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蕭嫚輕輕吹了吹銅籤上的餘灰,道:“你若想給她使袢子,大可以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世人大多看重一個孝字,她不敬養父母,也是不孝了。”
黎素晚雙眸一亮:“我明白了,多謝縣主提點。”
蕭嫚瞟了她一眼,看她那喜形於色的模樣,忽然道:“你這就滿足了?”
黎素晚愣了一下,蕭嫚用帕子仔細擦拭著手指,指甲上染著丹蔻,煞是好看,她漫不經心道:“你之前說,不想讓黎枝枝回黎府,如今她和你爹娘鬧翻,估計也不會回去了,你的目的已達成,心裡滿意了?”
滿意?黎素晚輕咬下唇,她並不滿意,哪怕黎枝枝不回來了,娘親和哥哥待她仍舊不如之前好了,尤其是黎行知,他近來變得十分沉默寡言,哪怕是對著她,也沒有什麼話可說。
黎素晚的沉默,令蕭嫚唇角微勾,露出一點細微的笑意,道:“都說人心是貪的,果然不假,黎枝枝如今攀了高枝,風頭無兩,哪裡看得上你們黎府那一畝三分地?也就是你,眼皮子淺得很,活該輸給她。”
黎素晚被她一通擠兌,漲紅了臉,卻一個字都不敢反駁,隻吶吶道:“可她已經就要當郡主了,我怎麼鬥得過她……”
蕭嫚的臉色微沉,將擦手的帕子扔在桌案上,不冷不熱地道:“什麼郡主?聖旨還未下,她就一日不是郡主,萬事都有轉圜的餘地,我方才說過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記住,真是個豬腦子。”
她提點黎素晚道:“隻要把她不敬養父母的事跡宣揚一番,這不孝的名聲一旦傳出去,到了皇上的耳中,你猜猜後果如何?”
黎素晚登時怔住,蕭嫚忽然又道:“你上一回說,黎枝枝喜歡你那個表哥?”
黎素晚還在想她之前說的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是,怎麼了?”
蕭嫚眉尾輕挑,輕聲道:“你就不想讓她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麼?”
……
送走了黎素晚,蕭嫚才接過婢女遞來的冰鎮梅子湯,自言自語道:“和蠢人說話,就是麻煩,暗示她聽不懂,明說了,又顯得我陰險下作,還留了後患。”
正在她思索的時候,一名婢女過來稟道:“主子,宮裡派了人來,容妃娘娘請您入宮一趟。”
蕭嫚問道:“可說了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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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上一回您送畫的事情。”
聞言,蕭嫚的眉頭輕蹙,她想起那一幅陰差陽錯夾在其中的寒梅圖,那是黎枝枝作的畫,心中不覺一緊,思忖道:莫不是那幅畫出了問題?
她不敢耽擱,當即換了衣裳,跟著派來的人入了宮,去見容妃娘娘,一路上,蕭嫚預想了無數種的緣由,或是畫的寓意不好,惹得容妃娘娘不快,又或者是那幅畫太粗糙,容妃娘娘不喜歡……
總而言之,她不覺得這一趟會是什麼好事,直到聽見容妃問起作畫之人,蕭嫚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容妃穿著一襲丁香色的裙裳,正在吃櫻桃牛乳冰酪,笑吟吟地道:“上一回你送的那幅畫,本宮獻給了皇上,皇上喜歡得很,還特意問起作畫之人是誰,那畫上也沒有落款,故而叫你入宮來問一問,不會麻煩你吧?”
“娘娘問話,豈會麻煩?”蕭嫚垂眉順眼,道:“不知娘娘問的是哪一幅圖?”
“哦,”容妃笑道:“是那一幅畫著麻雀和梅花的圖,本宮昨兒去了御書房一趟,發現皇上還特意把它掛在了書案邊,看起來是真喜歡呢。”
蕭嫚差點沒能穩住自己的表情,抬頭看了容妃一眼:“寒梅圖?”
“對啊,”容妃盈盈笑道:“那作畫之人是誰啊?”
那一刻,蕭嫚的內心充滿了震驚,隨之而來便是鋪天蓋地的嫉妒,就那麼一幅平平無奇的畫,甚至都不是特意畫的,竟能入了天子的眼。
更令她不甘的是,那幅畫還是黎枝枝畫的,怎會如此?
黎枝枝她憑什麼有這樣的機遇?
“縣主?”
蕭嫚猛地回過神來,她對上了容妃那略帶疑惑的目光,長時間的沉默,顯然令對方起了疑心,蕭嫚袖中的手緊緊握起成拳,指甲掐入掌心,帶來些微隱痛,嫉妒過後,另一個想法在腦中開始逐漸變得清晰,她的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背後沁出燥熱的汗意。
蕭嫚對著容妃微微一笑,輕聲道:“承蒙皇上和娘娘看得起,那幅畫正是臣女所作。”
她知道這法子恐怕有些不妥,但是沒辦法,她實在太想要這個機會了,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蕭嫚無法不動心。
作者有話說:
二更
第八十八章
“這畫竟是你作的?”
容妃面露微訝, 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閃過幾分異樣,很快又恢復如初,被笑意遮蓋了下去, 蕭嫚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可是她不知道這不安究竟從何而來,正在她忐忑細思之時, 卻聽容妃笑道:“縣主可真是才貌雙全,秀外慧中, 竟能作出這樣好的畫, 就連皇上也贊不絕口呢。”
蕭嫚立即謙虛道:“娘娘過獎了。”
容妃拈著銀勺,笑吟吟地道:“皇上之前還說, 想見一見作畫之人, 可巧了,擇日不如撞日, 本宮正好闲著無事, 就帶你去面聖吧。”
聞言, 蕭嫚心中欣喜若狂,險些沒激動到當場失態,但是她向來心思深,這會兒隻垂著頭,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和恭敬, 道:“這會不會太麻煩娘娘了?”
她的語氣仍舊有些不穩, 透著幾分喜意,容妃勾起唇笑了笑,道:“這有什麼好麻煩的,左右本宮也是闲著。”
說著, 便說要更衣, 讓人請蕭嫚出去候著, 殿內重又變得安安靜靜,貼身宮女仔細服侍她換上衣裳,一邊疑惑道:“娘娘,她方才明明在撒謊,那畫不是黎姑娘作的麼?您怎麼還帶她去面聖呢?這豈不是欺君……”
說到這裡,她噤了聲,容妃卻懶懶地道:“欺君的人是她,跟本宮有什麼關系?她用偷竊來的畫獻給本宮,本宮隻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不算過分吧?”
末了,她又笑了笑,道:“再說了,蕭嫚若是不起那些個壞心思,冒名頂替他人,也就不會跳進這個坑了,隻能說她是惡有惡報,自作孽,不可活。”
隨後,容妃便帶著蕭嫚去面聖,景明帝正在御書房批折子,聽得宮人來稟報,遂問:“可說了何事?”
那宮人答道:“娘娘說,皇上之前問起的那幅寒雀窺梅圖,她已將作畫之人帶來了。”
聽聞此言,景明帝想了想,才道:“讓她進來吧。”
宮人去了,不多時,便引著容妃進來了,容妃笑吟吟地向景明帝行禮,景明帝看向她身後,跟著一名身著嫣紅色裙裳的少女,很是眼熟,略略一想,便道:“原來是你。”
蕭嫚急忙跪下去行禮:“拜見皇上。”
景明帝頓了一會兒,將朱筆擱下,道:“平身吧。”
蕭嫚依言站起來,恭敬垂下眼,景明帝端詳她片刻,道:“你和你父親長得倒是有幾分相似。”
蕭嫚不防他忽然提起晟王,登時有些心驚膽戰,語氣透著幾分緊張的,道:“回稟皇上,父王去時,臣女還未記事,已不記得他長什麼模樣了。”
聽了這話,景明帝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空氣安靜,蕭嫚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唯恐冒犯了天威,她知道天子生性多疑,喜歡猜忌,又開始擔心對方想起她父王的死因來。
正在蕭嫚忐忑不安的時候,卻聽景明帝道:“你今年也有十七歲了吧?”
蕭嫚畢恭畢敬道:“回皇上的話,臣女是開春剛剛滿的十七。”
景明帝唔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身上,帝王向來是不苟言笑的,這樣看人時,便透著打量和審視的意味,令蕭嫚愈發緊張了,直到此時,她才真切地感覺到何謂伴君如虎。
景明帝又問她:“這幅畫是你作的?”
御案旁邊便放著兩個黃楊木書架,上面掛了一幅裝裱好的畫,正是那一幅寒雀窺梅圖,面對天子透著威嚴的目光,蕭嫚一時間沒敢開口,緊張得一顆心狂跳不止,手裡都沁出汗意來,她有些後悔,方才實在過於草率,可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她已經騎虎難下了。
一旁的容妃悠悠提醒道:“縣主,皇上問你話呢。”
蕭嫚隻好硬著頭皮道:“回皇上的話,是臣女所作。”
“嗯,”景明帝又問:“這上面的一句詩頗妙,與畫相得益彰,也是你寫的?”
蕭嫚的指甲緊緊掐著手心,竭力讓自己表現得從容不迫,輕聲答道:“是。”
“這詩可還有下一句?”
沒想到他竟會問起這個,蕭嫚不禁一怔,她如何知道有沒有下一句?那詩本就不是她作的,心中登時有些慌張,垂著頭道:“回皇上的話,臣女作畫時,因時間匆促,隻得了這一句詩,不曾有下句。”
景明帝微微頷首,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正在這時,忽然又有宮人進來稟道,說永寧長公主來了。
聞言,景明帝便道:“請她進來。”
少頃,長公主便被宮人引進御書房,向景明帝行了禮,帝王擺了擺手,道:“你今日怎麼有空暇入宮了?”
長公主答道:“臣妹是想來和皇上商量枝枝的封號事宜,沒有打擾皇上和容妃娘娘吧?”
“不打擾,”容妃掩口輕笑,道:“本宮也是才來,無妨,公主的事情更要緊一些。”
長公主的目光又落在蕭嫚身上,面上的神色微微訝異:“嫚兒也在。”
蕭嫚急忙向她福身行禮,口稱姑姑,長公主笑了笑,道:“好些日子不見,嫚兒也長成大姑娘了。”
長公主要和景明帝商議事情,容妃是個很有眼色的,帶著蕭嫚就告退了,出了御書房,她不動聲色地看了蕭嫚一眼,見對方低著頭,臉色微沉,不知在想什麼,但是顯然不怎麼輕松,也是,壯著膽子冒名頂替了別人的功勞,結果卻連賞賜都沒得著,真是雞孵鴨子,白忙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