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笑得直冒傻氣,黎枝枝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責,她這段日子在公主府裡過得舒坦,卻忘了玉蘭和海棠她們還在黎府,黎素晚那般嫉恨她,又怎麼會不遷怒疏月齋的下人呢?
雖然玉蘭和海棠服侍她的時間不長,性格卻溫順老實,尤其在黎枝枝初來黎府的時候,她們並未像其他下人一般輕視她,忠心耿耿,事事盡力。
可如今她一不在府中,就護不住她們了,那往後又該怎麼辦?想到這裡,黎枝枝心中就燒起了一股無名火,遂拉住玉蘭的手,叮囑她和海棠道:“你們現在去收拾東西,我帶你們走。”
“啊?”
玉蘭還有些意外,茫然道:“走?小小姐,咱們要去哪裡啊?”
“去公主府,”黎枝枝很冷靜地道:“你和海棠,還有婆婆,倘若你們願意的話,都隨我一起去公主府,往後就不在黎府了。”
“真的嗎?”玉蘭的眼睛一亮,高興道:“那奴婢是不是又能跟著小小姐了!”
海棠小聲道:“可、可是我們的賣身契還在夫人那裡……”
黎枝枝便道:“放心,我自會給你們討要回來。”
……
不多時,黎枝枝要走的消息就傳到了黎府其他人的耳中,黎夫人猛地站起來,不敢置信地問下人道:“她現在要回公主府?”
“胡鬧!”黎岑也皺起眉,道:“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又開始折騰了?”
他說著,看向旁邊的黎行知,問道:“你剛剛和枝枝一起去看望晚兒,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原是一同去的,結果最後隻有黎行知一個人回來了,再派人去叫黎枝枝,得到的回復卻是她心情不好,不想來用膳,眼下更是說要走。
見父親問話,黎行知欲言又止,黎夫人見狀,又追問幾句,這才得知了事情本末,黎岑登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呵斥黎夫人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兒,歇斯底裡,胡攪蠻纏,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她往後嫁了人,在夫家也這樣鬧騰?”
黎夫人挨了罵,心裡也暗恨黎素晚不識時務,實在太不懂事了,如今黎枝枝風頭正盛,她不避其鋒芒也就罷了,竟還敢對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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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黎枝枝說要走,黎岑自然不答應,親自去了疏月齋,看見幾個丫頭在忙裡忙外收拾行李,表情不禁沉了下去,對黎枝枝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讓人把東西放回去,才剛剛回府,就鬧著要走,成什麼樣子?”
說罷,又和顏悅色地道:“倘若真是晚兒惹了你生氣,我這就叫她來給你賠個不是,她自小就被你娘寵壞了,說話也沒個分寸——”
沒等他說完,黎枝枝便打斷了他:“老爺多慮了,我沒有生氣。”
黎岑皺起眉,不解道:“既沒有生氣,那你這是……”
黎枝枝笑了笑,道:“隻是覺得這黎府待不下去了而已,索性就自己走。”
“誰說你待不下去了?”黎岑沉聲道:“你有什麼話,今日就攤開說個清楚,不要在這裡鬧小孩子脾氣。”
“老爺既然這麼說,那我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了,”黎枝枝看著剛剛趕到的黎夫人和黎行知,道:“今天我不僅要離開黎府,往後也不會再回來了,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從此以後兩不相幹。”
黎岑雙眼一睜,怒聲暴喝道:“胡鬧!”
“我可沒有胡鬧,”黎枝枝面上沒有絲毫懼色,就那麼直視著對方,語氣淡淡地道:“每一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肺腑之言,若有半點違心,叫我天打五雷轟。”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傻話?”黎夫人一來就聽到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險些沒給氣死,勸道:“枝枝,快不要和你爹置氣了。”
“什麼爹?”黎枝枝轉頭冷冷地看向她,道:“我父母雙亡,何來爹娘?等來年清明的時候,我大抵會對著他們的牌位上一炷香,也算是盡了孝道了。”
聽到這裡,黎岑終是忍不住了,怒罵道:“你這孽障!”
緊接著便揮手要朝她扇來,黎枝枝立即退後一步避開,叫他打了一個空,口中還冷嘲道:“老爺為何如此生氣?這不是如您與夫人所願嗎?”
黎岑氣得雙目通紅,哆嗦著手指著她,疾聲厲色道:“混賬東西!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今天非要用家法教訓你不可。”
說著便怒吼道:“來人,把家法取來!”
“老爺!老爺,不可啊!”黎夫人連忙攔住他,勸道:“她畢竟——”
“滾開!”黎岑怒火中燒,用力一把推開她,衝黎枝枝罵道:“你如今真是膽子肥了,封了個郡主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別說聖旨還未下來,就算下了旨,當著天王老子的面,你也還是我黎岑的女兒,哪怕我今天要打死你,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往日的儒雅表象不再,黎岑眼中射出兇惡憤怒的光,像一頭暴跳如雷的猛獸,面孔漲紅了,額頭和脖頸上的青筋繃起,根根分明,仿佛隨時要撲上來似的,黎行知都幾乎攔不住他,拼命向黎枝枝使眼色,道:“快走!”
豈料黎枝枝非但不走,反而還坐了下來,慢悠悠道:“你今天若打了我,我明天就去告御狀。”
這三個字一說出來,黎岑立即就冷靜了幾分,黎枝枝看著他,不緊不慢地繼續道:“如今外面所有人都知道,我爹娘都死了的,你們不過是養父母,這件事就連皇上也清楚,否則你以為皇上為何能封我為郡主?當然是因為我沒爹沒娘,隻能倚靠長公主罷了。”
看著那對夫婦面上震驚的神色,黎枝枝竟還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老爺說得對,聖旨還未下來,我也不算什麼郡主,你說我這時候去找皇上陳情坦白,皇上該會怎麼想呢?會不會覺得是黎府處心積慮,故意設計長公主,好賣女求榮?”
她輕輕搖首,嘆了一口氣:“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嘴裡這麼說,黎枝枝的表情卻毫不緊張,與之相反的是黎岑,他一生好面子,從未想過自己身上會發生這種禍事,氣得簡直要發狂,翻來覆去地罵黎枝枝,無非是孽畜,混賬東西。
黎枝枝不以為意,甚至還喝了一盞茶,才施施然站起身,問玉蘭:“可收拾好了?”
滿屋子的下人都還處於震驚之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聲勢浩大的鬧劇,聽到詢問,玉蘭才猛地回過神來,嘴巴都不如往日伶俐了,隻連連點頭:“好、好了。”
“那就走吧,對了,”黎枝枝想起什麼,又轉向黎夫人,微微一笑,十分禮貌地道:“能否請夫人幫個小忙?”
黎夫人心驚膽戰地看著她,生怕她又說出什麼驚人之語,聲音有些發顫:“什麼……”
黎枝枝便道:“我在疏月齋裡的這兩個婢女,還有一個王嬤嬤,都是用慣了的,想著這次把她們也一並帶去公主府算了,所以想向夫人討來她們的賣身契,當然,我不會叫夫人吃虧的。”
說完,她微微示意,便有一名公主府的婢女上前來,從袖中取出三錠雪白的銀子,放在桌案上,黎枝枝笑道:“夫人若是覺得少了,還可以再商量。”
“不要給她!滾!”黎岑瞪著一雙眼睛,怒斥道:“你不是要去公主府了,還想帶走我黎府的下人?!”
黎枝枝看他一眼,面上笑意就淡了,道:“看來黎老爺是真的很想讓我去告御狀呢。”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黎岑氣得手都發抖了,指著她:“你這孽——”
“我這孽障,”黎枝枝很順口地接過話,又彎起眉眼微微笑了,道:“這可都是和你們學的啊,以後就再不要說什麼是我的親生爹娘了,委實不吉利。”
作者有話說:
一更~
第八十七章
黎枝枝回公主府的時候, 早早就有人去稟報了,長公主在花廳裡頭等著,見她進來, 二話不說就把人摟在懷裡,好一通安撫:“好孩子, 你受委屈了。”
又怒罵那黎岑夫婦:“他們著實可恨,想方設法專程把你叫回去欺負, 早知道我就跟你一同去, 看他們還敢囂張得意。”
黎枝枝想起她走的時候,黎岑和黎夫人面上的表情, 一個難堪至極, 一個灰敗無比,從頭到尾囂張得意的人好像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娘親這個短也護得太嚴實了些。
“還沒用飯?”
長公主關切的聲音喚得她回過神來, 黎枝枝這才想起來, 自己確實沒有用晚膳,倒是半點不覺得餓。
長公主拉著她的手,笑吟吟道:“我也正好還沒用,走,咱娘倆一起吃。”
下人早已擺好了膳, 還有幾個婢女正在上菜, 熱氣騰騰的,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都是黎枝枝平日裡愛吃的,八寶鴨子, 一品鮮, 櫻桃肉, 竹蓀雞絲湯……
輕羅一邊盛湯,一邊笑道:“主子想著,你萬一吃不慣黎府的飯菜,說不得會趕回來,就索性吩咐後廚多做了一些,沒想到啊,主子料事如神,小姐竟真的回來了。”
長公主笑吟吟道:“咱們府裡的廚子可是宮裡御膳房的師傅,豈是黎府比得了的?若是吃得不好,半夜餓醒了,那才叫遭罪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黎枝枝捧著湯碗也笑,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就落下淚來,一顆顆砸在湯碗裡,濺起幾朵小花。
輕羅立即帶著其他人退下了,長公主連忙輕輕拍黎枝枝的背,柔聲安撫道:“不要哭,不要哭,好孩子,你沒做錯什麼。”
她越是百般溫柔地哄,黎枝枝哭得越是大聲,像一個小孩子那般,放肆地嚎啕大哭,在黎府的時候,哪怕她嘴上罵得再痛快,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倒不是為了那一對夫婦難過,隻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就仿佛是將一道醜陋的傷口撕開,用刀子將它連皮帶肉地削去,然後扔得遠遠的,毫不留情。
當踏出黎府的那一刻,黎枝枝忽然就感覺到了輕松,是兩輩子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
終於,她擺脫了黎府。
……
六月處的天氣,京師一日比一日要熱,尤其是下午,沒有風的時候,隻坐一會兒就開始冒起了汗意,明園的課也逐漸少了,再過小半個月,就是季考,考過之後,便要開始放假。
池邊柳蔭,蟬一刻不停地叫著,令人心焦,亭子四周掛著竹簾幔,當中擺著兩個冰盆,散發出絲絲冷意,婢女垂眉躬身,仔細地打著扇子,不急不緩。
“你是說,黎枝枝和你爹娘大吵了一架,要斷絕關系,然後回公主府了?”
蕭嫚的聲音悠悠響起,她身旁坐著的人正是黎素晚,答道:“是,她當天就回去了,把我爹都氣病了。”
“因什麼而吵?”
黎素晚撇了撇嘴,道:“誰知道,想來是她覺得自己要當郡主了,誰也看不起吧?”
“她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蕭嫚執著銅籤子,將爐中的香灰撥開,斜睨她一眼,正在黎素晚心虛不已的時候,她才又淡淡道:“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麼,往後傳出去,所有人都隻會覺得她勢利虛榮,攀上了長公主,就看不起養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