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皇後娘娘為臣妾做主!」
據她說,昨夜她邀了幾位姐妹到她宮中小聚,大家鬧著要看那顆陛下賞賜的夜明珠,她就拿出來供大家觀賞了。
後來她小酌了幾杯,不知怎麼就醉倒了,今早醒來卻發現,那夜明珠不見了。
宮中出了賊,此事確實不小,但嫻妃下一句卻語出驚人。
「臣妾認為,是妘妃姐姐拿走了那顆夜明珠!」
妘妃愣了下,「嫻妃你在說什麼?」
嫻妃挺起胸,「昨夜最後離開的是妘妃姐姐吧,姐姐走之前我分明記得珠子還在,我那侍女也說,最後是妘妃姐姐將裝珠子的匣子交給了她,她也並未打開看,結果今早珠子就沒了。」
我隻覺此事聽著著實荒謬,妘妃人淡如菊,與世無爭,甚至從不戴繁雜華麗的頭飾,又怎會去偷一個小小夜明珠?
「嫻妃,不可信口胡言,你宮中的宮人可查過了?」
嫻妃道:「回娘娘,我宮中都查過了,」她轉頭看向妘妃,咄咄逼人,「妘妃姐姐若問心無愧,敢不敢讓人搜你的含雲宮?
「胡鬧!」我猛地拍了桌子,兩人嚇了一跳,我亦愣了一愣。
記憶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好像曾幾何時,有過似曾相識的場景。
妘妃起身,「娘娘息怒,臣妾願自證清白,嫻妃妹妹可去我住處查看。」
我嘆氣,這妘妃,性子也太好了,這都可以答應。
我依舊不同意去搜含雲宮,妘妃卻堅持,「清者自清,臣妾也是為了自證清白,自不怕人搜。」
她默了下,又道:「此事叨擾到皇後娘娘,實在不該,但娘娘能否移駕含雲宮,為臣妾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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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水潤的雙眼,這才意識到,她內心,大抵也是委屈的。
她替我做了那麼多,我若連這都不答應,豈不太對不住她。
於是,一行人便去了含雲宮。
自然是怎麼都找不到那夜明珠。
這個結果本就在意料之中,卻見嫻妃在屋內走了一圈,指著床頭一個雕花匣子道:「這匣子裡呢?是不是還未查過?」
妘妃臉瞬間變得煞白,「那不能……」
可已晚了,匣子本就沒上鎖,嫻妃咔嗒打開了匣子,妘妃突然衝上去,搶過匣子,爭搶過程中,匣子不知怎的脫了手,竟衝著我砸了過來。
我好歹是將軍女兒,三腳貓的功夫還是有的。
侍女衝上來的同時,我已一把接住匣子,匣子裡叮咣幾聲,我不禁向裡一看。
夜明珠是沒有的,卻有一塊玉佩和用紅線系在一起的兩束發。
我呆呆地看著這匣子裡的東西,突然一陣窒息感襲來,猛烈地咳嗽起來。
嫻妃和妘妃雙雙跪地,「請娘娘恕罪!」
半晌,我平復了呼吸,將匣子合上交給妘妃,嫻妃跪著向前幾步,顫聲道:「娘娘,臣妾方才失手,並非故意,娘娘,」她嚇得就要哭出來,「求娘娘不要告訴陛下。」
我轉頭看向妘妃,她低垂著睫毛,並未言語,隻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匣子,身子微微顫抖。
「你的夜明珠不在這裡,今日之事,本宮不會告訴陛下,但你也切莫再胡鬧了。」
嫻妃連連磕頭,「娘娘教訓的是,娘娘教訓的是。」
離開含雲宮,我恍惚地走著,直到眉兒提醒,我才知自己又走到了冷宮。
我木木地坐在周才人坐過的那個秋千上,腦海中全是剛才妘妃匣子裡的東西。
結發。
玉佩。
我看著天空,喃喃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眉兒上前,「娘娘,您說什麼?」
我搖搖頭,當初第一次讀這首詩句時,我還在南疆。
我那時不愛看什麼女誡女訓,男子看的那些更是不喜,隻愛讀詩看話本。
哥哥那時總說我不學無術,我則笑嘻嘻地湊過去,「哥哥,你有沒有和女子結過發?」
身邊的雲熙動作明顯一滯。
哥哥隻給了我額頭一個暴慄,「傻不傻你?結發是隨便結的嗎?那是隻能和自己妻子做的事。」
我捂著頭哀號,「難道不是喜歡的人就可以嗎?」
哥哥一臉無語,「讓你平日多讀些正經書,結發是要在成親之時才能做的事,且隻可以與正妻做的。」
「那沒成親之前,若是男女心悅彼此,又不能結發,那該如何……」
這次輪到雲熙捂著嘴笑,「小姐,我聽說京城那邊的風俗,男女若互相有意,女子會贈男子香囊,男子會贈女子玉佩的。」
我聽了,喃喃道:「京城啊,京城果然比南疆有趣得多。」
那時的我,覺得京城什麼都好,所以父親赴京那次,我才一定要跟著去。
誰承想,來到京城,一眼便是終身,再沒回過南疆。
記憶中,我沒有給洵臻送過香囊,因為他從未給過我機會。
我知他有一塊玉佩,是專門請人打造的,祥雲紋路上刻著一個臻字,刻藝巧奪天工,聽聞王公貴族聚在一起,總有人想討他那塊玉佩觀摩一二。
三皇子喜歡精美之物且頗有造詣,京城人人皆知。
常有匠人將自己繪制的圖樣子送到三皇子府,而洵臻也會給出自己的意見,邀匠人入府切磋一二。
我那時想盡辦法接近他,便專門讓雲熙打探來那玉佩的圖樣子,甚至想做個同樣精妙絕倫的玉佩來迎合他的喜好,借此可與他多說幾句話。
可惜後來我做了個圖樣子送到王府,如同以往我送去的東西一樣,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我自然更不奢望能得到他的這枚玉佩了。
可我看過無數遍圖樣子,閉上眼都能完完全全描摹出整個花紋的玉佩,方才,與那兩束結發一起,安安靜靜地,躺在妘妃的匣子裡。
7. 福兒
坐了不知多久,一陣微風刮過,我打了個噴嚏。
茗兒上前,「娘娘,咱們回去吧,坐久了該冷了。」
她看我沒動,又笑著道:「娘娘若是喜歡這秋千,和陛下說一下,陛下一定樂意在興德宮院子裡給娘娘做一個秋千架的,娘娘就不用走如此遠來這邊了。」
我起了身,「走吧。」
走到興德宮門口,一個打掃的小宮女端著個空盆,本欲給我行禮,卻不知為何突然跌倒在地,空盆骨碌碌地滾到了我腳邊。
茗兒立馬上前,厲聲道:「福兒你怎麼做事的?驚擾到娘娘,還不過來收拾完去後面領板子。」
我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姑娘,「算了,無妨的。」說罷,餘光一掃,卻看到地上除了盆,還有一根花繩。
我俯身拾起那花繩,問福兒:「這也是你的?」
這花繩,應是方才跌倒時從她袖中掉落的。
福兒怯怯抬頭,「回娘娘,是奴婢不慎掉落的。」
「板子就算了,這花繩做得精巧,不如就送給本宮吧。」
福兒面露驚喜,「奴婢謝娘娘大恩!娘娘若喜歡,奴婢給娘娘再做幾根!」
我笑笑,「那好。」
傍晚,宮人來報,說洵臻今晚不回興德宮用膳。
我本來晚膳用的就少,平日裡若是洵臻在,他都會盯著我將補湯喝光,而今日我確實沒甚胃口,便幹脆草草用了幾口便收了。
半倚在躺椅上,我把玩著手上的花繩發呆,漸漸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之間,身子一空,整個人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懶蟲。」我聽到他低低地笑,又對宮人道,「將補湯熱一下端上來。」
我迷迷糊糊搖頭,「不要,我今天不想喝。」
「不行。」他吻了吻我額頭,「御醫說,你身子弱,這補湯須得天天喝,日積月累才有效。」
我揉了揉眼,睜開眼看他,他摸摸我的頭,接過茗兒手中的補湯,拿勺子試了一口。
我別過頭去,「又沒有什麼用,喝了也不會想起來什麼。」
他舀動勺子的動作頓了頓,抬頭道:「這湯補的是你的身子,記憶這事,朕也有派人去尋名醫來為你看,這事急不得,況且,」他頓了頓,「就算沒了記憶,你也不必害怕,朕會一直陪著你。」
他舀了勺湯,遞到我嘴邊。
我看著眼前的湯,突然胸口就湧上一口氣。
「可我今日就是不想喝!」
勺子還在我嘴邊,他皺了皺眉,沉聲道:「小魚,別鬧。」
「我不想喝!」我一下子抬起手,隻想推開那礙眼的勺子,結果動作一大,再加用力不穩,竟一下將他另一隻手中的碗都揮了出去。
一聲脆響,屋裡瞬間跪倒一片。
空氣凝滯了一般,再無絲毫聲響。
我呆呆地看著他,眼圈不自覺就泛了紅。
他垂眸看著地上的碎片,臉上看不出喜怒。
半晌,我聽到他的聲音,「再端兩碗上來。」
「我說了我不喝!」
茗兒小心翼翼將兩碗湯放在躺椅旁的桌子上,其他宮人則趕忙上前,將地上的碎片收拾幹淨。
洵臻揮了揮手,「都下去吧。」
隨著輕輕的閉門聲,屋內隻剩下我二人。
他轉頭看向我,「坐過來些。」
我沒有動。
他嘆了口氣,端起一碗湯,向我這邊坐了坐。
「我不想喝。」我重復道。
「知道。」他仰頭,將碗裡補湯喝了個幹淨。
我愣愣地看著他。
「這個補湯,」他輕聲開口,「是朕專門讓御醫和御廚為你做的,你身子弱,朕總擔心,日後若有了孩子,你這瘦弱的身板會撐不住。」
他伸手摸上我的發,「御醫之前說,你的身子最好要吃半年多藥養養才好,可是藥三分毒,再說朕也舍不得你天天吃苦藥,才讓他們做出這個湯,雖見效比藥慢些,但對身子更好。」
「朕知道,這湯雖不像藥汁那樣難以下咽,但每日都吃,也定然會膩,以後朕都陪著你喝,好不好?」
我眼角一酸,淚便連珠串似的往下掉。
他將我攬到懷中,我哭得極兇,他衣衫被我眼淚浸湿了一片一片。
他卻絲毫不在意,隻耐心地給我輕輕拍背。
「我怕……」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就是很怕.....」
「朕知道,」他緊緊抱著我,「但是小魚,有朕在,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必怕,朕永遠永遠,都會護你周全,你知道嗎?」
我在他懷中點點頭,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不知哭了多久,我終於緩了過來,他用手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珠,柔聲道:「好了,我的小魚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喝湯吧,好不好?」
他摸了摸碗,無奈笑道:「再不喝就真涼了。」
我看了看那湯碗,嗡著聲嗯了下。
「乖。」他端起湯,正欲喂我,我伸手接過來,咬咬唇,「我自己來。」
他眉眼一彎,「好。」
我正一口一口喝著湯,卻看他拿起了那個花繩。「怎麼?今日想玩花繩?」
我愣了下,「就,想起來了,隨便玩玩。」
他接過我的空碗,「你若還有精神,朕陪你玩一會兒。」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他在開什麼玩笑,他九五之尊,陪我玩翻花繩?
「那麼驚訝做甚?」他將繩子夾在兩手之間,翻了兩下。
「你,」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一個男子,怎麼會這個?」
「你不是很愛玩嗎?」他笑笑,「以前也陪你玩,玩著玩著,自然就會了。」
「我……」我張了張口,破涕為笑,「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掐了掐我的臉頰,「你想玩什麼,我都會陪你的。」
「那,」我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我,我以前,有沒有對你發過脾氣?」
他怔了一下,似是認真想了想,「實話實說,你真的很少對我發脾氣,總是包容我……」他頓了頓,沒繼續說下去,隻是笑著敲了敲我腦門,「沒想到如今失憶了,發起脾氣來居然如此兇。」
我愣了愣。
「那,沒失憶的我,我……」
沒失憶的我,是什麼樣的呢?
「不過,」他的眸中都是溫柔,「發脾氣也是我的小魚,我的小魚,怎麼樣我都喜歡。」
我未說出的話梗在喉間,隻覺得眼角又潮了,低下頭,「可我,方才那般無理取鬧,你不生氣?」
他搖搖頭,將我擁入懷中,「小魚,朕是你的夫君,你想發脾氣,不管理由如何,我不受著誰受?再說了,」他捏捏我的鼻尖,「若連自家夫人都哄不好,那朕還管什麼天下?」
我破涕為笑,「你怎的這般油嘴滑舌,你以前也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