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久違地回了一趟顧家。
當年大學畢業後我就搬了出去,除去必要節日會回來,其餘時間我都是住在市中心的公寓裡。
算起來我和秦令儀女士也有好幾個月沒見了。
可當我帶著鮮花和蛋糕回到家時,映入眼簾的是隻剩下殘羹冷炙的餐桌,以及收拾到一半的佣人。
剛吃完晚飯的秦令儀女士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翻看報表,聽見動靜,她抬頭看我:「回來了?」
隨後目光落到我手上的蛋糕時,又皺了皺眉。
「不是讓你少吃這些甜品,不健康還容易胖。」
我沒說話,隨意將蛋糕和鮮花遞給了一旁的佣人。
「夫人已經吃過晚飯了,小姐您想吃點什麼?我吩咐廚房去做。」
「不用了。」我淡淡道。
反正,也沒人等我一起吃飯。
來到書房後,秦令儀女士單刀直入地開口道:「裴家那邊有意聯姻。」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聯姻對顧家十分有利,今天喊你回來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話落,我瞬間想明白了。
難怪裴宴禮今天不惜屈尊降貴地親自光臨顧氏,還主動和我說了那番話。
換做平時,這點小項目何須勞煩他小裴總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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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怎麼想的?」秦令儀女士問道。
書房內有那麼幾秒的安靜。
一旁的觀景魚缸裡,小魚正繞著假山遊來遊去。
察覺到有人在看它,它衝我吐了幾個泡泡。
我突然就笑了。
「我怎麼想的,重要嗎?」
「和裴家兄弟搞好關系,不是您從小就教我的嗎?」
透過魚缸的玻璃反光,我看到秦令儀女士皺了皺眉。
可我腦海裡想到的卻是多年前,我第一次見到裴頌聲。
那時我與他不過才五歲。
身為顧家繼承人,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和同齡人好好相處,畢竟日後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會是顧家在商場上的人脈。
而其中裴家,便是金字塔尖般的存在。
我和裴頌聲年齡相近,那時的裴頌聲因為不會說話,總是交不到朋友,別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玩耍時,他隻能一個人孤零零地躲在角落裡看著。
小小一團,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於是我努力去學習手語,成為唯一能聽懂他說話的朋友。
原本是因為裴家才和他做朋友,卻在六歲那年一起被綁架後,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我們就這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直到步入初中那年,我第一次從同桌口中聽到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十七歲的裴宴禮在學校內已經很出名。
學霸,校草,高中部學生會會長,豪門裴家的大少爺。
他身上的每一個光環,都足以令青春期的小女生們心生憧憬。
在此之前,我對他的印象僅僅隻是裴頌聲的哥哥。
在此之後,我順理成章地喜歡上了他。
再然後……
收回思緒,我開口道:「如果要聯姻的話,我選裴頌聲。」
秦令儀女士幾乎是瞬間冷下了臉。
「顧觀之,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
「在這件事上,我不希望看到你同情心泛濫。」
是啊。
不會說話的小兒子,和身為繼承人的大兒子,任誰都知道該怎麼選。
就好像多年前,裴夫人在得知被綁架的人是裴頌聲時,下意識脫口而出的那句「不是宴禮」。
那一刻,我絲毫不懷疑如果地震時被壓在水泥板下的是裴宴禮和裴頌聲,他們一定會選擇救裴宴禮。
可現在,做選擇的人是我。
如果連我都不選裴頌聲的話,他會難過的。
「這是我的選擇,並不存在什麼同情心泛濫。」
我看著她,認真說道。
「請尊重我的決定。」
許久,秦令儀女士妥協般輕輕嘆了口氣。
「我會和你爸爸商量的。」
說罷,她起身離開了書房。
留下我和魚缸裡的那隻魚大眼瞪小眼。
見我沒動靜,它又衝我吐了一圈泡泡。
我覺得有些好笑,順手拿起旁邊的魚食。
一把魚食撒下去,小魚歡快地賞了我幾個水花。
我看著它穿梭在魚缸裡,忍不住輕哼鼓勵道:「小魚小魚快快遊……」
頓了頓,突然又覺得很沒意思。
「算了。」
反正,再怎麼遊,也遊不出這片魚缸。
不過是不斷碰壁罷了。
9
和裴氏的項目進展的很順利。
臨近年底,顧氏召開了一場慶功宴。
我身穿禮服到場時,第一眼就看到老顧帶著顧彥,正在將他一一介紹給到場的生意伙伴。
仿佛我這個女兒不存在一樣。
秦令儀女士一個月前被受邀去國外看秀,今天並未到場。
我端著高腳杯,看著跟在老顧身後裝得乖巧的顧彥,感嘆他們父子還真是挺像的。
一樣的天真自大。
他不會真的以為,僅憑一個剛被接回來不久的顧彥,就能取代我二十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位置吧?
「生氣了?」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裴宴禮端著酒杯出現在我身旁。
「沒。」我搖了搖頭,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早就習慣了。
他瞟了眼我的表情,沒有說話。
這時正好有個合作商端著酒走了過來,在看到我身旁裴宴禮後,頓時眼神巴結道:「早就聽說小顧總和裴家二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如今一看,二位果然是很般配啊!」
話音剛落,還沒等裴宴禮有反應,我瞬間冷下臉。
「陳總要是年紀大了眼神不好的話,可以回去先治一治眼睛。」
「免得以後拍馬屁拍錯人,那可就尷尬了。」
大概是我平時都表現得很好說話,陳總冷不防被我這一頓懟,頓時眼神慌亂無措。
最後還是裴宴禮主動給了他個臺階,遞給他一張名片。
「你好,裴宴禮。」
「小裴總!」陳總接過名片,意識到了認錯人,頓時頭冒虛汗,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是抱歉。」
原本是想拍馬屁,結果認錯了人。
這下別說是借著顧家宴會搭上裴家了,別被記恨就不錯了。
等到陳總戰戰兢兢的離開後,裴宴禮轉頭看到我還冷著臉,突然笑了。
「何必呢。」他無奈道,「他隻是認錯了人。」
「剛才看到那一幕都不生氣,現在人家隻是把我和小聲搞混,你就生氣了?」
我突然就有點看不懂他了。
過去我和他告白時,他那樣冷漠的拒絕我,似乎生怕和我沾上一點關系。
可現在面對外人的誤會,卻隻是輕描淡寫地一句「何必呢」。
回想起上次見面時他說的話,我開口問道:「那封情書,你真沒收到?」
聞言,他用一副「我有什麼必要騙你」的表情看著我。
「沒事,沒收到就算了。」
我晃了晃酒杯,看著不遠處緩緩走來的裴頌聲。
他本就長得好看,一身白色定制西裝在宴會廳的水晶燈照耀下更是晃眼,一路走來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視線。
因為甚少來這種場合,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卻在看到我後,頓時勾起一抹溫和的淺笑。
我也揚起微笑衝他招了招手。
隨後看了眼裴宴禮,輕聲說道:「但是,我相信裴頌聲。」
「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10
裴宴禮走了,離開前隻說了一句:「有時間可以去參觀一下小聲的私人畫室,最裡面的那間裡,沒準會有意外收獲。」
話落,還沒等我開口詢問最裡面那間畫室裡有什麼,他就端著酒杯去和另一個長輩打招呼了。
裴頌聲走到我面前,見我望著裴宴禮的背影,他疑惑的打手語。
【怎麼了?哥哥說了什麼?】
「沒事,」我搖了搖頭。
這時臺上傳來了話筒的聲音,是老顧上臺發言了。
按照慣例,他先是感謝了公司所有員工一年下來的辛勤付出。
正當我以為下一個話題就要落到今年完成的項目成績上的時候,他卻突然話鋒一轉,將我幫顧彥收拾爛攤子的那幾個項目完成的功勞全都歸到了顧彥身上。
同時還表達一下他對這個新找回來的兒子的疼愛,當著眾人的面,說他準備將名下百分之五的股份轉給顧彥。
一時間,臺下竊竊私語,無數道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表面裝作淡定,實則早在聽到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時,就捏緊了手中的高腳杯。
百分之五的股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身為顧氏公開承認的繼承人,連我的名下都沒有這麼多的股份。
那幾個項目究竟是怎麼完成的,我又給顧彥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沒有人比老顧更清楚了。
今天這樣的公開場合,他帶著顧彥招搖過市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將本該屬於我的股份分給私生子……
偏心至此。
今日過後,顧觀之這個名字大概將會淪為整個 N 市上流圈子的談資。
我氣得幾乎快要發抖,卻依舊不服輸地挺直脊梁,目光死死地盯著臺上的那對父子。
是我過去的處理方式太過溫吞了,才給了這對父子可乘之機。
握緊酒杯的手被一雙溫暖的手掰開,裴頌聲隨手將酒杯放到一旁,動作輕柔地捏了捏我的掌心,那裡正印著一排泛紅的指痕。
我看著他,沉默不語。
直到老顧發言結束後,掃到臺下的我和裴頌聲,朝顧彥使了個眼色。
顧彥不情不願地點頭,端了兩杯酒過來給裴頌聲打招呼。
「裴二少。」他笑著喊了一聲裴頌聲,主動遞上酒杯,「初次見面,以後兩家還有合作,裴二少可要多關照弟弟啊。」
裴頌聲不說話,隻是看著我掌心怎麼揉也散不去的指痕,無奈衝我打手語。
【觀之,下次別這麼用力。】
「嗯。」我輕聲應了,餘光瞟到顧彥因為裴頌聲的無視而臉色微變,我上前一步擋在裴頌聲面前。
「行了,打過招呼了就快滾吧。」
「顧觀之……」顧彥咬牙喊著我的名字,突然眼珠一轉,裝作不小心地將酒杯朝我身上的禮服領口潑過來。
「哎呀,一不小心……」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愣住了。
「滴答……」酒水順著發絲往下低落,暗紅色的液體瞬間在白色的定制西裝暈染開。
連我也沒想到裴頌聲竟然會主動湊過去給人潑。
周圍人聽到動靜紛紛看了過來。
震驚過後,我吩咐路過的服務員去拿幹毛巾過來,再次轉頭看向顧彥時,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冷意。
「是他故意湊過來的!」顧彥眼神慌亂的還想辯解,無奈察覺到周圍人看過來的視線,他自知理虧。
立馬咬牙道歉道:「不好意思,衣服我會照價賠償的。」
「不用。」我替裴頌聲拒絕了,看都沒多看他一眼,「他衣櫃裡的隨便一件定制,都夠買你的命了。」
話落,裴頌聲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人還在氣頭上,以為他又是要勸我。
「怎麼,覺得我說話太刻薄了?」
裴頌聲搖了搖頭。
「裴二少……」顧彥以為還有機會,正要湊過來說話,就見裴頌聲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衝顧彥擺了擺手。
這是一個讓人下去的手勢,放在平時是及其不禮貌的,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手勢。
我驚訝地看了眼裴頌聲,他少見的冷著臉,眼神裡的漠然有一瞬間像極了他哥。
果不其然,顧彥自覺被羞辱,氣紅了臉。
最後卻又不敢當著裴頌聲的面說什麼,隻好憤憤離去。
等他走後,裴頌聲轉頭看我,眨了眨眼睛,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觀之。】他打著手語。
【你在生氣。】
頓了頓,他微微俯下身湊近。
那雙看向我的眼睛裡,一如既往的清澈溫和。
【如果和哥哥訂婚的話,你會開心一點嗎?】
11
「這是怎麼回事?」沒等我說話,已經聽到動靜的老顧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和他相談甚歡的裴家夫婦。
看到裴頌聲被潑了一身酒,老顧也慌了。
「顧觀之,這怎麼回事!」
我正要開口說話,裴夫人已經先一步開口解圍:「哎呀,孩子們肯定也是不小心的,沒事沒事……」
裴總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微微皺起的眉頭已經表達了他的不滿。
「小聲,下次和觀之玩的時候注意點,快去車上換件衣服吧……」
裴頌聲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我拽住了他的手。
「等一下。」
我看著他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好奇怪。
「為什麼沒人問問裴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