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個位置偏僻得很。
警察來的速度快到不正常。
很明顯有人通風報信了。
兩個幫派的人登時成了抱頭鼠竄的老鼠。
可饒是這樣,也有不少人被逮。
我和周少伯都跑掉了,但他的人傷亡慘重,不僅是他自己身體上的傷,還有他的人手和勢力。
很顯然,這次警方的行動非常成功。
車子裡,我替他包扎腹部的傷口。
他伸出手指,有些不安分地搓著我額前的短發。
「阿凜,沒我你今天就死了。」
我垂下眼睛,他也真是狠人,碘伏蹭進傷口他都不帶哼一聲的。
「我挺會打架的。」
「下次就不會這麼慌了。」
我給他打了個醜兮兮的蝴蝶結,回答他。
他歪了歪腦袋,沉沉眼眸緊盯著我,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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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凜。」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咱們這次撤退的路線,我隻跟你一個人講過。」
「可是……」
「警察卻無比準確地堵在了我們撤退的必經之路上啊。」
男人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他粗糲的指腹撩起一陣異樣。
「你覺得……」
「我會讓你有下次了嗎?」
「小叛徒?」
10
「……」
我直視他的眼睛。
甩開了他的手。
「別他媽碰我。」
「你懷疑我?周少伯,虧你他媽能說出我是叛徒這句話。」
「我看起來還不像你的狗嗎,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
某一刻,連我自己都信了我對他有多忠心耿耿。
對面的人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沒有言語。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那個放在口袋裡凸起的東西是什麼玩意。
說不定下一秒他不爽了。
就能直接拔出來摁我腦門上送我歸西。
結果,憋了半晌,
他對我說的就隻有一句話。
「下車。」
啊?
我沒反應過來,因為車子還在以 80 時速行駛。
他猛地打開車門,把我扔了出去。
我從磕磕碰碰的翻滾中回神,還沒數清身上骨折了幾處,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車子就已經駛遠了,尾氣都沒讓我吃到。
荒郊野外的路邊,我一腳踹在樹幹上。
「操。」
老子是他媽真的冤。
因為自始至終,周少伯的撤退路線。
我就沒給局裡匯報過。
11
我太他媽懂周少伯了。
這人絕對會給我挖坑。
說什麼兄弟情深,他這種人最容易遭受的,就是身邊人的背叛。
所以他多疑而謹慎。
可有一點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既然我沒透露,那局裡得到的消息,到底是誰傳出去的呢?
難道周少伯在詐我?
不,不像。
他這麼毫不留情地把我扔下車。
至少證明,他有足夠的證據認定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12
十天之後周少伯再找到我。
是在一家面館裡。
這幾天我都待在這裡,店家收我 20 一天住一晚。
我手臂草草打著支架,瘸了一條腿靠在墻邊看那群大爺打牌。
他穿著我這輩子都買不起的 Burberry 風衣。
手插在口袋裡。
垂著眼看我。
笑:
「怎麼想到躲在這的?」
「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我發現我確實像條狗。
他是骨頭,他一回頭我就汪汪地跟上來。
我真的很想抬腳把他踹飛,但我怕另一條腿也瘸了,隻能朝他翻白眼。
「我哪敢。」
「周少爺來找我有何貴幹啊?」
「怎麼,準備處理我這個『叛徒』?浸豬籠?做人彘?」
我好心為他提供處理我的意見,可他還是笑。
抬手,給我理順了頭發。
「真記仇。」
「查清楚了,確實不是阿凜透露的。」
「那天我們的對話被警方的真正臥底聽到了。」
「哥誤會你了,可你也知道,幹我這事兒的,最怕身邊的人捅刀子。」
他垂眼捏了捏我的肩膀,能聽出他說這番話的真誠。
「原諒哥吧,嗯?」
可是,我的心卻猛地一沉。
是,我的嫌疑被洗清了。
那麼。
那個被抓住的警察臥底,到底是……?
13
看見那個手腳被綁著,滿身是傷的青年時。
我就知道,他媽命運弄人的一批。
跟我同期潛入周少伯組織的,還有另外一名臥底。
他和我不一樣,是從基層開始幹起的,所以我們倆很少會有交流,隻是知道對方的身份。
那天周少伯跟我說具體撤退路線時,他很有可能聽到了墻角。
並且,將這個信息匯報給了局裡。
哪知道周少伯正在懷疑我,並且剛巧給我挖了個坑。
我沒栽,他栽了。
我盯著那個被折磨得快不成人形的青年。
可是,他的雙眸,依然亮著。
哪怕是跪,腰也挺直了。
「呸,周少伯,你就他媽的一條狗。」
「你等著,總有一天你會被繩之以法!」
「你做了那麼多坑害百姓的事,你會遭報應的!」
……
手插在口袋裡的男人聽著他罵,然後,歪了歪腦袋,
看都沒看他,而是轉頭向我:
「阿凜,幫我做件事吧。」
「……」
周少伯絕對看出來我手在抖了。
可他依舊牽住了我的手,把那把手槍,塞進了我的手心。
「幫我殺了他。」
「……」
我站在那,不能回頭,也不能動。
周少伯的目光緊緊盯著我。
「操!」
「你他媽殺了我啊!!」
「你有本事就殺啊!!」
對面那個青年猛地出聲朝我吼。
我突然想到,這是我們還在警校時對的暗號。
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
「真的太痛苦了。」
「我快忍不住了。」
「兄弟。」
「如果能殺了我,就把我殺了吧。」
我的槍,猛地移到了他的額心。
子彈的速度是 1200 米每秒,所以扣下扳機後就是一瞬間的事。
我扣下了扳機,聽見劇烈的聲響,虎口還在震,他就已經倒下了。
溫熱的血頭一次以這樣的方式濺在我的臉上。
槍聲令我莫名的耳鳴。
槍傷不會立馬死亡,傷口越大,越痛苦,神經末梢說不定還在活躍,大多數人就因流血而亡了。
而他死前,在我耳旁,拿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朝我說的那句話是——
「哥,以後的路……」
「你替我走下去吧。」
……
槍從我手裡掉了下去。
我愣在那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淚腺他媽瞬間被打通了。
直到身旁的人捧住了我的臉。
我猛地抖了下。
我身上有血,周少伯身上也有。
他拿指腹蹭了蹭我的嘴唇。
真他媽的混蛋啊。
那天。
我倆站在一地血泊中。
唇齒間全是血腥味。
同僚倒在我的腳邊。
我親手殺的。
周少伯捏著我的下巴。
吻了我。
14
我想,也是從那天開始。
我變得巨愛抽煙。
跟周少伯從同一張床醒來時。
他含了根煙。
白茫茫的霧氣隔開了他硬挺的五官。
想到他這麼隨意地對待我,其實是把我當成了什麼。
我就沖過去,撲倒他,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看著我。
丹鳳眼,明艷,張揚,勾引。
「別鬧。」
他任由我死死地掐住他的頸動脈。
緩聲提醒我。
「你在發燒。」
操你媽的周少伯。
我真想殺了你。
或許我想殺的是我自己,這幅身軀破爛不堪到我看著鏡子都會嘔吐。
可是。
我沒選擇了。
這條路就得一蒙眼走到黑吧。
我沒選擇了,真的,如果任務失敗了,我怎麼面對那些在地下的同事,連奈何橋我都不敢走。
我松開了掐著他脖頸的力。
拿走了他的煙。
濕耎的。
我把煙草吸進肺裡,再呼出來。
活著已經夠殘破不堪,我不介意再殘破一點。
15
周少伯說自那次之後我變了。
我說,人哪有見了血後不會變的呢。
「我有點後悔那時把槍給你了。」
周少伯皺著眉看著我。
我拽住了他的領帶,將他拉向我。
「別後悔,哥。」
「你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你知道。」
我對周少伯的感情,就如同瘋長的枝節。
攪開一池恨意,苦澀而充滿辛辣。
他開始讓我真正接觸他的產業了。
有了一層皮肉關系就是不一樣,怪不得自古嫂子是最會搞事的,
我開始頻繁收集情報。
周少伯挺寵我的,即使組織裡好幾個幹事都提醒過他,我絕非善茬。
但我明白,他對我那感情,摻雜了多少愧疚、不甘、佔有。
在我擺脫不了他的同時。
他也擺脫不了我了。
我過生日那天,周少伯買了一輛直升機給我。
「為什麼是這玩意?」
我望著流暢的機身,卻有些搞不懂他的想法。
「阿凜,你還記得小時候嗎?」
「有天你看著頭頂上的飛機,說你也想讓我帶你飛到天上去。」
「現在,我想,我應該能做到了。」
他跳上了飛機。
我跟著他也坐了還去。
「害怕嗎?」
他給我戴上直升機上防噪的耳麥。
「我記得你小時候,又怕高,又要纏著我帶你到離地萬丈的地方。」
……
是,我以前怕黑,怕高,怕龐然大物。
現在,卻什麼都不怕了。
山風呼嘯,直升機的螺旋槳高速運轉著。
我們漸漸背離地面,正如背離曾經的自己。
兒時的他拉著我的手穿過黑暗森林,說阿凜,總有一天,我要讓你過上你想過的日子。
隻是可惜,登上這架直升機的並不是兒時的我。
我們飛過了叢林和山脈,
廣闊的山河灑下一片細碎的星,
操控著直升機的周少伯朝我說:
「生日快樂,阿凜。」
「下半輩子,也陪我走下去吧。」
我在心裡朝他說:
「哥,你有可能沒下半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