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就在剛剛,他所有的產業被警方一舉包圍。
多數的合作勢力盡數落網。
這是這幾年來,規模比較大的聯合跨省追捕活動。
抓捕對象不僅僅隻針對他,還有其下更深的產業鏈及背後的保護傘。
周少伯的直升機降落時,一地的警車包圍了他。
男人隻反應了兩三秒。
立馬拔槍朝警車的輪胎射擊。
「周凜,跑!」
「快跑啊!!」
他推了我一把。
語氣急切。
我莫名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也是這麼推開我的。
將我推離那個地獄的。
隻是這次,我沒跑。
我站在那,男人的目光由急切,不安,慢慢轉變為遲疑,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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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起槍對準了他。
我的身後,是一片警燈匯成的光華。
「……」
「阿凜。」
我聽見他喊我的名字,音顫成那樣。
一瞬間,他的眼眶就紅了。
「我從沒想過。」
「真的,從沒想過。」
「你會背叛我。」
17
我被人推了一把,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沒睡好啊。」
「剛開會就聽你一直打瞌睡。」
搭檔走在我身旁,我輕車熟路地掏出根煙,點燃了。
看呼出的白霧消散在茫茫藍天。
才忽地回神意識到,我是在警局裡,我本來都快完成任務了,結果周少伯又他媽跑了。
像一隻不死的小強似的。
「周少伯這是多少天沒消息了?」
「你說,他逃到境外的可能大嗎?」
辦公室裡,搭檔翻著一地的卷軸裡抬頭。
「他逃個屁。」
我抓著自己亂糟糟的腦袋,
「周少伯那性格,絕對想著怎麼報復我。」
「他都在那輛車上寫滿了我名字。」
「你覺得他會放過我?」
我揉了揉眼睛,這幾天連宿連宿睡不了覺。
畢竟那麼大一條魚跑了,全局上下連門口那條看門的退役警犬,都被提溜著戒備。
「按我說,你們不如把我放出去,釣他……」
「周凜,我希望你明白。」
我話沒說完,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了。
門口,兩鬢斑白,卻依舊精神抖擻的局長看著我。
「雖然為了獲得情報,你不得不深陷黑暗。」
「但你有你的警號,也有你的警徽。」
「你是我們的一份子。」
「任何時刻,我們都不希望家人受傷。」
……
是。
按周少伯睚眥必報的性格。
把我的行蹤透露出去,他就算走,估計也必須帶我一起下地獄。
可是,我早就身處在地獄裡了。
局長走過來,拍了拍我肩膀,想對我說些什麼。
結果,另一名警員就在這時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18
我的搭檔是一線幹警。
見過不少慘烈的場面。
可當他從那個房間裡走出來時,還是直奔廁所吐去了。
死者王景昌,死前身中數槍,密密麻麻的彈孔遍布臉面。
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是我的同事。
那天,女朋友因周少伯越獄犧牲、沖進來把我幹翻在地的警員——
就是他。
誰都想不到,他會以如此離奇詭異的方式在家中死去。
如此密集的彈孔,簡直就是對警方的一種挑釁。
整個淮州市。
唯一能幹出這種事的。
就隻有一個人——
周少伯。
……
死者旁邊,放了個文件袋。
證物員取完指紋後,局長把那裡面的東西隔著塑封套遞給了我。
是王景昌的自白書。
今夜零點,他準備殺了我,然後去自首的。
「這個周凜,以我的推斷,絕對已經反水了。」
「組織還在保護他,那麼隻好由我來做這個正義使者。」
「我的女友因他而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犧牲。」
「殺了周凜之後,組織該怎麼判我怎麼判,我問心無愧。」
「但是,我覺得我做了件正義的事。」
……隻是,或許他還沒來得及動手殺我。
周少伯已經先他一步,把他變成了篩子。
我垂著眼看完了那封自白書。
手在抖。
剛剛看他的屍體都沒吐。
這次,卻猛地沖進來衛生間劇烈地嘔吐。
剛出洗手間的搭檔一臉訝異地看著我。
我不該如此失態。
可是。
心像是被揪著一樣難受。
所以胃裡翻湧,一陣陣惡心沖上腦袋。
為什麼。
為什麼啊。
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覺得我做了壞事。
為什麼說我會反水,我沒有,我明明沒有。
還想要我怎麼做。
就這樣妄自判斷我是個壞人,就這樣把高高的帽子套在我的頭上,要給予我審判的利劍。
這個混蛋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壞人覺得我是背叛者。
好人也不接受我。
我不被這個世界接納,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眶通紅,
猛地一拳砸在鏡子上,鮮血如注。
我恨極了鏡子中的怪物,我真的活的很痛苦,可沒有人能救我。
誰都有救贖,就隻有我沒有。
誰都有回家的路,可就隻有我沒有。
19
周少伯發了個視頻。
給警局。
內容很簡單,
一個小女孩被綁在椅子上,是王景昌的侄女。
他的要求,是我。
他要求我獨自一人,前往他發給警局的那個定位。
可以帶手槍,可以帶定位器,可以帶任何錄像設備,
唯獨我身邊不能有人,方圓十裡內不能有警察。
「你不用去。」
「他就是為了要你命的。」
看完他的要求後。
局長擋在了我身前。
「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名同志,我不會讓另一名……」
我笑了聲。
確實是很明顯的鴻門宴。
拿我的命,換那個小女孩的命而已。
「可是,局長啊。」
我看著這個不知何時,已經滿頭華發的男人。
明明前幾天他才兩鬢泛白而已。
「我這殘破的命……」
擠出了我這輩子,最寬慰的笑。
「要了又有什麼用呢。」
不如到地下九泉。
見了王景昌。
把他好好揍一頓。
告訴他,老子沒有叛變。
20
「這是你最熟悉的 54 式槍。」
「周少伯是重點罪犯,保證人質的安全下,見了直接擊斃就行。」
「耳麥有信號吧,進了那棟建築,保持聯絡。」
車子裡,搭檔點了點自己耳朵上佩戴的東西。
我點點頭。
氣氛異常沉悶。
確實。
臨行前,局長已經讓我把遺書寫好了。
我拿墨筆在那張白紙上點了個點。
寫下兩個字母。
「sb」
如果有人問起。
如果我還能回來。
我就說是 sweet baby。
如果我死了,就讓他們覺得我真是個傻逼。
挺好的。真的。
我甚至還真有心情在車上睡一覺。
隻是夢著夢著夢見了自己的老爹。
他坐在自己的墓碑上。
薅我的頭發。
「你小子,這麼著急見我幹嗎?」
「你忘了答應你爹的事啊?」
他啊。
一個把我養大的人。
一個……
被我繼承了警號的人。
21
周少伯幫我逃出孤兒院後。
我一個人在市井流竄了很長時間。
那時候的我十一二歲,沒讀過書,會的無非就是,搶。
看到想要的就搶,搶完了跑,跑不贏就挨打。
我就在偏僻的小巷遇到了我老爹。
打折了他一根腿骨,搶了他 140 塊錢。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他是剛執行完任務,傷還沒好。
更不知道。
這人是他媽當時的公安安局局長。
我搶完他第二天就被捕了。
順便被關進豪華監獄,以前都沒這待遇那種。
穿著樸素的男人瘸著一條腿來看我。
見我面的第一句話就是。
「聽說你沒爸媽啊?」
他不知道這正是我的痛處,
於是我扒著欄桿就朝他吼。
「老子沒爸媽怎麼了?」
「不像你狗娘養的,兒子也是雜種。」
沒想他笑著看我,點了點頭。
「不錯。」
什麼不錯?!
然後,我就見到他,隔著欄桿,給我看了張文件。
「你的領養手續。」
「我用了點手段,不需要你同意。」
「以後我就是你爸了,小雜種。」
「……」
……
我老爹,從來就沒想過,拿什麼正常方式教導我。
我在網吧包夜,他叼根煙塞我嘴裡,叫我起來,說我遊戲打的真幾把菜。
我在學校裡跟人打架,他問我有沒有欺負弱小,我說我打的高年級那群收保護費的,他說,兒子,好。
他開完家長會憤恨我成績為什麼考成這勾八樣,過了幾秒,問我吃不吃全聚德烤鴨。
他是個很散漫的人,
散漫到容易讓人忽視他肩上扛著的是什麼,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很平凡的爸爸。
後來,他的人頭被送到了我家門口。
犯罪分子懸賞他的人頭懸賞到 1 億美金。
全世界就他這名警察的開價最高。
於是有天,這天上最亮的星星被摘下了。
那是對他無上的褒獎。
他從不平凡。
我這輩子沒想過什麼家國大義。
可卻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站在他所站的路上。
22
周少伯給的定位,是一座荒廢很久的大樓。
衛星定位都不一定能找到的那種。
可這個地方。
我卻無比的熟悉。
因為。
這是我跟周少伯以前待的孤兒院的舊址。
「周凜,你進建築裡了?」
耳麥裡傳出同伴的聲音。
「嗯,一切正常。」
我握緊了手中的槍,周少伯同意我帶槍。
那就說明他手中肯定也有武器。
這個人到底想怎麼樣,警方一時半會也沒法摸清。
我在建築之中緩步前行,某些時刻,卻有些恍神。
這棟建築依舊保存了以前孤兒院的模樣。
某一刻,我好像聽見了兩個小孩的跑步聲響起。
那是年少時的我和他。
【他拉著我的手腕,
我倆拼命地奔跑著,
我望著面前那個瘦弱小孩的身影,
他沒回頭,稚嫩的話語卻縈繞在我耳旁。
「阿凜,別哭,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出去。」】
我走上樓梯。
那兩個少年也跟著我跑了上去。
【高一點的男孩,把矮一點的男孩護在懷裡。
那個矮矮的小男孩一直在哭,
「哥,我是不是也要被做成那種怪物了?」
「不會的,不會的。」】
二層依舊保留了許多籠子,
我停在那裡。
我看到一個男孩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另一個男孩被穿著裙子的男人暴力地拽著頭發。
【「哥,哥!!!」
撕心裂肺的哭聲充斥著整個樓管,
大雨和雷聲卻糅合了他的悲愴。】
……這就是我跟周少伯的童年。
孤兒院是幌子,院長是異裝癖,事實上賺的,是展覽各種畸形兒的錢。
他們把被遺棄的兒童通過手術,改造成各種怪奇的模樣。
把狗臉縫在小孩的臉上、人為制造連體人、孩子手腳被砍斷從小塞進瓶子裡。
就為了滿足那些有錢富商的獵奇心理。
我跟周少伯是一起被撿回來的。
打小就睡一起,周少伯機靈,討院長喜歡。
而我沉默寡言,卻因為一直跟著他,沒有那麼早遭遇毒手。
我倆撿了院裡唯一一本書看,講的是一位帥氣警察捉拿罪犯的故事。
「這身警服真帥,阿凜。」
輕挑的聲線拉回我的思緒,
我向上仰頭,站在樓梯上的男人正低笑著看我。
「小女孩在哪?」
我舉起了槍對準他,問他。
「好不容易見我一面,你就想問我這個?」
「少廢話。」
「阿凜,你現在,還真成了名正義的警察啊。」
「……」
他走到哪,我的槍就跟到哪。
「好啦,好啦。」
「小女孩不在這,在 475 號倉庫,你們最好趕緊派人去,我準備的食物和水好像快撐不住了。」
耳麥那邊立馬有調車的動靜。
我確定他們已經派人前往了小女孩那。
我摘掉耳麥,丟到了一邊。
然後朝周少伯的位置,開了兩三槍。
沒打中,打到玻璃上了,他果然還是事先有預料地躲了一下。
嘴上卻還在說。
「你真開槍啊?就這麼對哥,嗯?」
我嗤笑了一聲。
搜尋他的位置。
「你叫我來,不就是為了讓我殺了你?」
「趕緊的,下來,好讓我一槍崩了你。」
年少時我跟周少伯的交流就不需要多說什麼。
現在,更不需要。
「不是讓你殺死我。」
「是看我倆誰能先帶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