臉仰著頭:
「……你這人真是,心都黑透了!」
他被我罵了一嘴,也不惱,嘴角依舊掛著淺笑。
不知何時將手中竹棍藏了起來。
一綠衣小廝急急跑來,喘著粗氣。
「稟二公子!」
「那日我送庚帖去主院過目,大娘子竟偷改了庚帖上的時辰,咱們的船快,派的人去揚州接姑娘過來,卻聽說姑娘自個兒坐船先來了。」
「小的已讓僕從在姑蘇尋人了,公子別著急!」
那綠衣小廝又扭頭看向粉袍公子,抱拳咬牙。
「這潑皮!夜半三更調戲有夫之婦,先收拾了再說!」
「公子你說,先給他來一頓竹筍炒肉還是刑具伺候?」
另外一個紅衣小廝見狀,忙用力咳了兩聲,瘋狂提醒。
「咳、秋葉——」
「你你什麼時候見過咱們公子動粗的!」
秋葉看了我一眼,片刻後才恍然大悟,一拍腦袋:
「是、是!」
他朝我拱手:
「秋葉陪著公子讀書讀傻了,咱們公子是最溫和嬌弱不過的,從來不打罵下人!」
我猛然抬起頭。
眼前這惡棍就是謝京瀾!
那粉袍公子面露歉意,朝我拋了個媚眼,又朝我道謝。
「這位姑娘為了蔣某挺身而出,蔣某定會好好報答姑娘……」
隻是還沒等他說完,就衝過來兩個人將粉袍公子用蠻力架起,捂住了他的嘴,皮笑肉不笑道:
「請吧,咱們公子請你去別處喝茶。」
我徹底麻在原地。
謝京瀾低下頭,眼微彎起問我。
「怎麼不接著說了?」
他靠近我,語氣戲謔:
「噢——」
「還是,原來我就是媒婆口中那個謝京瀾,讓你失望啦?」
徹底鬧了個大紅臉。
我哪還敢多說,木著身子搖了搖頭。
他又好整以暇地問,微微側首:
「那是我的長相不合你意?」
我抬起頭,仔細端詳了一瞬。
初陽映雪,謝京瀾鼻梁高聳,黑睫纖長,微勾的眼角處有一顆殷紅小痣,一條鑲白玉的腰帶勒出一把窄腰,意氣琅然。
放眼揚州和姑蘇,都是一等一的絕色。
對著這張臉我實在說不出不是,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