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揪著,想要掙脫束縛,卻無能為力。
心底有一個念頭,想要像她一樣懷念這個孩子,但遺憾的是,他不知道孩子的模樣。
可與此同時,他也深知,親身經歷這一切的莫穗,要比他痛苦許多。
是她獨自背負了這五年的煎熬。
窗外,太陽緩緩升起。
他的手輕輕撫過莫穗的發絲,她睡得很熟,眉心不再深鎖。
“沒事的,都過去了。”顧峄城低聲說。
……
顧峄城擔心莫穗的身體,第二天醒來也沒有回北城,而是留在劇組陪她。
他們很默契,誰都不再提當年,兩個人待在一起,仿佛一切悲傷都還沒發生過。
賀啟勝說:“要不你先休息一天,明天再繼續,身體要緊。”
莫穗搖頭:“燒已經退了,而且也沒有其他症狀,沒問題的。我想盡快把在江城的戲拍完,請兩天假,回家一趟。”
賀導點頭同意。
這一場戲,是莫穗和戲中男主一起在黃昏之下談心。
白皑皑的雪地上,男一號程巖用單車載著她。
她的小洋裝在風中飄蕩,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腰間,露出甜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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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論怎麼拍,莫穗都進不了狀態。
倒不是笑不出來,隻是餘光之中,總能掃到顧峄城的目光。
不管程巖載著她去哪裡,那道目光,總會緊緊追隨。
進組將近半個月,這還是同組的工作人員們第一次見到莫穗這副樣子。
周明敏抱著一個熱水壺,坐在導演身邊,被長長的羽絨服裹得嬌小,她一會兒看看莫穗別扭的表情,一會兒又看看顧峄城幽怨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
賀啟勝對身邊的助理說道:“你去清一下場。”
“清場?”助理撓頭,隻是拍一場女子校園的雪景戲而已,這麼唯美又純粹的場面,不至於清場吧……
周明敏仰著巴掌大的小臉,笑眼彎彎,朝顧峄城的方向望去。
大榕樹下,他穿著駝色的長大衣,兩隻手插著兜,看著莫穗。
有時候,程巖會騎去相反的方向,他就會往前幾步,確保她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微微仰起下巴,看得更清楚一些。
片場幾個工作人員也是《實習父母》的忠實觀眾,當時在節目中磕了一波糖,沒想到出了節目,還會有售後探班糖。
“顧總一直盯著莫穗看,車都已經騎去老遠了,他還盯著不放,好甜呀。”
“以前我就很磕他們,當時一些黑粉說他們的表現都是為了節目效果,我還在彈幕區激情開麥。真想讓黑子們來看看,現在不算是節目效果了吧?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假裝不了的,我猜顧總現在一定很想把程巖趕下去,自己載著媳婦談戀愛去。”
“莫穗也偷偷看顧總呢,以前居然還有人說她是嫁給土大款,怎麼可能!光看顧總的顏值,就知道影後也是外貌協會了!”
顧峄城沒聽見工作人員的議論聲。
他隻知道,自己盯著盯著,就被導演助理請走了。
“顧先生,我們這邊要清場哦。”
顧峄城被請走之後,回頭一看,心中迷茫。
說是清場,但為什麼隻清他一個?
見這一幕,周明敏笑得停不下來,心情特別好,還和賀啟勝打趣了幾句。
而與此同時,莫穗也開始入戲。
她的臺詞功底很好,隻是想要演出戀愛情節讓人冒粉紅泡泡的氛圍感有些吃力。
但此時,瞄見顧峄城一臉怨念的表情,她的眼底不由蕩了一抹笑意。
這樣的笑意,就是賀導所要的甜美笑容。
聽見一聲“卡”之後,被清場的顧峄城終於可以回來了。
他搶了喬果的工作,走到莫穗身邊,想要為她披上外套。
“顧總,讓我來就好啦。”喬果說。
喬果手中拿著毛毯,與他的外套相比,要暖和許多。
顧峄城怔了一下,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卻見她伸手,想要接過他的外套。
於是他默默幫她披上衣服,再從喬果那兒把毛毯拿過來,將她包得嚴嚴實實的。
落日餘暉之下,他們面對面站著,最終相視一笑。
和多年前一樣,像是漫天星光灑在她的眼底,眸光清澈明亮。
這一刻,莫穗忽然意識到,她終於走出過往。
是醫生、是安安、是顧峄城,他們一起帶著她,逃離萬丈深淵。
……
賀啟勝將莫穗的戲集中在同一天拍攝。
晚上,顧峄城訂好機票,帶著她一起回北城。
江城下了一場大雪,航班延誤,他們等到凌晨四點才上機。
飛機劃過高空,莫穗望著窗外,忽然聽見他開口。
“帶我去你和孩子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吧。”
清晨九點四十分,他們走出北城機場。
莫穗帶著顧峄城,回到她以前的家。
這個小區的私密性很好,環境也清幽。
她指著一個兒童樂園說道:“我本來想,等寶寶長大了,就帶她來這裡玩的。”
顧峄城搭著她的肩,無聲地安撫著。
他們坐著電梯上樓。
打開房門之前,莫穗做了個深呼吸。
他握著她的手,一起按下門把手。
走進這個屋子,顧峄城仿佛可以看見四年前的莫穗,以及他們的孩子。
嬰兒床、嬰兒搖鈴、奶瓶、溫奶器、還沒來得及用上的玩具健身架……
莫穗和他,一起回憶他們的孩子。
頭一回,她心平氣和地面對這一切。
“我們的孩子——”顧峄城沉吟許久,問道,“有她的死亡證明嗎?”
她並沒有見到孩子最後一面。
忽然之間,他的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如果孩子還活著呢?
隻是很快,他的希望破滅了。
莫穗拿出四年前醫院開的死亡證明,以及殯儀館出具的火化證明。
證明上都蓋了章。
他將兩張證明放進口袋裡。
這時,莫穗的手機鈴聲響了,是莫雅琴打來的。
即使沒有開免提,但顧峄城還是能聽見電話那頭對方歇斯底裡的聲音。
“頒獎典禮是怎麼回事?你結婚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亮出鑽戒,你不要事業了?”
“你們怎麼結婚?寧導的戲,你不想接了?莫穗,你才二十三歲,怎麼能結婚?”
莫穗的心一顫,下意識捂住聽筒,掛斷電話。
下一刻,療養院的黃護工也打來了。
“莫小姐,很抱歉打擾你。今天莫阿姨和其他幾位阿姨在一起聊天,她說你是影後,但是還沒看過你領獎時的樣子,讓我給她找出當時的頒獎典禮視頻。”
“本來都好好的,她非常以你為榮,笑得很開心。但是誰都沒想到,聽見你親口宣布結婚的消息時,她突然就崩潰了。”
“她還念叨著,你今年二十三歲,還在事業的高峰期,怎麼能這麼愚蠢……我想,莫阿姨的記憶大概又錯亂了……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哄不好她,能不能請你來一趟?”
“好。”莫穗說,“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馬上去。”
她掛斷電話,慌亂地起身,想要出門。
但顧峄城攔住她。
他雙手握住她單薄的肩膀,讓她坐回沙發上:“你在家休息,我去。”
莫穗抬起眼,恍惚地看著他。
她確實沒有力氣再去應付莫雅琴了。
“讓我來解決吧。”顧峄城眸光篤定,聲音溫潤。
“你剛生過病,又熬夜等航班,現在一定很累。現在家裡睡一覺,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接安安。”他又說。
莫穗沉默著,輕輕點頭。
在江城時,她答應過自己,盡量放下過往,並且和十幾歲時那樣,無條件信任他。
……
安安等到快中午,居然還沒見爸爸媽媽回來接自己。
小團子耷拉著腦袋對奶奶說:“奶奶,安安想回家啦。”
岑燕君笑著說道:“爸爸媽媽有事情要忙,不過你爸爸已經跟我說了,今天一定會回來。安安很聽話,會耐心等的,是不是?”
安安點點頭。
隻要爸爸媽媽還會來接她,那麼不管等多久,她都願意。
岑燕君都活到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哪能看不出眼底的失望和緊張。
她說:“其實本來呢,爸爸媽媽要早點來接安安的。不過因為晚上奶奶要出門,想帶上安安,所以讓爸爸媽媽晚一點過來。”
顧老爺子從書房冒出來:“你這樣說,孩子要生你的氣了。”
安安擺擺小手,眼睛彎彎的,天真道:“不生氣呀。”
顧老爺子:……
就不能順著我一回嗎?
……
經過《實習父母》節目熱播之後,顧峄城也算半個名人了,站在療養院門外等待的黃護工一眼就認出他,趕緊上前。
“老太太鬧得不行,多少人哄著都沒用——”話說到一半,她看見顧峄城已經把車門鎖上,奇怪地問,“莫小姐沒來嗎?”
“我太太不舒服,在家休息。”顧峄城走在前面:“她住哪一間?”
黃護工也考慮不了這麼多,連忙為他指路。
走到莫雅琴的房間外,她敲門:“莫阿姨——”
“砰”一聲響,是重物被狠狠砸到門上的聲音。
接著,無數玻璃杯、水果盤被丟到地上,發出脆響。
黃護工無奈道:“莫阿姨,您的家人來了。如果您不開門的話,我就隻能用鑰匙了。”
她拿出一串鑰匙,找到莫雅琴的房號。
鑰匙插到鎖眼裡,“咔嗒”一聲,房門開了。
“出去!”莫雅琴尖叫著,隨手抄起一個電視遙控,猛地砸過來。
黃護工嚇得脖子一縮,緊緊閉上眼。
可想象中的疼痛感並沒有襲來,顧峄城已經將遙控接住,轉身關門:“這裡交給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