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他轉頭柔聲,「朕去處理個事情,你一會兒自己先回興德宮。」
我點點頭。
我本就不勝酒力,晚宴結束便想早些回去。
誰知鳳輦居然壞了。
走路回去倒也不是不可,可我看到周遭黑漆漆一片,不知為何就想起了那夜的噩夢。
「我不急,」我對茗兒道,「修不好便罷了,我等陛下一會兒,和他一起回去。」
在偏殿等洵臻時,外面突然傳來安盈的叫嚷聲。
我皺了皺眉,對茗兒道:「你去外面看看,出了何事?」
茗兒點點頭,便出去了。
我一隻手支著下巴,困意夾著醉意襲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哈欠。
門咯吱開了,一陣風吹來,燭火啪地滅了。
我睜眼,「茗兒?」
來人卻沒答。
我酒一下醒了,慌忙站起,卻被來人一下子拉住胳膊,捂住了嘴。
「小魚。」
我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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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是我。」
這聲音是……
安盈的驸馬……鄭真?
9. 鄭真
我一下子轉過身來,與眼前之人四目相對。
他漆黑的眸子裡,隱忍著看不透的情緒。
「你,你叫我什麼?」
他眼睑微微垂落,「小魚。」
我驚得後退一步,「你,你是如何……哪,哪個魚……」
怎麼可能呢?
一定是巧合罷。
小魚是我的小名沒錯,可這個名字,隻有南疆將軍府和京城中幾個與我交好的貴女才知道。
更別提會直接喚我小名的人。
除了爹娘哥哥,應該也就是如今的洵臻了。
他默了下,「魚躍鳶飛,小魚是你的小名,你自己曾與我說,最羨慕萬物各得其所,自由自在的模樣。」
「你還說,」他嘴角微微勾起,卻泛著一絲苦味,「你幼時活潑好動,總愛在父母懷中鑽來鑽去,哥哥說你像小尾魚,所以長輩便都寵溺地喚你小魚。」
「你,」我後退一步,「你如何會知道這些……」
他抬頭看我,苦笑了下,「這些……都是你親口對我講的。」
親口……講的?
「可是……怎麼會呢?我怎麼會認識你?」
眼前男子,如此清朗俊逸,豈會在我十七歲的記憶中毫無印象。
若真的相識,隻有可能是在我失去記憶的那三年中,可我是洵臻的皇後,居於後宮,他是安盈的驸馬,即便互相認識,且不說後宮與公主驸馬能有多少見面機會,我與他……又怎會熟絡至知曉小名的地步?
可他隻看著我,並不答。
我上前,試圖將心中混亂的猜想壓下去,「我們……是通過安盈認識的?」
他搖搖頭。
「所以,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包括我,包括我們兩個的……」他頓了頓,似是極為艱難才開口,「所有的事。」
我呆呆地看著他,「我們……發生過什麼事?」
他上前一步,我卻嚇得後退了兩步。
他愣在原地。
「他贏了。」他突然笑了,手緩緩無力垂下,再抬頭看向我,眼中更多的是自嘲,「還是我不自量力了,他說這天底下沒有他做不成的事,他會讓你忘了我,忘記一切,我在你心中到底不會留下一絲痕跡,果然他做到了,你真的完完全全地忘了我……」
「他?」我張了張口,「他,你說的他……」
「娘娘!」
我驚得看過去,是茗兒開了門,「诶?怎麼蠟燭都滅了?」
再一回頭,鄭真已不見了。
茗兒重新燃了燭,「娘娘,外面那喧鬧聲,是安盈公主的車也壞了,估計是來的那段路上有些冰,把車傷到了。鳳輦方才已經修好了,陛下還不知何時回來,娘娘,咱們要不要先回興德宮吧……娘娘?」
我這才恍惚回神,「你,你說什麼?」
茗兒頓了下,走過來,「娘娘,您臉色不大好,方才奴婢不在,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木木地點點頭,又立刻搖搖頭,「沒,什麼也沒有發生,就是方才窗戶被風吹開了,我去關窗時蠟燭滅了,所以……嚇了一跳,無妨的。」
茗兒扶著我出了偏殿,不遠之處,安盈正在問人:「驸馬呢?」
那人回道:「驸馬方才回殿內了,說夜路寒涼,給公主去尋個湯婆子拿著。」
我腳步一頓,抬頭與安盈撞上了視線。
她的目光落在我後方,突然笑道:「車上有個暖手爐,你怎的還去拿?」
鄭真溫潤的聲音在我後方響起,「今夜風大,回府還要一段路程,你怕冷,再拿一個暖暖身子。」
他路過我,轉頭,微微頷首,「皇後娘娘。」
語氣疏離冷淡,仿佛方才偏殿內發生的一切,隻是我的無端臆想幻覺。
安盈此時也走上前來,親昵地挽住鄭真的胳膊,他則微微轉頭,衝她寵溺一笑。
坐上鳳輦,我隻覺得全身不住發冷。
鄭真在偏殿中說的那幾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腦海中回想。
他說的那些話,流露出的那些情緒,那親昵的動作,都在指向一件事。
一件我隻是想想就渾身發冷的事。
那就是,在失去記憶的那三年,我背叛過洵臻。
「林遇瑜,這一次,你好自為之吧。」
安盈在殿前說的那句話突然闖入腦海。
所以,安盈是知道的。
她定是知道些什麼,才會與我說那四個字。
「好自為之。」
她讓我好自為之。
可我怎麼會背叛洵臻呢?
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別人,我明明滿心都是他。
他以前不喜我,不見我,我難受得整宿整宿睡不著,也從未想過去找別人,甚至從未想過要回南疆。
這樣的我,會在嫁給他後,喜歡上別人嗎?
我撫著額,隻覺頭痛欲裂,卻依舊什麼都想不起來。
雲熙說洵臻曾長期冷落我,可是我醒來之後他待我極好,若是長期冷落,又怎會熟知我每一個小習慣,知曉我每一個小愛好?
況且我身為皇後,若真的與他人有染,真的背叛於他,他又怎會放過我,放過我林家,甚至還派我哥哥掛帥出徵,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
不是的,不是的。
一定不是這樣的。
回了興德宮,我整個人都恹恹的,茗兒隻道是我在偏殿受了些驚嚇,趕忙給我煮了安神湯。
我喝了湯,便有些昏昏欲睡。
除夕守歲是傳統,我斜靠在榻上,心煩意亂,隨手翻出一個話本,有一搭沒一搭看著。
這話本是一個叫作「逍遙真君」的人寫的,講的是一對苦命鴛鴦的故事。
這些話本都是從棲梧宮搬來的,茗兒說應該都是我以前極愛看的。
可今日我看了個開頭,卻著實看不下去。
心中紛亂的情緒就像是帶刺的荊棘,在心頭繞了一圈又一圈。
我幹脆闔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手中的書突然被人抽了出去。
我睜眼,洵臻正坐在床邊,手中拿著那本書,無奈道:「就這麼喜歡看?睡著了還不撒手。」
不知為何,今日在偏殿和鄭真見過,此刻看到洵臻,我竟沒由來的一陣心虛。
我搖搖頭,主動環上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前,「我沒睡著。」
他低低笑了聲,「怪我,等久了是不是?」
我搖頭,「過子時了嗎?」
他笑笑,「沒有,專門趕在子時前回來的,不然讓你一人守歲,明年不得不理朕了?」
我嘟囔道:「我哪裡那麼不講理。」
「來。」他將我打橫抱下榻,「朕有東西給你。」
兩人坐到桌前,他拿出一個精美的雕花匣子,「打開看看。」
我好奇接過,打開一看,居然是兩枚玉佩。
「這,這不是……」
我捂著嘴驚喜道:「這不是我畫的那個玉佩樣子?」
他走到我這一邊,攬著我一同看那玉佩,笑著嘆氣,「你這圖樣子,可當真讓朕費了不少力氣。」
我疑惑看他,他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設計得如此復雜,朕找了多少的能工巧匠,都未能雕得滿意,好不容易近來又找到嶺南那邊一個師傅,才將這圖樣子復刻出來,你呀,可真是難倒朕了。」
我呆呆地看著這對玉佩:「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他壓根就沒有看過,以為那圖樣子早就被他扔掉了。
「以為什麼?」他笑道,「以為我定做不出來是不是?之前幾個匠人也是如此說的,但我不信,況且你這玉佩含了這麼多心思,我怎能不將它做出來?」
我臉上一紅,「你,你都看出來了?」
「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拿出玉佩,指著中間道,「看著是個雕花,但仔細看,卻是將瑜字和臻字都融合在其中,也難怪找了那麼多工匠都做不出來,這兩個字筆畫本就多,你還在旁邊加了那麼多花紋。」
當年的少女心思被他說出來,我有些不好意思,「那你,是當年就發現了?」
「自然,當年朕還想,聽聞南疆女子皆溫婉小意,沒想到林將軍家的大小姐,膽子如此大。」
我突然一怔。
我膽子大……嗎?
所以,會大到可以在這後宮,與外男私通嗎?
外面「咣當」一聲,應是大風吹落了什麼物什。
我手一個不穩,玉佩差點掉落。
「小心些,」洵臻也嚇了一跳,握住我的手失笑道,「那匠人做完這對玉佩便離了京,恐是怕朕留下他,你這圖樣子把人都嚇走了,摔了可真沒處再做了。」
我不禁笑了,「你又打趣我。」
「我……」頓了頓,我小心翼翼卻又裝作不經意道,「我記得你那時做三殿下的時候,還有一枚貼身玉佩,上面是刻著個臻字的,對不對?那枚玉佩……可還在?」
他愣了下,「你說那枚?三年前便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他點點頭,「說來還很可惜,那枚玉佩做得精美,朕一直很喜歡的,誰知一次外出遊湖,從船上下來後便找不到了,後來我回去尋也再沒找到,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撿走了。」
「這樣啊……」我怔怔道。
外面又一陣大風吹過,我嚇了一跳,一下子撲到他懷中。
他籲了一口氣,將玉佩從我手中接過,笑道:「朕的小魚,膽子大的時候像頭小老虎,膽子小的時候又像隻小奶貓,你說,朕可拿你怎麼辦才好?」
我聲音控制不住地微微打戰,「那我……那我這三年,有沒有做過什麼特別膽大的事,惹過你不高興?」
抱著我的手忽而一僵。
「有啊。」他道。
10. 許羽
我抬頭,怔怔地看著他。
「有一次,」他輕輕摸著我的發,「你為了看風景,爬到了極天閣頂樓,就那麼晃悠悠地坐在欄杆上,朕當時都要嚇死了。」
「就……隻是這樣嗎?」
他笑了,低頭看我,「你還想怎麼樣?你忘了,不知那場景看著有多危險,朕仰頭看著你晃晃悠悠坐在上面,心跳都差點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