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畢竟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
我隻覺得一瞬間,像是胸腔內的熱血賁發出來,洶湧地流動在四肢百骸。眼底被此刻打翻的暮色染紅,我聽到了自己平靜的聲音,「胖東,幫我拿下東西。」
然後翻身下車,抓著為首的男生拖出校門外,一拳頭砸了上去,隨後扛起他的胳膊一個過肩摔。
其實,我練過拳擊。
我不喜歡格鬥,我爸喜歡,逼著我寒暑假跟他去拳館,逼我考了個省賽證書。
我說現在都文明時代了,誰打打殺殺的?
但此時此刻,我覺得我爹真不愧是我親爹。
幾個男生吆喝著上來拉我。
「你誰啊?!」
誰敢碰我我揍誰,誰多逼逼我揍誰。
奶奶的。
被我們整個家屬院上上下下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姑娘,敢讓你們這麼糟蹋?
直到顏嫣略帶哭腔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她抱住我,「別打了!沈恪,別打了!」
我擦掉臉上的血,嫌憎地抹到騎在身下的人身上,把他拎起來,摁著他的頭,「道歉。」
男生被揍青一隻眼,鼻血流了很多,眼神又恨又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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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找人弄我,但你最好別落單。」
「不然見你一次我打你一次,除非你轉學搬家。聽清楚了嗎?」
那天其實是我第一次打架。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其實我挺俗的,打小我也喜歡追在班上漂亮女孩後面,幫她們值日,但看到顏嫣被人欺負的那一刻,什麼變胖了不好看了統統不重要。
那天夕陽特別好看,我記得哗啦啦吹過的風和街道兩邊飄落的金黃樹葉。
胖東繪聲繪色描述著我剛剛的壯舉。
我蹬著單車帶顏嫣,「哪裡沉了?一群虛的!」
顏嫣將頭埋進我背裡,嘟囔了一句什麼。
「啥?」我和胖東誰也沒聽清。
她破涕為笑,「沒什麼啦!謝謝你們!兄弟!」
再後來——
顏嫣到底還是離開了那個對她不友善的學校。
她家裡拆遷,父親升職,全家出國了。
06
回憶如細沙,雖然在當時流逝在掌心。
但我們共同擁有過一片沙灘。
「不過,你承諾我了就不許反悔!」顏嫣說道,「我回國還沒去逛商場呢!我還要吃火鍋!你不知道老美那邊的東西我是一點也吃不慣……」
現在的她又憑自己的努力和毅力瘦了下來,而且褪去了學生時代的稚氣。
舉手投足,含笑眉眼間完全就是一個光彩照人的大美女。
我跟老板發微信:年假我再用兩天哈。
老板捂臉無語:咋的,你還等著人家倆結婚再吃席?
顏嫣直接奪過手機,發了張我倆的自拍。
「哦,不是,我一追求者死纏爛打,甩不掉。」她打字飛快,我攔都攔不住。
老板那邊幹沉默了。
半晌,回了個 6。
我知道,顏嫣說是要狠狠宰我一頓,其實還是為了陪我出來散心。
沒想到有時候就是那麼冤家路窄。
她去試衣間換衣服,我跑到隔壁給她買咖啡。
迎面撞上了林若和她的青梅竹馬韓邵東。
兩個人手挽著手,同時注意到我。
林若表情微微變了變,躲開了目光。
倒是韓紹東,一副得了便宜使勁嘚瑟的欠揍模樣,「哎,若若,這不是你老熟人麼?不介紹一下?」
那語氣,那神態。
就差把「小人得志」四個字吸煙刻肺了。
我懶得搭理,他還不依不饒,「哥們,有點眼力見吧,都到這種程度了就願賭服輸唄,死賴著不走,你以為若若會心軟啊?」
我眉頭皺起。
「病沒好全就別出院,不講人話就少張嘴。」
眼看自己的老公急眼了,林若趕緊拉一拉他,柔風細雨地勸我,「沈恪,過去的事情我們就讓它過去好不好?我知道你暫時放不下,可是……」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
身後傳來高跟鞋擊打在地面的脆響,顏嫣換了香奈兒秋季新品的 V 領紅外套,和她鮮紅飽滿的唇搭配得剛剛好,氣場全開。
顏嫣接過我買的咖啡,慢條斯理地攪動著,一雙漂亮勾人的眼睛慵懶地掃視著林若和韓紹東。
「林若小姐,又見面了。」
她莞爾一笑,「我覺得你大可不必誤會,你隻是沈恪旅行過的一個地方罷了。人看慣了壯麗奇景,想在小山莊裡散散步也正常。可是,出身在大城市的人,是不會留在小山莊過一輩子的。」
「畢竟,人往高處走,這個道理你最明白了不是嗎?」
句句直戳要害,說得林若眼眶都紅了。
毒舌、優雅又致命。
「你在這裡陰陽怪氣什麼呢?你誰啊?」
韓紹東反應過來了,憤憤不平地說。
「喲,瞧我,光顧著說她,把你給漏了。」顏嫣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我第一次見有人吃別人的剩飯,還砸別人的碗。」
「天橋底下施舍個乞丐,還能聽兩句吉祥話呢,你是跳著腳吃軟飯啊。希望你餘生就靠女人討飯吃,千萬別失業哦,畢竟你這種ŧŭ⁴貨色流入市場,對其他女人未免太殘忍了。」
好好好,好罵好罵。
這對狗男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林若看我的眼神還有點復雜。
不過我懶得理睬,對她純粹專一的深愛早就讓她自己給作沒了。
「發揮得怎麼樣?」
一走,顏嫣又恢復了那副明媚俏皮的模樣。
「Ṫŭ̀⁺影後級別。」我豎大拇指,「這件外套和你很搭,我去籤單,要不要再順便買個包?」
她笑著撩頭發。
「這麼大方啊,前夫哥?不怕我一不小心愛上你了?」
我嘆了口氣。
「也沒有。」
「隻是忽然醒悟,不是所有的人能融化的。有些人注定是白眼狼。」
「我賺錢也不是大風刮來,還是花在值得的人身上吧。」
話音落地,顏嫣喝咖啡動作忽然停下。
我這才意識到,最後一句話似乎過分親密了。
「嗯……我倒是還不缺包,先不用買了吧。」顏嫣居然莫名語速快了許多,眨巴著眼睛,「好久沒回去了,一直惦記著阿姨的手藝呢。」
我順口接到。
「行啊,那一塊回家?」
見,見家長?
怎麼感覺氛圍更怪了啊!
07
顏嫣陪我一起做了許多沒做過的事。
曾經,是我百般暗示林若陪我的。
隻是不愛的人,會盲了眼睛。
我們一起去遊戲廳,顏嫣拉著我玩雙人跳舞機,我帶著她玩魔獸大戰。
一起去私人影院看恐怖電影,然後她一害怕就開始爆錘我,爆米花滿天亂飛。
一起去城市郊外的空地上扯風箏放,直到累得半死,躺在樹蔭的吊床下喝汽水。
……
公園裡,顏嫣玩套圈,我去玩射箭,兩個大人在兒童區不亦樂乎。
直到用完了次數我們倆聚頭,異口同聲,「給你。」
她套中的戰利品,我射中的戰利品。
是彼此小時候喜歡的玩偶。
原來她還記得。
原來,我也記得。
晚上回到酒店裡筋疲力盡,顏嫣好像是很久沒這麼高強度的特種兵遊玩Ṫû⁸了,神色有點憔悴。我給她買了粥,正準備看看明天回程的車票時——
林若打來了電話。
她的聲音綿軟,帶著些許哭腔,委屈得快要化掉,「沈恪,我剛剛參加同學聚會,現在一個人回家,感覺有人在跟蹤我,我很害怕。你來陪陪我好不好?」
我手機是聲音外放。
有點尷尬。
轉頭看顏嫣,她的臉色好像更蒼白了。
但是觸及到我的目光,她還是彎了彎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舍不得就去唄,看我幹嗎?」
「你怎麼了?」我問她,「臉色這麼難看?」
顏嫣是要強的性子,梗著脖子跟我說沒什麼事。
可她的手分明捂在胸口心髒的位置。
在那一瞬,時間懸停。
林若的啜泣聲從電話另一端傳來。
「我知道,我不應該ťũ̂ₚ再打擾你的……」
我抓起了靠椅上的外套,將房卡車鑰匙塞進兜裡。
顏嫣眼底還是劃過一絲落寞。
「的確不該。」
「你可以聯系你的未婚夫,求助最近的加油站ťų⁷或連鎖店,或報警。」
林若似乎怔住了。
電話那端陷入沉默。
她大概從來沒有預想過我會拒絕她。
畢竟,連出席訂婚宴這麼恥辱的事兒,她軟下語氣,我還是來了。
「沈恪,為什麼?你在哪裡?你從來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的。」
我朝顏嫣伸出手。
「要我背你去醫院嗎?還能不能起來?包裡有沒有帶急救藥品?」
隨後,對著電話那端想了想。
「是,從前不會,但現在會,以後也會。」
「再見,林若。」
07
我背著顏嫣上了車,去最近的醫院。
醫生帶了點責怪的意思,「既然是長期治療的心髒病,怎麼回國不第一時間來復查呢?你們這些年輕小情侶呀,真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小姑娘就算了,你這男朋友怎麼當的?」
我低著頭挨訓。
顏嫣在背後偷樂。
我扭過去瞪她。
她朝我悄悄扮鬼臉。
幼稚死了。
「去做全身檢查吧,保險一點。」
「不用,」顏嫣皺起好看的眉頭,「我自己身體我知道的,吃點藥睡一覺就好。」
這次輪到我說她了,「你是醫生還是人家是醫生?」她癟癟嘴,我隻好放軟聲音哄她,「我陪你,咱們做個檢查很快的,檢查完放心了再回家好不好?」
「快什麼快,一套檢查下來好幾個小時呢!」
「一整晚也陪你。」我脫口而出。
顏嫣進去做 CT 的時候,我在等候區的長椅上發呆。
思緒一點一點飄遠。
在很早的時候,我見過一次顏嫣病發的。
但那時候八九歲小屁孩,根本不知道「心髒病」是個什麼概念。
上小學那會兒,顏嫣是個身手出類拔萃的野猴子,天生的戲骨。
長輩面前她是梳著馬尾辮的優秀學生,一轉頭卻能把欺負前桌的幾個流裡流氣的男生堵在巷子口。
那天夕陽很美好,慘叫很大聲——
胖東幾個調侃我們家屬院外面的陳可可胸大,被顏嫣騎在身上,拳頭又重又狠地砸下去。
她揍完人之後,拍了拍牛仔褲上的灰,語氣輕描淡寫,透著一股拽勁兒,「下次還敢彈女生肩帶嗎?還敢嘴巴上沒個把門的嗎?」
瘦的胖的集體撥浪鼓般搖頭。
我暗中慶幸自己不手賤也不嘴欠。
顏嫣又大吼一聲,「一個兩個啞巴了?不會道歉哪!?」
「對不起對不起……」
「衝我幹嗎!衝她呀!」
陳可可看著幾個男生蔫頭耷腦排著隊過來認錯,終於抿著嘴笑了。
「顏姐消消氣,消消氣。」
胖東倒戈飛快,屁顛屁顛地去小賣部買汽水。
「怎麼樣?我帥不帥?這還迷不倒你?」
顏嫣勾搭著我的肩膀。
一大滴血,忽然毫無預兆地落在我手上,鮮紅刺目。
我和她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接住第二滴、第三滴……我才驚慌失措地大叫,「顏嫣!怎麼回事?!你你你……」
剛剛還混世魔王一樣的女孩,就這樣在眾人目光注視下軟綿綿地倒下去。
臉色慘白,不省人事。
……
即便自己一身是病,還要多管闲事行俠仗義的顏嫣。
在人生最低谷被排斥孤立時,也笑容燦烈張揚的顏嫣。
從不宣之於口,因此格外讓人心疼。
她從檢查室出來,聲音故作輕松,「回去睡吧,我沒事。」
我卻執拗地攙扶著她,一面看著項目表,一面找地方。
負責領路的小護士眼神很羨慕。
「美女,你男朋友真好啊,人又斯文,還對你這麼耐心。你可是不知道,我們天天在醫院裡,見過多少產婦要籤字找不到老公的,走廊裡打遊戲聲音巨大的……」
顏嫣輕輕笑了下,「是啊。」
眼神看向我,是近乎錯覺的溫柔。
「他的確很好。」
我越琢磨越不是個味兒,「诶,不是,怎麼感覺我被發好人卡了呢?顏嫣你倒是解釋清楚啊,你這語焉不詳的惹人誤會啊!」
走廊裡,小護士和她都笑了。
一通檢查下來,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
我開車,顏嫣在副駕。
「沈恪。」
「嗯?」
「問個事。」
「說唄。」
「……算了突然不想說了。」
我在變閃的紅燈前無奈地停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