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蕭晏忽然就明白長公主為何會喜歡她了。
正在這時,外面有一名下人進來,向長公主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緊接著,黎枝枝面上的笑意便迅速淡了下去,那點天真也就無處可尋了,蕭晏簡直想都不必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不禁升起幾分不耐和煩躁。
果不其然,長公主的眉頭微微蹙起,她看了黎枝枝一眼,淡淡吩咐道:“就說本宮有事,讓她們改日再來。”
下人領命正欲退下,長公主忽然又想起什麼,叫住道:“罷了,你去說,本宮正在和太子殿下議事,讓她們候著吧。”
“是。”
待下人去了,長公主拉起黎枝枝的手輕輕拍了拍,溫聲解釋道:“她們今日前來登門拜訪,必是為了及笄禮的事情,倘若我隻見了你,卻不見她們,回去之後大概會為難你。”
黎枝枝點點頭:“您的意思,我心裡明白的,殿下不必顧忌我。”
長公主卻親昵地摸了摸她的發頂,笑道:“真是個傻丫頭,當然要顧忌你呀。”
一旁的輕羅笑眯眯道:“公主是心疼你呢,怕你多想。”
聞言,黎枝枝微微紅了臉,她又恢復之前那般柔軟害羞的模樣了,長公主笑著道:“好孩子,宮裡上午就把新作的衣裳送來了,我正等著你來試呢,快去吧。”
黎枝枝頷首,跟著輕羅往內堂去了,少女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長公主才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面上猶自帶著幾分笑意,問蕭晏道:“你看枝枝是不是很可愛?”
她那模樣語氣,倒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孩子似的,透著幾分驕傲和自得,道:“這孩子真乖,稍微誇一句,就臉紅了,心思又細膩敏感得很,說話輕聲細語,又好聽又溫順,哎呀,實在沒見過這樣乖巧的孩子,真真像是從我心坎裡長出來的。”
蕭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輕咳一聲,提醒道:“說起來,您也沒見過幾個孩子。”
“你算一個,阿央算一個,”長公主頓了頓,又笑道:“薔兒去得太早了,我那時又病著,沒來得及多瞧瞧,隻記得她幼時不愛哭鬧,乳娘抱著她時,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到處看,後來會走會跑了,總纏著我,去哪裡都要跟著,像個小尾巴……”
說到這裡,她的語氣變得悵然起來,蕭晏沉默片刻,道:“姑姑是覺得黎枝枝像……”
“怎麼會?”長公主聽出他的意思,啞然失笑道:“薔兒那時雖然年紀不大,性子卻像我年輕時候,活潑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若是不管她,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她和枝枝可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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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晏頗感意外,長公主又嘆了一口氣,道:“我倒是想收她做女兒,隻不過她爹娘如今畢竟還在。”
聞言,蕭晏表情微沉,冷冷嘲道:“那也叫爹娘?依我看,倒真不如兩個死人來得省心。”
長公主搖首:“縱然他們有萬般不是之處,畢竟是親生的血緣,往後會如何,還未可知,現在我卻也不好開這個口,倒顯得有些趁人之危了,枝枝她將來後悔。”
蕭晏卻不以為然,語氣譏诮:“恐怕親生的血緣也不過如此。”
他說話時,那雙鳳眸裡盛滿了冷意,幽深如寒淵,長公主蹙眉望過來,喚了一聲:“小五,你……”
蕭晏回過神,面上表情迅速恢復如常,勾起唇笑了笑,道:“想來是姑姑多慮了,我倒覺得她可能不會後悔,您若是有心,或許可以問一問她。”
長公主聽罷,倒真上了心,沉吟道:“再等等看吧,我不願意她為難,倘若真是有緣分,自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不急在這一時。”
這感覺就像是撿了一隻貓兒,心裡喜歡極了,想自己養著,可貓兒卻是鄰家跑出來的,擔心養熟了,它又回鄰家去了。
可若是不養,看它待在鄰家,總是受排擠欺負,長公主這顆心也不好受。
兩人說了一陣子話,卻聽屏風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有蕭如樂的笑聲,長公主連忙放下茶盞,笑吟吟道:“來了來了。”
不多時,蕭如樂從屏風後冒出來,嘻嘻道:“姑姑,你快來看,枝枝姐姐好漂亮呀!”
蕭晏也轉頭看去,隻見那山水屏風後緩緩步出來一名少女,臻首微垂,看起來有些羞澀,她裡面穿著一件淺嫣紅色繡卷草紋的對襟衫子,妃色滾邊,下著銀紅色百迭裙,上面以金銀線繡著精致的流雲紋,外罩一件淺石青漸染象牙色寬袖衫,腰間綴著珍珠明玉禁步,行動間環佩叮當,煞是動聽。
“哎呀,”長公主一下站起來,驚喜道:“比我想得還要好看,枝枝穿著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輕羅笑道:“也不枉公主您親自往司衣局裡一趟趟地跑,生怕她們做錯了。”
“好孩子,”長公主向黎枝枝招手,笑吟吟道:“來這兒,讓我仔細瞧瞧。”
黎枝枝依言走上前去,經過蕭晏時,他鼻尖嗅到了一點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春日裡的蘭草,淡淡的,透著勃勃生氣,有些好聞,讓人想起抽芽的草木,又或是清早的陽光,待仔細去聞,卻又消失無蹤了。
蕭晏有些疑惑,那究竟是什麼香?
長公主拉著黎枝枝的手,左看右看,喜歡得很,又道:“這發髻還是要好好梳一梳,挽一個隨雲髻,輕羅,把我當年及笄用的那幾對釵子拿來。”
好在被蕭晏及時制止了,長公主當年及笄時,一切物事是按宮裡的禮制來,釵子都是絞成金鳳樣式,以黎枝枝的身份根本不能用。
長公主有些惋惜,又道:“無妨,我讓人給你新打了幾幅頭面,各式各樣的都有,不比我當年用的差。”
黎枝枝忙道:“讓公主費心了,用不著那麼多。”
長公主卻擺手笑著道:“本就是為了你準備的,及笄可是一個女子這一生中,除了嫁人以外最重要的事情了,不能輕視。”
蕭如樂插嘴問道:“姑姑,我及笄了,也能穿這麼漂亮的裙子嗎?”
長公主忍俊不禁道:“當然能了,阿央喜歡什麼樣的?”
蕭如樂羞澀地道:“我想和姐姐穿一樣的。”
蕭晏喝著茶,涼涼道:“你沒她高,穿著也沒她漂亮。”
蕭如樂登時垮了臉,扁了扁嘴,長公主連忙瞪蕭晏一眼:“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麼?”
又抱著蕭如樂哄了好一陣子,蕭晏看她那擰巴嬌氣勁兒,還欲說點什麼,卻對上了黎枝枝略顯責備的目光,莫名就閉了嘴,默默喝起茶來。
如此好一通折騰,眼看天色擦黑,長公主總算是記起被晾在前廳的黎夫人來,又命下人把那對母女帶進來。
甫一進門,黎夫人便滿面堆笑地迎上來行禮:“見過長公主殿下,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七公主。”
黎素晚乖順地跟在她身後,福身行禮,又忍不住悄悄偷眼去看蕭晏,對上他的目光,羞紅了臉,連忙垂下頭去,露出一段如玉的頸子來,心跳如擂,太子殿下竟然在看她,他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蕭晏:沒什麼,我就是看看冒牌貨跟正品的差距在哪兒。
一更
第四十八章
盡管長公主的態度有些冷淡, 但是黎夫人依舊熱忱十足,拉著黎素晚介紹道:“這位就是臣婦的女兒,眼看就要到及笄日了, 今日特意帶她來給公主見一見。”
黎素晚很乖巧地上前,羞羞怯怯地行禮:“臣女拜見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盯著她打量幾眼, 面上露出客氣的笑意,道:“起來罷。”
又對黎夫人道:“你這個女兒看起來也不錯, 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得了誇贊的黎夫人面上都有了幾分光彩, 笑得合不攏嘴,道:“小女愚鈍, 難登大雅之堂, 公主謬贊了,往後還要仰仗您多多提點她才是。”
長公主笑了笑, 正欲說話, 旁邊的蕭晏忽然冷不丁道:“確實有些上不得臺面。”
黎夫人本意是謙虛, 卻沒想到還有人附和,嘴角的笑意登時就僵住了,倘若這是平常,她怕是早就駁斥回去了,可說話那人是太子殿下, 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口, 也不明白蕭晏為何要針對她。
思來想去,不過是方才在公主府大門口時,她沒有立即向對方行禮,恐怕惹得太子殿下心中不悅了。
黎夫人連忙道:“方才是臣婦有眼不識泰山, 未曾認出殿下您, 失了禮數, 還請殿下恕罪。”
聽了這話,長公主面上露出幾分疑惑,問蕭晏道:“怎麼回事?”
黎夫人便將事情簡短道來,她覺得這不算什麼大事,畢竟也不是人人都認得太子殿下的,再說了,認出來之後,她不是立刻就行禮了?堂堂一國儲君,總不見得這樣小肚雞腸吧?
誰知蕭晏卻並未就此放過,反而是要笑不笑地道:“孤怎麼聽著,你那會在罵孤的耳朵不好使呢?”
黎夫人當即大驚失色,連忙跪下去,誠惶誠恐道:“不敢,是太子殿下聽錯了,臣婦並未說殿下耳朵不好使。”
蕭晏的鳳眼微眯,哦了一聲,語調微微上揚,道:“那你現在的意思是,孤當時聽錯了?孤的耳朵不好使?”
黎夫人怎麼也沒想到,這太子今天就跟耳朵較上勁了,急得她額上都要冒了汗,道:“沒有,臣婦不是這個意思。”
蕭晏冷笑一聲:“那你是什麼意思?要麼就是你罵了,要麼就是孤聽錯了,難道還有第三種可能?”
長公主看了他一眼,知道蕭晏在故意刁難人,不禁無奈搖首,唇邊隱有笑意,誰知下一瞬聽見黎夫人的話,笑意便消失了。
“臣婦……臣婦那時是在訓斥枝枝,並不是罵太子殿下,請殿下明鑑。”
長公主的臉色沉了下去,聲音變得不悅:“黎夫人為何要訓斥她?”
黎夫人心中叫苦連天,恨不得回到過去給自己打一個嘴巴子,早知道會有如此局面,她當時就不該說那句話。
正在這時,黎素晚大著膽子,聲音微顫地答道:“是、是枝妹妹,娘親當時看到了枝妹妹,十分高興,便想叫她過去,可是枝妹妹卻充耳不聞,娘親順嘴訓斥了一句,想來是太子殿下聽誤了,她並沒有罵您的意思。”
“是是,”黎夫人急忙道:“臣婦敢對天起誓,絕對沒有對太子殿下口出惡言,都是誤會,還請殿下明鑑。”
長公主端著茶杯,輕輕吹了吹氤氲熱氣,道:“這人呢,時有疏忽,偶爾聽漏了一句,又或是在注意旁的事情,不是什麼怪事,夫人怎麼這樣急急燥燥的,張嘴就罵人呢?倒顯得粗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