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地盯著那名單看了許久,這才恍然想起,我日日待在興德宮中,居然忘了一件事。
我招了茗兒來,問她:「陛下除了我,還有幾位妃嫔?」
茗兒愣了下,支支吾吾地告訴我。
三妃五嫔,共八人。
我看著手中的這份秀女名單,是今年的,上面還圈了幾個紅圈。
也就是失憶前,我在準備……給洵臻選秀女?
我愣了愣,竟有些看不透自己。
十七歲的我,光是看到洵臻與別的貴女有說有笑,心中都能生出難過。
而如今,我竟大度至此嗎?
可這份大度的記憶,我已失了,如今我頂著十七歲的記憶看這份秀女名單,總覺得心中隱隱作痛。
正想著,洵臻回來了。
我還未來得及起身,手中的秀女名單已被他奪去,他轉頭看向茗兒等人,「混賬,誰讓你們拿這東西給皇後的?」
茗兒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
我趕忙起身,「是我無聊了,想看書,她們才去幫我尋的,你莫責怪她們……」
「這名單……我……」我想說我其實不在意的,可話未出口,眼淚倒是不爭氣地往出流。
洵臻見我落淚,登時慌了手腳,「朕將今年的宮中選秀取消了,小魚,朕以後都不會再納人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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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得抽抽搭搭,他給我擦淚,邊擦淚邊柔聲道:「之前怕你受不了,才沒告訴你的,後宮的其他人,我都不會去的,」他握住我的手,「你與我夜夜都在一處,還不信我?」
聽他說完,我突然覺得自己哭得又傻又不懂事。
沒有失憶的我,一定不是這般的。
我抬頭,「我若是能想起來便好了,如今這般,是不是可笑得緊?」
他搖搖頭,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小魚,你現在就很好,不想起來,也沒關系。」
那一晚,晨光熹微之時我才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間,隻聽到他在我耳邊說:
「小魚,我們生個孩子吧。」
4. 明妃
可這三妃五嫔,畢竟是宮中活生生的人。
我身為後宮之主,豈有躲著不見的道理。
於是我和洵臻說,我想見見她們。
他準了。
說實話,我還是有些緊張的。
茗兒幫我梳了高高的發髻,我問她:「平日裡,我待這些妃嫔如何?」
茗兒掩嘴笑道:「娘娘放心,您一向很有威儀的。」
完了,我想。
畢竟現在的我,骨子裡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若是鎮不住她們該如何是好?
可誰知,洵臻的這幾位嫔妃,倒都是好相處的。
低眉順眼,說話都細聲細氣。
看著都聽話極了。
話裡話外,都是對我身子的關切。
甚至這段時間一直在協理後宮之事的妘妃,也未表現出一絲強勢,隻道希望我身子早日好,好將六宮之權交還於我。
夜裡,洵臻回來,我與他說起今日與眾妃嫔見面之事,他隻道:「小魚,朕納妃,一是為堵眾人悠悠之口,二是因她們的父兄對朕有用,不將她們送到朕的床榻上,所有人都不放心。」
「小魚,朕心裡隻你一人,如今見了她們,可是信了?」
我點點頭。
他笑笑,「乖。」
又養了一段日子,天氣趨暖,洵臻準了我在宮中花園轉轉。
這可樂壞了我。
這日,我正在花園裡溜達,突然有些渴,茗兒回去取茶,留下興德宮另一個侍女眉兒陪著我。
突然,一隻松鼠從旁邊的樹下穿梭而過。
我小時候最喜松鼠,當即站起追跑過去。
誰知這宮中的松鼠,倒是靈活得很,上蹿下跳,跑得飛快。
我玩心上來,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我可是在南疆撒歡長大的。
一人一鼠你追我躲,倒是把眉兒給拋了老遠。
等我抓到那松鼠時,才發現,自己不知跑到哪個僻靜的院子外了。
院子外有一個秋千,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子坐在上面,似是睡著了。
聽到動靜,她微微睜眼,看到我,卻是露出嘲諷一笑。
「我當是誰貴足踏賤地,原來是皇後娘娘?」
手上的松鼠趁機抓了我一下,我疼得一松手,那小東西便跑了個沒影。
這女子懶洋洋地從秋千上站起,「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皇後娘娘一個人來我這冷宮,是為了看看我過得有多麼慘,好讓自己睡得更安穩嗎?」
冷宮?
「你是……」
「明妃娘娘……」一個宮婢捧著個鬥篷出來,見到我,嚇得當即跪倒在地,顫著聲,「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奴婢是給周才人拿個鬥篷,冷宮太陰,所以才人才想出來曬曬太陽,不是要衝撞娘娘……」
明妃?
周才人?
我看著眼前女子,莫非,她原本是妃,如今是被貶到這冷宮來的?
周才人扯了扯嘴角,「有什麼好解釋的,她想讓我死,不是一句話的事?」
我看著這冷冷清清的院子,「你住這裡?」
她頗為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皇後娘娘可是過得太舒心,失了憶?」
她走近一步,「不是娘娘親手將我送進來的嗎?」
「你說什麼?」
「娘娘,」眉兒喘著氣跑過來,看到周才人時神色一變,「冷宮這裡陰冷,娘娘身子才好,還是隨奴婢回去吧。」
「娘娘果然沒變,還是一樣的好手段,」周才人笑道,「這次又是什麼?裝病惹陛下憐惜?」
她句句咄咄逼人,我實在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我確實失憶了,不記得你是誰,你若有什麼話,大可直接和我說,不必如此……」
「失憶了?」她愣了下。
「娘娘……」眉兒焦急道,「娘娘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哈哈哈哈哈……」周才人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為什麼?為什麼壞人得不到應有的懲罰?卻可以忘掉一切?天道如此不公,我不服,我不服啊……」
我無視眉兒哀求的眼神,上前一步,「你到底在說什麼?誰是壞人?」
她癱坐在地,雙眼像是淬了毒,「林遇瑜,你憑什麼忘記一切,用這種無辜的眼神看向我? 你想知道?那我來告訴你,你因陛下寵我,害死我腹中孩兒,讓我失了妃位,陷害我至冷宮,林遇瑜你……」
「大膽!」茗兒趕來,「周才人衝撞皇後娘娘,還不將其拖下去!」
幾個宮人立即上前,將掙扎的周才人幾下綁了起來。
「林遇瑜,不隻我,妘妃的孩子,也是你害的!你如此狠毒,你不得好死!」
茗兒大喊:「還不把她的嘴堵起來!」
周才人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開宮人。
「你仗著自己的家世,做盡壞事,陛下如今不過是因著林將軍不能動你!林遇瑜,你早晚會得報應!嗚嗚嗚……」
宮人拿布將她的嘴粗暴堵上,拖著她進了院中。
我則站在原地,雙腳挪不開地。
渾身都在打戰。
晚上,我發起了低燒,而興德宮的宮人都受了罰。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床榻另一側凹陷了下去。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睜眼看他,他的眼中布滿血絲。
我向他懷中靠了靠。
「我真的害過別人嗎?」
洵臻嘆了口氣。
「小魚,你誰都沒害過。」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周才人去冷宮,就是因為她想害你,她的孩子沒了,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呆呆地看著他。
他在我額頭落下一吻,「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她害你那次,我不應該顧及他父兄,當時就應該殺了她的。」
第二日,我醒來時,洵臻已去上朝了。
下午日頭很好,我燒也退了,於是想出去走走。
心裡頭裝著事,我又散步到了昨日的冷宮。
可卻不見周才人和她的那個婢女,隻有一個宮女在清掃著地面。
她抬頭看到我,大驚下跪,「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周才人呢?」
她抬起頭,「周,周才人,昨日,被賜了白綾……」
什麼?
我一把抓住她,「你說什麼?她,她……」
死了?
昨天還一個活生生的人……
茗兒扶住我,「娘娘,周才人昨日衝撞了您……」
我喃喃道,「那也罪不至死啊,為什麼,為什麼陛下要這麼做?」
「不行,我要去找陛下!」
「娘娘!」茗兒攔住我,「昨晚,周才人的屋內,搜出來了巫蠱娃娃,上面寫的,都是娘娘的名諱,陛下大怒,認為其在冷宮仍然不知悔改,加上她滿嘴都是汙言穢語詛咒娘娘,已然神志不清,陛下這才賜了白綾。」
我腳步停了停。
「娘娘,陛下這麼做,都是為了娘娘您,所以才會……娘娘若是因著這事去指責陛下,怕陛下定會傷心的。」
傍晚,洵臻回了興德宮。
我上前幫他卸下鬥篷,他隻道:「寒氣重,你別來,讓她們做就好。」
將身暖好,他才抱起我,將頭埋在我頸間,使勁嗅了嗅,弄得我痒痒的。
「陛下……」
「都說了,就我們二人時,喚我名字,」他揉了揉我的發,「怎麼又忘了?」
他眸間都是疲色,我知道,最近西蠻那邊不太安分,北面又遭了雪災,這些時日,他特別忙。
想了想,周才人的事,還是未能說出口。
「茗兒說你每天都想出去走走。」用膳時他突然道。
我抬頭看他,他笑笑,「是不是覺得悶了,本來想著帶你出去玩的,可最近朕太忙了,所以便尋了個民間戲班子,過幾日給你解解悶。」
5. 雲熙
隔了幾日,果然有個戲班子進宮獻唱。
我總算明白,明明宮中有那麼多唱功好的伶人,洵臻為何還特意選了這個民間戲班子。
隻因這戲班唱的是南曲。
京城離南疆遠,唱腔也大不一樣,能在京城找到個會唱南曲的戲班,實屬不易。
我最愛聽南曲,可未出閣的姑娘,總不能天天往外跑去聽戲,所以雲熙為了讓我開心,曾專門去學了唱腔,遇到不開心之事,她就會為我唱上幾句逗我開心。
總聽她唱,久而久之,我自己也會哼唱一二了。
幾曲罷了,我問那伶人:「唱的確實好,你可是南疆人?」
那伶人跪下稱是。
我笑道:「我好久沒見過南疆來的人了,今日尚早,你就陪本宮敘會兒話吧。」
我轉頭對茗兒道:「帶著其餘人去領賞吧,再去將那紅珊瑚取來賞給這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