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相信,他會這麼好心,過來提醒我什麼。
他這番話,不像是在叫我別提,反倒是想讓我使勁去查唐穎的死。
確實,拱火一向是這位師弟的長項。
「怎麼會呢。」季檀笑開了,眉眼彎彎,像隻狐狸道,「我隻是知道師姐跟唐穎小師妹關系好,過來提醒兩句罷了。如果你不聽,那就當什麼都沒聽見好了呀。」
他說完這話,起身要走,我卻突然開口問他:「這件衣服穿得舒服嗎?」
季檀歪頭看我,眼神中有些疑惑,我便知道,他不記得。
「唐穎熬了一個月給你繡出來的青竹衣,被她當作你的生辰禮物送給你。
「師弟,你穿著舒服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身子微頓,然後他在門口停留良久。
片刻後,季檀臉色淡然,轉身回來問我:「師姐,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唐穎是怎麼死的。」我輕聲問他。
「我從小細心呵護著長大,活潑開朗,笑起來很可愛。
「總是粘在我屁股後面問我劍法,總是想盡辦法討我開心,等著我拿話本回來的小師妹,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7
「賀鶯兒是唐穎從被魔族侵害的小山村裡救下來的。」
在講小師妹唐穎死之前,季檀繞了一個大彎,跟我說起了賀鶯兒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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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檀似笑非笑:「誰能想到,她千辛萬苦從一堆屍體裡刨出來的,是個恩將仇報的惡狼。」
我有些詫異地抬眸看了季檀一眼,沒想到他會給賀鶯兒這種評價。
明明不久前,我也曾看到他簇擁在賀鶯兒的身邊,滿眼的寵溺。
「這麼看著我幹嗎?我又不像宋雨然一樣是個沒腦子的東西。」季檀依舊是笑著,不過眸光微閃,很快就斂下眼皮,遮擋住深不見底的雙眼。
季檀慣會做戲,隻要你對他還有用處,他便好似你的好哥哥一般,讓你如沐春風。
想來,是他覺得賀鶯兒比唐穎更有用,所以,也笑嘻嘻地加入了這場所謂的團寵遊戲,圍在賀鶯兒身邊,事不關己地看著事態發展。
所以他也能笑著對我說:「說起來,賀鶯兒被救回來之後,很快就取得了唐穎的信任。趁著唐穎去想辦法調理她身子的時候,就和宋雨然湊到了一起。」
賀鶯兒隻是一介凡人,沒有靈根無法修行,雖有了唐穎和宋雨然這兩個依靠,卻始終沒辦法在宗門久留,可偏偏,她生了一張好臉。
賀鶯兒長得跟他們師尊曾經早夭的女兒一模一樣。
自此,師尊給她賜名賀鶯兒,給她吃了洗髓丹,破例留在了自己的身邊,讓她成了關門弟子。
可賀鶯兒天資實在是差勁,哪怕是洗髓換骨,經歷了眾多的痛苦,卻還是五靈根。
「不對,我今日初見她,明明是極品冰靈根!」我出聲反駁。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季檀。
季檀唰地展開扇子,遮擋住嘴角的笑意道:「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也不是我給她換的。」
「你的親親小師妹啊,護著賀鶯兒在秘境中拼死逃了出來,拿著藥草想去獻給師尊,卻因為賀鶯兒的一句『她好似跟魔族勾結』,被一巴掌扇暈在地。」
唐穎被打入水牢,賀鶯兒也身受重傷,不僅靈根損壞,就連一雙眼睛也沒了以前的光彩。
她無聲無息地落淚,一句:「師尊,鶯兒好疼啊,鶯兒是不是再也看不見您了?」
師尊便直接剜了唐穎的雙眼,剝離了她的靈根,統統給賀鶯兒換上。
賀鶯兒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不光是恢復如初,連修為也進步不少。
而唐穎,背上了一個私通魔族的名頭,渾身傷痕累累,眼盲又重傷,被丟到山門處,任由她自生自滅。
她沒有撐過那個冬天,死在了山門下的一個茅草屋裡。
沒有人去看過她,隻有宋雨然聽到這個消息後,厭惡地撇嘴,下山往那個茅草屋內丟了一把火,燒光了唐穎最後存在的痕跡。
季檀講完了前因後果,笑著告辭。
我冷冷地目送著他起身離開,卻看到他在即將走出去時,又折返回來,回頭笑著對我說:
「對了,唐穎被拖走時,還瘋了Ṱůₓ一樣地衝回自己的房間抱了隻木雕的小兔子,要帶這個一起走。
「可惜了,這隻兔子,被宋雨然一刀劈開,碎成兩半,可憐見的。
「我突然想起來,那是師姐你給唐穎做的吧?」
季檀回想起來,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剜她眼睛時,她沒哭;挖她靈根時,她也沒哭;唯獨那次哭得撕心裂肺,師姐,你說唐穎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我垂著眼眸,輕聲對他說:「季檀,別試圖激怒我。」
季檀看我看穿了他的意圖,自覺沒意思,聳聳肩膀走了。
而我在他離開的那一剎那,面無表情地松開手,將掌心裡被我捏成灰塵的東西,隨意撒在了地上。
還不是時候,還沒到跟他清算的時候。
8
再見賀鶯兒時,宋雨然警惕地站在了她身前,冷聲對我道:「師姐,請止步!」
他是生怕我對他的親親師妹做什麼小動作,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上,眼睛一直盯著我,恐怕是一發覺我有何不對,就要對我刀劍相向。
我並未在他們面前停留,就連看宋雨然和賀鶯兒一眼都欠奉。
我徑直從他們兩人身邊走過,宋雨然的警惕和敵對好似撞上了空氣,整個人臉色有點微妙。
倒是賀鶯兒,發覺沒有了危險,怯生生地從宋雨然的身後探出頭來,軟聲軟氣地朝我喊了一句:「師,師姐。」
她看我停下腳步,側頭朝她看過來,眼睛頓時一亮。
「師姐!」賀鶯兒滿臉喜色地又叫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從宋雨然身後出來,想過來抓我的手。
「鶯兒,你別靠近她!她這人狠心狠情,不是善類!」宋雨然還想來抓,奈何賀鶯兒甩開了他的手,一副單純善良的模樣。
賀鶯兒拽住了我的胳膊,親昵地湊過來說:「師姐是極好的人,我都聽師兄說過了。」
「師姐這是要去哪呀?去找師尊嗎?我同師姐一起去啊!」
我眼神微沉,不著痕跡地將胳膊從她的手中抽出來,淡然地應了一聲。
賀鶯兒看到我有問必答,對上她時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臉上的笑容愈發甜美了。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高興地和宋雨然走在前面,兩人時不時交頭接耳。
而我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在那兩人沒看到的地方,嫌惡地甩了甩胳膊,試圖將剛剛沾染的髒東西甩開。真惡心啊。
進入大殿,賀鶯兒嘰嘰喳喳地跟師尊講了我今日對她的友好態度,一派高興模樣。
見她如此,師尊臉上也終於帶了些許的笑意,朝我點頭道:「不錯,你比此前有些長進。」
我謙卑地低下身子,行了個大禮,當著師門所有師兄弟的面跪在地上高聲說:「昨日徒兒剛回宗門便犯下大錯。唐穎與魔族勾搭,背叛宗門,十惡不赦!」
「徒兒誠心悔過,卻突然又發覺宗門上下均有唐穎的東西留下,恐有魔氣殘留危害賀師妹!求師尊下令,讓我將唐穎的所有物品都統一銷毀!」
我的聲音響徹大殿,饒是賀鶯兒都被嚇了一跳。
季檀也微挑眉,倒是方正清深以為是,覺得我這個提議非常好:「師尊,徒兒以為,大師姐所言極是,若是那魔族的叛徒留下的東西傷到小師妹就不好了。」
師尊垂下眼簾,思索片刻,視線落到賀鶯兒的臉上,慈愛無比。
面對這個像極了自己早夭女兒的弟子,師尊伸手,憑空將我扶起來,也滿意道:「好,不愧是師門大師姐,思慮周全,師尊沒有看錯你。」
「我此番預感突破在即,不日就要去閉關,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做吧。」
我低頭應是,沒再抬頭看他,更不在乎其他人臉上微妙的表情。
9
我一把火燒掉了自己親手蓋給唐穎的小木屋。
裡面的東西和裝飾沒有什麼變化,仍舊保留著我走時的樣子。
我給唐穎做的東西,曾經偷偷給她帶的話本子,第一次遞給她的丹藥瓶子,她都有好好地保存著,妥帖地放在安全的地方。
可是如今,鳩佔鵲巢,她的寶貝,在別人看來隻是一堆垃圾。
賀鶯兒絞著帕子,臉色被火光照射得晦暗不明。
我神情冰冷,轉過去的那一剎那卻帶著和善的笑容道:「賀師妹,這是師尊的意思。你也知道唐穎畢竟是魔族的人,她的那些東西,恐怕都帶了魔氣,對你修行不利啊。」
說這話時,我的視線落在了賀鶯兒的那雙眼睛上,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賀鶯兒臉色鐵青,在我的凝視下卻隻能咬著牙,嘴裡還說著:「多謝師姐。」
「不用謝。」我勾了勾唇角,剛要離開,視線卻被賀鶯兒腰間墜著的一塊玉佩吸引。
我記得這塊玉佩,這是唐穎獲得第一次宗門大比後得到的獎品,元嬰之下可承三擊。
她的嘉獎和勳章,如今卻明晃晃地佩戴在那個曾經害了她的菟絲花身上。
我的眼神冷了下來,上前兩步,伸手猛地從賀鶯兒的腰間將這塊玉佩拽了下來。
「師姐你做什麼!」賀鶯兒頓時哭了出聲,悽悽涼涼地朝我喊道,「為何要搶我的東西?」
她的聲音將一旁的宋雨然給引了過來,他一看賀鶯兒哭了,頓時火冒三丈。
長劍直接出鞘,卷著狂風,朝我飛來。
我半點不慌,我已然是金丹後期,對上宋雨然這半吊子的築基期,就好比看著一隻總是朝我耀武揚威,以為自己很強的蒼蠅。
隻要我輕輕一捏,就能將他捏死。
但是我不能,不能讓他這麼輕易地死去。
所以我隻是捏住了宋雨然的劍,輕輕地,將他的本命長劍,當場折斷。
宋雨然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猛地吐出一口心頭血,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
「師姐!你別殺他!」賀鶯兒顫抖著哭著丟出兩隻傳信紙鶴,「師兄,快來啊,師姐入魔了!她趁著師尊閉關,要殺了我和三師兄!」
好呀,輕飄飄的一句我入魔了,就又想給我頭上套一個罪名。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個扶著宋雨然坐在地上的賀鶯兒,才發覺我其實是小瞧了這個女人。
10
季檀有事下山一趟,隻有方正清趕來。
他一落地立即奔向賀鶯兒,根本不問,直接就站在了我的對立面。
方正清皺著眉頭,用劍指著我問:「師姐,你這是要背叛師門?謀害同門可是大罪!」
我笑了笑,當著他的面將手中的玉佩往天上一丟,然後慢吞吞地接住。
「師弟,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我故作迷茫,笑得一臉無辜,「我不過是在清除魔族唐穎曾經的東西罷了,你怎麼能給我扣一個這麼大的帽子?」
「你折斷了我的本命寶劍!」宋雨然雙眼充血,整張臉氣得通紅。
面對他憤怒的質問,我卻依舊笑著,並且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我半蹲在他面前,用兩根手指夾起碎成幾節的長劍,輕聲說:「師弟,你貴人多忘事啊。」
「當初,你的本命長劍,可是唐穎那個魔族親手幫你找齊的材料,花了三個月時間幫你鑄造的啊。」
宋雨然一愣,身子蹲在原地似乎是想了很久,終於從腦海中的犄角旮旯處找到了這個記憶,神情有些復雜。
「若是她在你的長劍裡面殘留了一絲魔氣,要引誘你入魔可如何是好啊?」
我笑著對他說:「我幫你清除了這麼大的隱患,你是否應該說謝謝師姐?」
宋雨然聽到我這話,被氣得猛地又噴出一口鮮血,是心頭血。
他本命法器崩壞,整個人受到巨大的反噬,修為頓時萎靡了下去。
方正清冷眼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對上我理直氣壯、十分坦然的視線,隻能冷哼一聲說:「這件事情,等師尊出關後,我會稟告他的!」
說話間,他抱著奄奄一息的宋雨然就要離開。
在方正清掏出自己的飛船要將宋雨然放上去時,我長劍出鞘,猛地斬斷了這艘小巧精致的飛船。
「謝喬!你是何意?!」方正清也被我這一操作氣得七竅生煙。
這可是他平日裡最喜歡的飛船,上面從船身到船艙都刻滿了經文,更重要的是這艘飛船通體雪白,如玉一般,卻比玉制的更加輕快。
我輕輕地吹了一口劍身,指著飛船角落那個小小的【唐】字說:「師弟,不必謝。」
「這是作為師姐,我應該做的。」
方正清臉色黑了白,白了又變成青,五彩斑斓好不熱鬧。
他死死地站在原地不曾動彈,還是賀鶯兒小心地拉了拉他,方正清才回過神來,帶著已經暈死過去的宋雨然騰空離開。
在方正清飛起來的那一剎那,我對著他最愛的這艘飛船也放了一把火。
眼角餘光看到在半空中的方正清,身子一個踉跄,心裡冷笑一聲。
曾經唐穎對他們的好,他們當作理所當然。
如今可能才發覺,自己手邊的許多好東西都是由唐穎這個小師妹送來的,不知他們此時的心情會是怎麼樣的呢?或許是有一些悔恨的吧。
可是還不夠,我看著在風中起舞的火焰,輕嘆一聲:「還不夠啊。」
11
「他們真是不懂事,我這麼為他們著想,連句謝謝都沒有。
「我是你們的師姐,難道我還會害你們不成?賀師妹,你說是不是啊?」
我拉著尷尬的賀鶯兒,喋喋不休地對她說著自己的不容易。
「是。」她下意識地回了一句,然後對上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猛地搖頭道,「不不不,不是。」
「我相信師姐絕不會害我們的!」
這次她說得斬釘截鐵,似乎是在肯定我,又好像是在催眠自己。Ṫű̂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