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屋內,隻見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婢女和小廝立在一旁。
她穿著尋常人家女子的粗布衣服。
鄭真微笑著遞給她一張紙,「小魚,你看我這首詩做得如何?」
她接過,笑笑,「揮灑自如,我很是喜歡。」
他笑了笑,手撐著臉,輕輕嘆氣,「真不知你若是離開京城了,我該去哪裡再尋你這樣的知己。」
她也笑了笑,「以逍合你的文採,如今京中人人皆贊,以後前途定不可限量。」
「人人都勸我入仕,」他看向窗外,「可我不願,隻想與文相伴,活得簡單恣意,僅此而已。」
他回頭,頓了頓,問她:「今日一別,當真再也見不到了嗎?」
她點點頭。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若日後有緣,我們或許仍能相見。」
「小魚,」他猶豫半晌,似是下定了決心,「我知有些事情你不願說,我也不問,但既是離別之際,我亦不想留遺憾。」
「我知這或許隻是我的妄念,」他起身,「但小魚,我不僅將你當作知己。」
「從你給我寫第一次詩評開始,即便那時並未相見,我已然心悅於你。」
「逍合……」她愣愣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心悅你,我不管你身份是何,又處在何種困難境地,若你需要我的幫助,我鄭逍合定肝腦塗地……」
此時,門外突然一陣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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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鄭公子不是在家嗎?為何本宮不能進……」
「公主殿下,公子他現在有客,實屬不方便啊……」
「我也是客啊,外面雨這麼大,我不過想借你們鄭公子的屋子避避雨罷了,你們讓本宮回去?這不是待客之道吧?」
她急急地站起,問鄭真:「門外何人?莫非是安盈公主?」
鄭真愣了下,點頭,「安盈公主最近總是來,我已閉門不見很多次,但還是……」
「不行,我得趕緊走。」
誰知她才剛到門口,門咣當一聲就被撞開了。
「我看你們誰敢攔本宮……」安盈一下子頓住腳步,「……林,林遇瑜?」
隻是安靜了一瞬,安盈便反應了過來。
「你!你們!」安盈指著她和鄭真,「你居然背著皇兄,與外男,與外男……」
「公主莫要瞎說,我與鄭公子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安盈怔了下,隨即大叫道,「清清白白關著門不讓人進?你們孤男寡女,你和我說清清白白?」
「公主殿下,莫要胡言……我二人清清白白……屋內婢女小廝皆可作證……」
「你知道她是誰嗎?」安盈瞪大雙眼,打斷了鄭真,「你次次把我拒之門外,就是為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當朝皇後!」
「你說什麼……」鄭真臉色忽地變得慘白。
「林遇瑜,你要不要臉,以前在宮中天天興風作浪也便罷了,皇兄都忍了你,後來你又說身子不適要到行宮休養,我皇兄也允了,誰知你居然打著休養的名號在外面與人私通!」
安盈雙眼通紅,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安盈公主!」鄭真護在她面前。
「呵,呵呵……」安盈大笑,「你居然也護著她?好,好,可真是好!」
「林遇瑜,我皇兄到底是瞎了眼才娶了你!當初死纏爛打我皇兄,如今又纏上京中第一才子,你可真是好手段!這件事,我一定要告訴皇兄,讓他看看,自己的皇後,到底是個什麼樣水性楊花的賤人!」
說罷,安盈轉身便跑出了門,冒著雨上了馬,直奔宮門而去。
「安盈!」她急急地去追她,卻直直地摔到了青石板上,泥水濺了滿身。
不過一瞬,我人又到了大殿。
面前站著一個人,冷冰冰地看著跪在下方的「她」。
「你……說什麼……」她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身子緩緩癱倒在地。
「你對鄭真,施了……宮刑?」
洵臻就這麼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為什麼?為什麼!」
「他敢覬覦當朝皇後,僅是施以宮刑,已是對他最大的饒恕了。」
「是我的錯,他並不知道我是皇後啊……」她跪著向前幾步,胡亂地抓著他的衣衫下擺,「我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和他有染,我們隻是一起讀讀詩而已,從未做過任何逾距之事,你為何不相信我……」
「我們?」他緩緩蹲下,掐著她的下巴,「林遇瑜,你和他,什麼時候一起稱為我們了?」
「他是個清高詩人……」她的眼淚不斷往下落,「宮刑比要他的命更折辱,洵臻,你為何一定要這麼做?」
「若不是安盈跪在地上以命相求,你以為朕會留著他的命?」
她不停搖頭,聲嘶力竭,「你恨的人是我,討厭的也是我,做錯事的也是我,是我沒有告訴他皇後的身份,他是無辜的,你不如殺了我啊……」
「他親口承認的,說他早就心悅你。」他說出的話像是染了寒霜,「你說,他該不該死?」
她閉著眼流淚,拼命搖頭。
「林遇瑜,」他抬起她的下巴,逼著二人對視,眸中像是能迸出火來,「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為了一個旁的男子,在朕面前要死要活?在你心裡,到底他重要,還是朕重要?」
「我的心中誰重要,」她笑得悽慘,「陛下在意過嗎?」
一陣安靜。
他放開了她,轉身離去前,隻留下一句話。
「記住,你永遠是朕的皇後。」
她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我隻是想給自己一條可以活下去的路,為什麼你連這一點點可憐的幻想都要剝奪……」
猛地睜開眼,入目是床頂上的青白紗帳。
「娘娘?」茗兒上前,「娘娘可還要再睡一會兒?」
我張了張口,隻覺得渾身燥熱,喉間幹得可怕。
「我睡了多久?」
「也就一炷香的時間。」茗兒回道。
傍晚,我去極天閣大殿時,許羽正在獨自下棋。
我走過去,免了他的禮,坐在他對面。
「娘娘可還記得第一次與微臣相見的情景?」
我搖搖頭,「自然是不記得的。」
「那時候,娘娘才剛與陛下定親,一日路過,剛好看到了我在湖邊,被幾個人圍著打。」
「娘娘上前救了我,問那群人為何打我,那帶頭的是個官家子弟,隻言我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讓他的娘子失了憶。」他笑笑,「可他不知道的是,是他娘子自己來苦苦求我,讓我幫她去了那段記憶的。」
我愣了愣。
「後來娘娘問我,是不是真的會鬼神之術。」他落下一子,抬頭笑著看我。
「你怎麼說?」
「我說,」他看著手中黑子,「我最擅長的,並不是鬼神之術,而是幫人去掉記憶。」
「娘娘想知道您那時說了什麼嗎?」
我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回話。
他目光落在棋盤之上,「娘娘那時笑著說,去掉記憶,那有什麼用啊,你果然就是個騙子。」
四下安靜,我輕輕將團扇放在棋盤之上。
「這扇子是屋內尋到的,本宮看著甚好。」我輕聲。
他靜靜地看了這扇子良久。
「娘娘,」他似有一絲掙扎猶豫,「這扇子,也許並非好物……」
「國師大人是否不願割愛?」我淡聲。
「娘娘……」他搖頭。
「莫多言了。」我打斷他。
我起身,背對著他,「你已盡力,其餘所有,皆是我自己的選擇。」
15. 對不起
七日後,我回了宮。
去過極天閣之後,我再沒有心慌難受過,洵臻很是高興,見我有幾日似是無聊,問我要不要聽南曲。
我靠在他懷中,打著哈欠回了個好。
聽南曲的前一日,我招了安盈公主進宮。
「我與你,可沒有什麼好聊的。」她一臉不耐。
「鄭真並沒有被施以宮刑,你用一個即將進宮做宦官的人偷偷替換了他,將他救了下來。」
「什麼……你怎麼會……」她睜大雙眼。
「你就當我是猜的吧,」我淡聲,「現在,你可與我有的聊?」
她咬了咬唇,終是點了點頭。
過了幾日,南曲班子進了宮。
誰料卻出了事。
我的茶水被人動了手腳,下了鸩毒,洵臻大怒,下令徹查。
查了一圈,居然是那個南曲班子裡有人趁侍女不備,偷偷將毒灑到了茶水中。
再細查下去,那人竟然是蘇家的奴僕。
那奴僕被壓上來時,袖中剛剛好落下一紙。
是妘妃的筆跡。
妘妃被打入了冷宮。
第二日,我帶著鸩酒到冷宮時,隻見妘妃一人,靜靜地抱著那雕花匣子,坐在屋內的榻上。
「你是不是早就想起來了?」她目光呆滯,指尖發青。
我屏退了眾人,隻留下福兒。
「你不就希望我想起來嗎?」我淡聲,「那天在興德宮,你與嫻妃一起演的那場戲,不就是想把我引到你的宮中,發現那個匣子裡的秘密嗎?」
她愣了愣。
「你想讓失憶的我心生猜忌,而洵臻他猜到了你的用意,才當夜便將你禁足。」
她一向看似淡漠的眸子終於浮起了顯而易見的恨意。
「可這次我並沒有害你!林遇瑜你個毒婦,都是你設計的!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你還不明白嗎?」我搖頭,「你死了他也不會來的。」
她怔怔地看著我。
「這種滋味好受嗎?」我看著她,「被陷害,被冷落,這種滋味,好受嗎?」
「你如此蛇蠍心腸,林遇瑜,你不會有好結果的!」她大聲喊。
「那你呢?」我緩緩地走到她面前,「你利用明妃給我下毒,給我下藥,利用安盈撞破我和鄭真之事,還有之前那一樁樁一件件,你覺得你可會有好結果?」
她怔了怔,「什麼……」
「蘇妘,不是躲在人後,就永遠不會被發現。」我扯出一抹淡笑,「你確實是好手段,而今日,我不過是將你以前對我做過的事,一並還給你罷了。」
「還?」她冷冷地笑,「你有臉說出這種話,你明明是自己與人私通,被安盈發現……」
「安盈為何會知道我那日在鄭真那裡?」
她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因為你收買了雲熙,知道了我去鄭真那裡的日子,又故意透露給安盈,你知她與我不和,又知她心悅鄭真,她將你當作親嫂嫂,心事都與你說,你卻利用了她。」
「哈哈哈哈,」她笑了起來,「林遇瑜,你那侍女對你忠心耿耿,你憑何認為,她會背叛於你?
「憑我。」
妘妃愣愣地看著福兒,「你,你……」
福兒輕輕掀下了假面,露出了雲熙的臉。
「妘妃娘娘,怕是忘了曾答應過我什麼事情吧?」
「不,不可能,」她嚇得站起,「這,這裡是皇宮,你怎麼可能……」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看向雲熙,「她自小就背負著滅門的血海深仇,拜了江湖上的邪門為師,易容對她不在話下,她又極善模仿聲音,況且福兒本就是她選好的人。」
身形樣貌皆相仿。
那日進宮獻唱後,出宮之前,她尋了個機會,偷偷與福兒換了身份。
被哥哥送回南疆的,其實是戴了雲熙假面的福兒。
而我見到的福兒,一直都是雲熙本人。
若不是那日我問她雲熙之事,她一時慌張掐了自己的手指,怕直至今日,我都不會察覺。
如此謀略,做個侍女,真是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