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卻還記得提醒他加衣服。
他還是拿了羽絨服。
不管能不能穿得下,至少這樣,不會讓她太擔心。
顧峄城一走,就是十幾分鍾。
莫穗一個人待著,回想這些年發生的事。
查出懷孕那一天的茫然、決定生下孩子時的堅決、在產房裡疼得死去活來的無助、得知女兒去世,而她甚至沒見到孩子最後一面的絕望……
她過了幾年渾渾噩噩的日子。
起初,一切好像沒這麼糟糕,她可以正常生活,也可以正常演戲。
但慢慢地,她不願意面對別人,不敢回憶孩子咿咿呀呀的笑臉,就連在路上看見其他小朋友,情緒都會崩潰,便隻好將自己關在家裡。
幾年後,顧峄城又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他的存在,讓她的情緒逐漸變得平和,那是久違的放松,於是她想,是不是和他結婚就好了。
隻可惜,她低估了自己對孩子的思念。
過去,她懲罰自己,婚後,她連帶著一起懲罰顧峄城。
莫穗抓著他,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但很快,她意識到,原來他救不了自己。
如果他們再糾纏下去,就隻是互相折磨而已。
因此,她請律師擬了離婚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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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莫穗不想離婚了。
她知道自己舍不得的。
房門開了。
顧峄城一隻手拿著自己穿不下的羽絨服,另一隻手提著熱粥。
一進門,他高興地說:“沒想到這裡也有砂鍋粥,就是不知道和孫伯家的粥比——”
抬起眼,顧峄城愣了一下。
她的眼眶是通紅的。
顧峄城不知道應該怎麼哄她。
安安不在,他好像又變得笨拙。
他輕輕將熱粥放下,走到她身邊:“我聽說,你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話音落下,顧峄城又趕緊說:“不想說也沒關系,我就在這裡陪你,我們吃粥。”
剛才在來的路上,他查了很多有關於心理疾病的資料,查到手機都沒電,還是在粥店充了電,才開機付的錢。
資料裡有心理醫生的建議,醫生說,與其刨根問底地問發生了什麼,倒不如安靜下來,給予最安穩的陪伴。
顧峄城再次用耳溫計量了她的體溫,確定溫度並沒有變高,說道:“我去給你盛粥。”
隻是,要轉身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輕輕牽住。
她抬起頭,輕聲說:“如果一件往事,會讓我們共同陷入懊悔和痛苦之中——”
莫穗想起下午給安安打電話時,小團子興奮地告訴她自己學會了一個新詞,叫作“落子無悔”。
她也想無悔。
她錯了。
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應該共同面對這一切。
如果他願意的話。
“你會想知道嗎?”
顧峄城看著她。
她蒼白著臉,清澈的眸中閃著淚光,仿佛易碎的玻璃一樣脆弱。
忽然之間,他能察覺到,這並不是一件小事。
她將告訴自己的,是這些年掙扎與煎熬的緣由。
顧峄城重新坐回到她身邊,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中,聲音低沉:“我想知道。”
莫穗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
許久之後,她輕聲說:“峄城,我們有過一個女兒。”
第41章 這是什麼晦氣話?
“峄城,我們有過一個女兒。”
顧峄城試著理智,但當她這句話一開口的瞬間,他的理智蕩然無存。
有過一個女兒……
從她的語氣中,他明顯能察覺到,那是曾經的事。
所有的不解仿佛都在這一刻串聯在一起,她的態度,也變得有跡可循。
顧峄城沉默許久,握著她手的掌心仿佛變得僵硬。
渾身血液直衝頭頂,他突然忘記思考。
可是她的手,也很涼,甚至比之前更加涼。
即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可顧峄城還是沙啞著聲音,問道:“現在,她在哪裡?”
這麼多年了,莫穗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將這件事告訴他。
可當時她想的是,告訴他之後,又能改變什麼呢?
兩個人一起為死去的孩子而傷心嗎?
如果他們必然會分開,又何必拉著他,讓他與自己一起墮入深淵。
孩子的去世,是莫穗心裡的一個結。
推開他時,她一方面自我厭棄,但另一方面,又會因為想起他們的孩子,而埋怨當初在這段感情中,他也沒有堅持下去。
哪怕當年的分手是兩個人共同的選擇,可她這樣的心理狀態,難免會鑽牛角尖。
否則,她大可不必折磨自己這麼多年。
原本這個秘密會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然而,現在她不再這樣想了。
顧峄城有權知道一切。
很多時候,莫穗都聽不進心理醫生的話。
但如今冷靜下來,林醫生的一個個建議竟慢慢湧現,在她的腦海中盤旋。
她開始面對自己最不願意觸碰的傷口。
揭開傷疤,才能真正治愈自己,治愈他們之間的感情。
屋子裡很安靜,直到莫穗的聲音回蕩在耳畔。
五年前分手沒多久,她懷孕了,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二十二歲的她,深知在正當紅時未婚生子意味著什麼,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要求休息一年的時間。
她工作上的一切交接都由吳姐完成,正好那陣子吳姐忙著照顧家中備戰高考的兒子,所以她瞞得很好,誰都不知道她躲起來做了什麼。
小胎兒在腹中時很乖,整個孕期,莫穗沒有孕吐,產檢的各項指標都合格,身材也不曾走樣。
懷胎十月,她唯一的孕期反應,就隻有嗜睡。但是睡覺是多麼幸福的事,向來睡眠嚴重不足的她在那段時間沒有任何顧慮,沒事便倒頭就睡,一覺醒來,再摸一摸自己肚子裡的寶寶,感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預產期在秋天。
在莫雅琴的陪伴下,她提早住進私家醫院。
沒有任何人打擾,莫穗安心生下他們的女兒。
剛出生時,他們的孩子像一隻皺巴巴的小猴子,皮膚很白,頭發軟軟的。
產後,她不敢請保姆,怕對方口風不緊。
莫雅琴在家照顧了她四十天。
從小到大,莫穗都知道母親是愛她的,可隻有被精心照顧的那一段時間,她才能感覺到這一點。
莫雅琴不讓她看電視、看手機、熬夜,甚至不讓她多說話,怕她傷元氣,所有的要求,都是為她的身體考慮。
莫穗沒有再試圖說服她,安心地陪著孩子,度過這四十天時間。
那四十天裡,除了睡覺的時候,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陪孩子。
她的女兒很乖,幾乎不哭,一個多月大的小嬰兒還不會互動,隻是躺在嬰兒床上伸伸腿,晃晃小手。
可就是這麼枯燥平淡的小日子,讓莫穗覺得很幸福。
後來,她得去工作了。
那是在孕期中接的戲,劇本很好,她確實想拍。並且,她想為將來考慮,給孩子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
提著行李箱離開家時,莫穗依依不舍,但她想,她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隻是誰知道,就是這樣的決定,讓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
“是嬰兒蒙被綜合症,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救不回來了。”
“等到我從片場回來,遺體已經火化。”
即便在林醫生面前,她也沒有試過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由頭梳理一遍。
對她而言,每一次的回憶,都是鑽心的疼痛。
此時,莫穗用手緊緊抓著被角,白皙的手背上露出青筋,臉色也愈發蒼白。
“這就是答案了。”她說,“對不起,不該瞞著你,也不該把你當成浮木。”
莫穗想,這個話題太沉重了,他不一定能接受。
而她選擇說出來,也是為了放過自己,並且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
然而她話音剛落,他已經站起來。
一片陰影籠罩,他輕俯身,將她抱入懷中。
寬大而又溫暖的懷抱,讓她無措,又逐漸冷靜下來,仿佛終於有人與她悲歡相同,她有了依靠。
莫穗閉上眼睛,這麼多年的經歷在腦海中掠過。
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之後,她發現,面對這一切並不難。
顧峄城的下巴抵著她的肩膀,緊緊抱住她,又像是安慰小孩一般,輕輕地拍她的單薄的背。
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可從出生到離開,都是她一個人在面對。
“對不起。”
低沉暗啞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回蕩。
莫穗微微一怔,僵在半空中的手,緩緩落在顧峄城背上,再慢慢收緊。
她許久沒有抬頭,直到他的襯衣湿了一片。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放肆地哭了。
哭出來之後,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下。
莫穗沒有胃口,但還是聽他的,吃了半碗粥。
這一夜,她的高燒反反復復。
顧峄城一直守在床邊,觀察她體溫的變化、換洗毛巾為她擦額頭的汗、按時喂她吃藥。
天快亮的時候,莫穗的燒徹底退了,睡得踏實安心了些。
而他也終於可以靜下來,想一想晚上從她口中得知的一切。
顧峄城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有一個女兒。
如果當時沒有離開過,他也會見到他們的孩子出生。
一個不哭不鬧的小嬰兒,一定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