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說自己該死,真到了該死的時候又不見你站出來,”景明帝把折子往前一推,冷聲道:“一條蘭川年年修河,年年決堤,如今又死了數萬百姓,到如今還沒揪出罪魁禍首,平時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遇到事情就一推二六五,朕的耐心已經要耗盡了,再給你們十天時間,若是還未解決,朕就把你們挨個從頭薅到尾!”
他目光森然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官員,道:“大不了明年的春闱提前,朕還有數百翰林,正愁官位不夠分。”
眾臣連忙跪了下去,齊齊呼道:“皇上息怒。”
“朕現在沒有發怒,”景明帝站起身來,他的表情很冷靜,就連眼角的皺紋都是平和的,淡淡道:“朕發怒的時候,你們幾個人的腦袋也不夠砍的。”
眾人俱是惶恐不已,就連趙丞相也低埋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們自是想起了那一段充滿血腥味的過往,面前的帝王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哪怕他如今已經老了。
“至於太子,”景明帝忽然又道:“你如今闲著無事做,便也跟著去查。”
蕭晏被點了名,微微愣了一下,口中下意識應道:“兒臣遵旨。”
“都下去吧。”
眾人出了謹身殿,簇擁著蕭晏往前走,之前那名挨了罵的官員陪著小心笑道:“恭喜太子殿下。”
“徐大人這話說的奇怪,喜從何來?”蕭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恭喜孤終於領了差事,不用遊手好闲了?”
那徐姓官員面上的笑意一僵,蕭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語氣很和氣地道:“說句玩笑罷了,徐大人,往後你我便是同僚了,孤還要仰仗徐大人指教才是。”
“不敢,不敢。”徐姓官員連連擺手,奉承道:“殿下言重了,下官才疏學淺,還要指望太子殿下多多提點。”
蕭晏笑了一下,道:“好說好說,不過當務之急,徐大人還是要先保住這頂烏紗帽,不然恐怕等不到孤的提點了。”
聽了這話,那徐姓官員的臉一下子就垮了。
作者有話說:
太子,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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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公主府散了宴後, 及至下午,蕭晏才帶著蕭如樂過來了,一進了府裡, 蕭如樂就跟出了籠的鳥兒似的,一路飛奔著去見黎枝枝, 彼時她正坐在榻邊,端詳著什麼, 蕭如樂歡呼一聲, 撲上去抱住她,兩人險些滾在榻上, 笑鬧成一團。
蕭晏嘲道:“去見你親娘都沒這麼熱絡。”
蕭如樂衝他吐舌頭, 又好奇地探頭看著案幾上的畫卷,問道:“姐姐剛才在做什麼?”
黎枝枝把那一幅畫徐徐展開, 好讓她看得更清楚:“在賞畫。”
“這畫好奇怪, ”蕭如樂皺了皺鼻子, 神色疑惑道:“它怎麼黑乎乎的?”
那幅畫上大部分都是黑的,有深有淺,還有橫七豎八的線條,毫無章法,這甚至不能算是一幅畫, 小兒塗鴉都比它有意思。
蕭晏隻看了一眼, 心中就隱約升起些許危機感,因為在很久之前,他見過另一幅畫,兩者風格極其相似, 他問道:“這是誰送的?”
黎枝枝道:“是蘇二公子。”
果然如此, 蕭晏心中警惕, 面上卻不動聲色,盯著那畫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問黎枝枝道:“賞出什麼來了?”
黎枝枝也沒什麼頭緒,指尖細細撫過那些線條,蹙起眉,搖首道:“我看不懂。”
那就好,蕭晏心裡還沒來得及舒坦,便聽她興致勃勃地道:“不過既然是二公子所畫,必然有其玄妙之處,或許是我見識淺薄了,不能領會。”
蕭晏心裡不禁有些吃味,冷聲道:“故弄玄虛而已。”
正在這時,外面有一名婢女進來,對黎枝枝道:“宮裡的容妃娘娘派了人來,請您入宮一趟。”
黎枝枝一怔,蕭晏皺眉道:“她為何要見你?”
又問那婢女:“可說了是什麼事情?”
婢女茫然搖首:“未曾,容妃娘娘派來的人還在等候。”
黎枝枝便站起身來,道:“我隨他去一趟吧。”
“等等,”蕭晏有些不放心,未加思索,便道:“我與你同去。”
黎枝枝想了想,婉拒道:“不妥,我與容妃娘娘並無過節,何況今日她還派人送了禮來賀喜,眼下她隻說要見我,你若是同去,恐怕會讓娘娘覺得我們在提防她,反倒不好。”
這我們二字,聽得蕭晏的心情好了幾分,又覺得黎枝枝說得有理,便略略頷首,叮囑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當心,說話行事都謹慎一些,我到時候派人在宮門口接應你。”
……
半個時辰後,黎枝枝跟著容妃派來的人入了皇宮,如上回一般,青衣的小太監引著她走過長長宮道,又穿行數道宮門,才到了容妃的寢宮。
天色將暮,晚歸的鳥兒掠過宮牆,一邊發出清越的啼鳴,轉眼就消失在重重樓闕之後,有宮人進去殿裡通稟了,不多時出來,恭敬地對黎枝枝道:“娘娘請郡主入內說話。”
黎枝枝頷首,跟在她身後進了門,這殿內其實並不大,但裡面的擺設都是樣樣精美,極盡奢華,榻邊還放著兩個冰盆,這時候正散發出絲絲涼意,驅散了夏日的炎熱。
容妃正坐在涼榻邊,手裡在擺弄著什麼,見她進來,便笑吟吟地道:“呀,貴客來了。”
她的模樣生得嬌美,這樣一笑,便顯得色如春花,分外好看,黎枝枝上前福身行了禮,她連忙伸手扶住,笑道:“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黎枝枝便挨著榻邊坐下來,這才看見容妃面前擺了許多盆盆罐罐,還有一個小玉杵,她正在搗鳳仙花汁,盤著腿坐在那裡,十分的不拘小節。
“娘娘這是……”
“本宮想染個紫色的指甲,”容妃自顧自道:“這樣看起來有氣勢一些。”
但是她似乎失敗了很多次了,蹙起眉,表情有些不虞,黎枝枝看旁邊放了諸多染料,便指著一樣青藍色,提醒道:“娘娘不妨試一試這個。”
容妃聽了,試著往花汁裡加了些許,果然變成了深紫色,她面露喜色,道:“哎,本宮想要的正是這個。”
調好了色,宮婢替她染指甲,容妃笑著誇黎枝枝:“你懂得真多,連這個都知道。”
黎枝枝微微一笑,謙虛道:“會作畫的人,大多熟知調色,臣女懂的不過是皮毛罷了。”
“那也比本宮強,”容妃笑起來,道:“對了,今日請你入宮,是想說說那一幅畫的事情,前幾日本宮問過榮安縣主,那幅畫是誰畫的,你猜她怎麼說?”
黎枝枝心中早有預料,面上卻故作不解,道:“臣女不知,還請娘娘明示。”
“這還用明示麼?”容妃嘆了一口氣,指點道:“她當然是攬下功勞了,說那畫就是她自己作的。”
她說著,美目微轉,略略傾身過來,放輕了聲音道:“她可是在皇上面前這麼說的。”
黎枝枝與她對視片刻,容妃又笑開了,她吹了吹剛剛染好的指甲,深紫的色澤,襯得她的皮膚愈發白皙如玉,問黎枝枝道:“好看麼?”
像中了毒一樣的顏色,黎枝枝頷首,違心地稱贊:“好看。”
容妃十分滿意,道:“這一份大禮,本宮就送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正說著,有一名宮人從外面進來,恭恭敬敬地道:“啟稟娘娘,皇上來了。”
容妃一聽,面上不見喜色,反而像嚇了一跳似的,連忙下了榻,又吩咐左右:“快,你們快把這些收拾了。”
幾個宮人急急忙忙把案幾上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收拾了,又捧了筆墨紙砚來鋪上,聽得外面腳步聲愈近,聖駕已經到門口了,案幾上卻還有一碟子花汁來不及倒,容妃一著急,索性抓起就往窗外扔去。
剛剛傳來當啷一聲,景明帝恰好踏進殿門,敏銳地朝這邊看過來:“什麼聲音?”
“回皇上的話,”容妃有些心虛,垂下頭道:“沒、沒什麼。”
景明帝皺著眉打量她,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容妃下意識要往身後藏,景明帝沉聲命令道:“躲什麼?把手伸出來。”
他的語氣很威嚴,就連黎枝枝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眼角餘光瞥見容妃伸出手,十個指甲上都染了深紫色的顏色,在天光的折射下,顯得頗有些詭譎。
黎枝枝心想,這顏色確實是很有氣勢。
然而景明帝的眉頭皺得更緊,眉心擰出來一個褶子,道:“你這是中毒了?”
容妃弱著聲音試圖解釋:“臣妾這是塗了丹蔻。”
“你一下午就塗了這個?”景明帝說著,走近幾步,瞥見那案幾上擺放的宣紙,伸手揀起一張,上面畫著一隻似鳥非鳥,似雞非雞的東西,線條稚拙,疑惑道:“這是畫的什麼?山雞?”
容妃立即道:“臣妾畫的是孔雀,對了,臣妾還特意請了昭華郡主來,向她討教畫技呢。”
她說著,向黎枝枝使了一個眼色,緊接著,景明帝便看了過來,哪怕他的目光中沒什麼特別的意味,黎枝枝也覺得頭皮有些發緊,聽得帝王問道:“果真如此?”
黎枝枝隻好答道:“是,娘娘叫臣女入宮,確實是說畫的事情。”
景明帝在榻邊坐下,打量她幾眼,道:“你也懂得作畫?”
容妃連忙替她答道:“皇上,郡主作的畫可好了。”
“朕沒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