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看向蕭如樂,他勾了勾唇角,道:“你怎麼會記得?”
蕭如樂正在馬車的暗格裡翻找零嘴,頭也不抬地道:“當然啊,有一次你說父皇要召見你,我們一大早就起了床,但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沒等到父皇,還是姑姑她——唔!”
她嘴裡忽然被塞了一塊核桃酥,張大眼睛,猶自懵懂不解,蕭晏這才收回手,笑眯眯地問道:“特意吩咐人給你做的,好吃嗎?”
蕭如樂立即忘了自己剛剛要說的話,連連點頭,喜滋滋地吃起核桃酥來,唯餘黎枝枝在心中暗自思忖。
正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蕭晏問道:“怎麼了?”
過了片刻,外面傳來徐聽風的聲音:“啟稟殿下,是蘇府的人,說是有東西交給黎姑娘。”
“什麼?”
蘇府派人來送了一幅卷軸,隱約透著墨香,看起來很新,那人恭敬道:“是二公子送給姑娘的,小小心意,還請姑娘笑納,千萬不要推辭。”
黎枝枝頗感驚訝,爾後才笑著道:“替我向二公子道一聲謝。”
蘇府的人走了,馬車復又行駛起來,黎枝枝拿著那卷軸,沒有著急打開,反而是蕭晏朝這邊望了一眼,道:“他送了什麼?”
黎枝枝抬眸看向他,秀眉微挑,笑道:“殿下很感興趣?”
“沒有,”蕭晏矢口否認,淡淡道:“蘇清商雖然不曾入仕,但因其畫得一手好丹青,名聲在外,他所送的,也不過是畫罷了。”
他之所言,與黎枝枝所想並無差別,展開卷軸,墨香便濃了起來,畫卷徐徐打開,展露在眼前,那竟不是畫,而是一幅字。
但若說是字,又不盡然,黎枝枝看了半天,也認不出那是什麼字,她疑惑地皺起眉:“這是什麼……”
蕭晏看過來,愣了一下:“樹杈子?”
那畫上就是一堆樹杈子,上面還有團團墨跡泅開,看起來毫無章法,它簡直像是初學者隨手塗鴉的,而不是蘇清商這種丹青大家所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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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晏看了半天,道:“這是梧桐樹吧?”
他伸手點了點那樹杈子:“這裡看著像桐花。”
被他這一提醒,黎枝枝也覺得這像一株梧桐樹,隻是這棵樹畫得很妙,遠看不像,看得越久,便越覺得其生動,她伸手比了比,遲疑道:“這畫看起來似乎是連筆的,中間未曾停過,不,大概是從頭到尾都一筆畫就的。”
所以看起來才像是樹杈子,因為每一筆都是相連在一起,但是這一團團墨跡又是什麼?
蕭如樂在旁邊吃核桃酥,也跟著認真看,忽然指著一處道:“姐姐,這個好像小鳥哦。”
黎枝枝想起什麼,立即把畫卷橫過來,再看蕭如樂指的地方,那墨團兒果然有點像鳥,有翅膀有爪子,正在這時,蕭晏指著另外一團墨點兒,道:“這裡大概是在玩藏鉤之戲。”
黎枝枝:……
蘇清商實在是過於別出心裁了,把所有人都畫成了小山雀,仔細看看,還惟妙惟肖,每一隻都十分傳神,心虛的是蕭如樂,垂首的是江紫萸,用翅膀掩口的是拿著紈扇的蘇家大姐姐,還有一隻噙著桐花的山雀,正微微歪著頭,像是在打量觀畫的人。
看明白了之後,這幅畫簡直妙趣橫生,頗有意思,觀賞了片刻,蕭晏才道:“蘇清商倒確實有幾分本事。”
他說完,摸了摸袖子裡藏著的紙箋,又見黎枝枝正在饒有興致地看畫,蕭晏不禁微微皺起劍眉,忽然覺得有些棘手了。
他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有蘇清商這幅畫在前,除非裴言川送個星星月亮,否則是絕不可能壓過對方的風頭,最後隻能淪為陪襯。
片刻思量之後,蕭晏最終決定先不送了,況且距離黎枝枝及笄還有些日子,到那時候再說也不遲。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得過久,黎枝枝似有所覺,抬眸看過來:“殿下?”
蕭晏立即移開目光,輕咳一聲,隨手指著那畫上的某處,道:“這畫的是誰?”
那是三隻鳥兒,其中一隻看起來很兇,旁邊那個墨點兒被它踩在地上,仿佛在吃痛拼命求饒,除此之外,它身後還躲著一隻小鳥,正在探頭探腦地瞧熱鬧。
黎枝枝愣了一下,這一幕,怎麼好像有點熟悉?
蕭晏還在端詳,冷不丁問道:“怎麼這蘇家莊子裡還有人在打架?”
黎枝枝:……
這畫的大概是她教訓江紫萸那一幕,黎枝枝自是不願意承認,誰知蕭如樂的嘴更快:“有啊。”
黎枝枝隻好道:“是我。”
她卷起畫軸,對上蕭晏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道:“殿下這是什麼表情?我們女孩兒家,打個架算是什麼稀奇事麼?”
她索性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了,聽完之後,蕭晏的表情便沉了下來,黎枝枝道:“江紫萸此人一向刻薄,喜歡妒忌,總之是個野雞叫不出鳳凰音的,我當時教訓了她一番,想來應該是會安分一陣子,不過殿下下次若是遇見她,也千萬不要手軟,狠削她一層皮下來,方叫她知道您的手段。”
蕭晏看她面上笑得甜,嘴裡的話卻跟刀子似的,不禁覺得有趣,挑眉道:“孤有什麼手段?”
黎枝枝想了想,道:“用極度刻薄的話,諷刺挖苦她?”
蕭晏微微眯起眼,道:“聽明白了,你這話是在挖苦我?”
“怎麼會呢?”黎枝枝神色驚訝,緊接著十分誠懇道:“殿下誤會了,我明明是在給您上眼藥啊。”
蕭晏盯著她瞧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道:“這眼藥上得挺好,下次別上了。”
黎枝枝很乖巧:“是,民女記下了。”
一路無事,到了傍晚時分,馬車入了城,穿過東市,在公主府前停了下來,黎枝枝先下了車,一抬眼,就看見大門前停著另一輛馬車,黎夫人正從上面下來,身後還跟著精心打扮的黎素晚。
見了她,黎夫人面上露出熱絡的笑意,十分親切地招手:“哎呀,枝枝,快過來。”
黎枝枝面上卻沒有一絲表情,隻冷冷盯著她看,並不動作,黎夫人的笑意很快就變作尷尬,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麼聽不見我說話,是耳朵不好使麼?”
正在這時,一隻手忽然輕輕放在黎枝枝的肩頭,熟悉的微沉嗓音響起:“她的耳朵沒問題,孤倒是覺得你眼睛不好使。”
作者有話說:
二更,二更來啦!!
報意思啊,寫到現在,我明天一定早一點!!(信誓旦旦
第四十七章
“她的耳朵沒問題, 孤倒是覺得你眼睛不好使。”
乍一聽到這句,黎枝枝是有些驚訝的,萬萬沒想到蕭晏竟然會開口為她說話。
她回過頭去, 蕭晏已收回手,在輪車上坐了下來,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微微揚起下頷, 姿態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從容和矜貴,就如黎枝枝曾經見過的那般。
他明明是坐著的, 眼神卻居高臨下, 望著黎夫人母女,冷嘲道:“見了孤卻不跪不拜, 這就是爾等的禮數?”
黎夫人一開始沒認出他來, 著實愣了一下, 黎素晚輕輕地拉了她一把,小聲驚慌地提醒道:“娘,這位便是太子殿下。”
黎夫人聽罷,嚇了一跳,連忙拜了下去, 恭敬行禮道:“臣婦見過太子殿下。”
蕭晏卻並不叫起, 隻看了黎枝枝一眼,道:“走罷。”
黎枝枝竟莫名領會了他那個眼神的意思,上前一步,推著他的輪車往公主府而去, 路過黎夫人與梨素晚時, 連半刻停頓都沒有, 那對母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行人走遠,很快就消失在公主府的大門口。
等入了府裡,黎枝枝才對蕭晏道:“方才還要多謝殿下。”
蕭晏漫不經心道:“謝什麼?”
黎枝枝推著他穿過遊廊,道:“謝謝殿下為我說話?”
輪車上的人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片刻後,才道:“之前嘴皮子那樣利索,孤還以為你多厲害,卻也不過如此?”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透著些許戲謔的意味,黎枝枝卻並不著惱,隻是很謙虛地道:“自是不如殿下遠矣,日後還要向殿下多多請教才是。”
蕭晏:……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誇獎,但是仔細一想,又不是那麼回事呢?
因著知道黎夫人與黎素晚來了,黎枝枝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陰翳,但因為一會要見長公主,擔心對方看出來,她隻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如平常一般。
長公主正在花廳,見了他們回來,十分高興,笑著道:“我方才還在和輕羅說,你們幾時才回來,真是巧了。”
說著又叫黎枝枝過去近前,打量道:“幾日不見,倒是有些想念了,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同樣是招手,長公主做來便顯得親切和藹許多,一舉一動都透著親昵,黎枝枝依言坐在她身側,笑著道:“我也惦記殿下,不知您近日可好?”
蕭晏發現她面對長公主時,倒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般,夕陽餘暉自窗扇映進來,將她的臉頰勾勒出優美的線條,長長的睫羽輕眨,泛著些細碎的微光,而那雙漂亮的眸子則亮亮的,瞳仁清澈幹淨,裡面盛著依賴和歡喜,讓人想起山林間的小鹿,無害而柔軟,像是發自內心的誠摯,而無半點偽作。
她的語氣甚至是有些赧然羞澀的,這令蕭晏頗有些意外,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幼時在宮中御花園裡看到的一種草,葉片纖細如羽,一般長在陰暗的角落,看起來柔弱無害,倘若伸手去扯,便會發現它莖上長著鋒利的倒刺,輕易便能劃破人的皮肉,但若是輕輕觸碰它,它便會合攏起葉子,像是羞澀一般垂下頭去。
蕭晏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她正在與長公主說話,眉眼都帶著笑意,與他之前所見過的笑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天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