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可能不算吧。」我拽著他的手踏上飛劍,「等你愛上別人就知道什麼是愛了。」
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一句:「反正我覺得,這世上是沒有誰離了誰活不下去的。」
「好好好,哪怕你愛的人全部離開了,你也得獨自好好活下去哦。」
我本想把這一茬糊弄過去,結果之後陸乘淵幾乎問遍了宗門的每個人:「什麼是愛?」
他還翻遍了宗門的所有書籍,甚至民間愛情故事都有所涉獵。
他最擅長的就是刨根問底,和一條路走到黑。
我的死,是他鑽不出去的牛角尖,也成了他的心魔。
「我當時根本沒有要給你輸送修為救你,甚至奉獻自己的意思。」
我決定給他解釋一番,讓他不再糾結於我的死。
「是我走到懸崖邊,石子松動,我不小心掉了下去。」
我面帶鼓勵地拍拍他的肩膀,像以前鼓勵其他師弟師妹一樣:「但我現在活過來了啊,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
陸乘淵靜靜聽完,半天都沒開口。
「是我導致了師兄的死,哪怕我一輩子受折磨也是應該的。」
陸乘淵還是在自己的邏輯裡,根本沒聽進去我的話:「師兄不必說謊話來寬慰我了。」
天哪!
在他心裡,我竟然是這樣一個情深義重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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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和他繼續掰扯:「你忘了嗎?我其實討厭你來著,因為你太過出挑,遮住了我這個大師兄的鋒芒……」
陸乘淵隻聽了第一句,印堂就有黑氣冒起,雙目赤紅,幾乎要流出血來。
儼然是心魔發作的模樣。
我趕緊哄他:「一開始我確實討厭你,後來就不討厭了呀。」
陸乘淵的面色好了一些,周身卻還是包圍著陰鸷、暴戾的氣息。
「後來、後來,我覺得你這個人還蠻不錯的,也挺喜歡你的。」我趕緊找補。
陸乘淵的臉色終於恢復如常了。
我隻是說了一句討厭他,他就要入魔了?!
他什麼時候心理素質這麼差了?
搞不明白。
7
我不敢問陸乘淵我不在的這幾百年發生了什麼,怕再引起他的心魔發作。
隻敢默默猜測戰勝魔族的那一場戰爭一定漫長又慘烈。
於是我趁陸乘淵不在時抓住他的小仙童問了個仔細。
「六七百年前的仙魔大戰,仙族節節敗退,修仙界的眾多大能都在這場戰役裡殒身。
「而涅槃成功的乘淵仙尊修為大漲,成了修仙界新一代中的佼佼者。他沒日沒夜地制訂戰術,排兵布陣,帶領我們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仙童提起陸乘淵時一臉崇拜,看來被陸乘淵迷住的人在這幾百年裡隻增不減啊。
「把魔族趕出人界的最後一場戰役裡,是乘淵仙尊一人,以鳳凰之火,逼退了魔族上萬士兵。」
仙童越講越激動,甚至還拿起手中的掃帚比作劍的模樣揮舞起來:「當時乘淵仙尊就是這樣站在眾人之上,對著苟延殘喘的魔族人說:『滾出人界!』
「之後的五百餘年,魔族就真的不敢來了。」
仙童氣喘籲籲地表演完,白元宵一樣的圓臉變成了粉元宵。
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臉頰:「就這麼崇拜他啊。」
「不是,我還很崇拜您。」小仙童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絲羞澀,「那個,您是怎麼把乘淵仙尊這樣的仙人追到手的啊?能讓那樣冰冷不通人情的乘淵仙尊心動,您一定很了不起。」
我剛抿了一口的茶水被他的話驚得噴了出來。
「什麼叫我把他追到手,我們根本……」我猶豫著要不要講實話。
我把他編造了幾百年的謊言戳穿的話,他心魔會不會又犯了啊?
「根本就沒有他追我這回事,一直是我追的他。」
陸乘淵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幽幽開口。
小仙童被嚇得臉色煞白地後退幾步:「仙尊,我就是有點好奇……」
「沒怪你,先下去吧。」
陸乘淵把仙童趕走後,非要擠著和我坐同一個秋千。
這桃樹下的秋千一個人坐還有富餘,正好適合我和小仙童一人一邊。
但陸乘淵坐上來,就擠得不得了。
我想走,卻被他纏著坐下。
「師兄,我一上午都沒見到你了,陪我坐一會兒嘛。」
他說著話手還不安分地摸上了我的腰。
我立刻把他的手拍掉:「你還沒解釋我怎麼莫名其妙就成了你的道侶呢。」
「我覺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被供奉著太孤單了嘛。」陸乘淵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哦,所以你就勞民傷財地讓所有供奉你的道觀裡加了一個我?」
「沒有勞民傷財,師兄的雕像全部是我雕的……」陸乘淵給我看他手掌厚重的繭,「我隻是不想把師兄忘了,不想他們也把師兄忘了。」
「全部是你雕的?」我愣住了,「你沒有別的事情做嗎?」
我呆呆地盯著他的臉,怎麼會有人,這麼愛我呢?
「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去雕塑,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你的樣子,我覺得很幸福……」陸乘淵眼波流轉,笑意淡若清風。
我的眼眶漸湿,他是怎麼做到這麼輕松地把那些難過的日夜描繪得如此幸福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安撫劇烈跳動的心髒,故意換了個話題。
「我的雕像上的那些女裝也都是出自你的手?」
「師兄,你不喜歡女裝嗎?」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當然不喜歡!」我狠狠踩了一腳他的鞋面。
陸乘淵好像才意識到我生氣的原因,臉漲得通紅,連連道歉。
我捂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髒,落荒而逃。
我剛剛,是對陸乘淵,心動了嗎?
8
陸乘淵白天得和長老們商量宗門裡的各種事宜,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喜歡抱著話本躺在院子裡的桃樹下休息。
仙童氣喘籲籲地背著一背簍的食材走向廚房。
我把遮住眼睛的話本拿開,打著哈欠喊住他:「這些是陸乘淵讓你買來的?」
「是。」仙童恭敬地從背簍裡掏出新鮮的豬肉、雞肉,還有各種時令蔬菜向我展示。
「乘淵仙尊說他上回做菜把廚房燒沒了很丟臉,所以廚房修好後的第一時間就讓我下山採購。」
可是陸乘淵根本不會做飯啊。
我渾身酸痛下不了床的那幾天,他自告奮勇地要給我熬粥喝。
最簡單的白米粥,他都煮糊了,除了一股衝鼻的煳味,還甜得發苦。
好歹是人家親手做的,我就沒忍心指出不足,全部捏著鼻子喝了下去。
結果他因此信心大發,決定挑戰更復雜的炒菜,然後就把整個廚房燒成了灰燼。
我不忍仙童辛苦背上山的好食材又被陸乘淵糟蹋了,對著仙童叮囑道:「你去告訴他,今天別趕著回來做飯了,我做好他回來吃就行。」
仙童遞完消息回來,乖巧地坐在廚房門口的小凳子上幫我擇菜。
「季師尊,您看起來好會做菜啊。」他貪婪地嗅著鍋裡熬著的雞湯香氣。
「我畢竟是師父收的第一個徒弟嘛,總不能讓還沒灶臺高的師弟師妹們做飯,就學著做了點。」我切著菜回過頭,「你等會也留下一起吃飯……」
「他可能吃不到了哦。」憑空出現的黑衣人扣住了仙童的脖頸,挑釁地望向我。
仙童被他掐得滿臉通紅,兩條腿離開了地面。
「你是魔族人?!」我辨別出了他的氣味。
「在下魔界三皇子燕岐。想請您去魔界住幾天。」他憑空掏出一條泛著黑氣的鎖鏈,我來不及回擊就被綁住了。
我和他的修為差距太大了。
「告訴陸乘淵,想要他的師兄。三日後拿玄冰仙山上的幻雪草來換。」他松開了仙童,把我罩進了他的黑色鬥篷裡,回到了魔界。
幻雪草,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仙草,一萬年成熟一棵,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幻雪草這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的手腳都被綁住了,隻能用眼神表達我的憤怒。
燕岐輕蔑地勾起嘴角:「當然存在啊,不然你是怎麼活過來的呢?」
「什麼意思?」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告訴你也無妨,」燕岐懶散地靠在椅子上,雙腿交疊,「我們很早就想除掉陸乘淵了,但是打不過他,所以就想找到他的弱點。
「可他好像沒有弱點,那我們就創造一個好咯。」
我裝作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怎麼可能是陸乘淵的弱點呢?」
「全天下都知道陸乘淵的摯愛是你,甚至凡間供奉的你的所有神像都是他親自雕刻的。」
燕岐面帶嘲諷地上下打量我:「要不是他說,要供奉他就須得把你也擺在一旁,不然怎麼可能還有人記得你這個修為低下還屢戰屢敗的鯉魚精啊?
「況且,哪怕他知道仙山上有專門為他設下的陷阱,也會為了你奮不顧身地踩下去。」
9
我復活以來,陸乘淵對我的情意坦誠而露骨。
我在潛意識裡一直忽視掉了,可被外人這樣赤裸地揭露開來,我的心情難免波動。
和他相比,我實在太過普通,我真的配得上他這樣長久深沉的喜歡嗎?
如果接受了他,我能回應給他同等分量的愛意嗎?
我試圖從燕岐嘴裡套出更多他對付陸乘淵的方法,可他閉口不言。
我隻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他能平安歸來。
過了三日,燕岐帶著我去了約定交換的地點——天鶴樓。
這是仙魔兩界的交界處,魚龍混雜的混亂地帶。
但今日這裡,修仙界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好像都來了,還有各個門派的弟子們。
燕岐用上古神器藏住了我倆的氣息,自如地在人群中穿行。
他這是來自投羅網嗎?
「怎麼會有這麼多修仙界的人?」我猜不到魔族到底布下了什麼局。
「因為他們接到了你和陸乘淵成婚的請帖啊。」燕岐不耐煩地四處張望,「陸乘淵不會真的趕不過來了吧。」
「什麼請帖?!」
「要把修仙界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我隻想到這個方法。」燕岐突然面露喜色,「來了。」
陸乘淵頭發披散,一身紅衣,踩著劍從雲層間飛了下來。
燕岐迫不及待地拎起我的後衣領,帶著我飛到半空中,擲出法寶,半空中形成了一個隻能容納我們三人的結界,其他人很難從外突破進入。
靠近了我才發現,陸乘淵穿的其實是白色外袍。
是他的血沁湿了整件外袍,從袖口裡緩緩滴落的血,泛著黑氣。
原本漆黑澄澈的雙眸現在是血一樣的赤紅色,眼神中滿是癲狂暴戾。
他的心魔發作了,並且比我見過的發作得還要厲害。
「陸乘淵就算是入了魔,憑借你的修為,你也殺不了他!」我自以為敏銳地猜到了燕岐的計劃。
燕岐靠近我的耳畔輕聲開口:「我可沒想過要殺了他。你猜,清風霽月的乘淵仙尊,在這麼多人面前心魔發作,甚至墮入魔道,下邊的那些老古板們,會怎麼看他?」
「別靠近他!」陸乘淵周身黑氣彌漫,但握住劍柄的手還是很穩,劍尖直指燕岐的脖頸。
我憤恨地瞪著燕岐:「他會控制住自己的,不會這麼輕易地如你的願!」
「是嗎?」燕岐輕蔑地笑了,「如果他做了整整三日失去你的夢呢?幻境裡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了千萬遍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你要的幻雪草,把師兄放了。」陸乘淵從懷裡掏出一株通身漆黑的植物。
但那不是幻雪草,而是能散發氣味使人心智癲狂的魔皇草。
「真可憐,為了保持清醒,在身上劃了那麼多口子,流了那麼多血。」燕岐摟著我的肩膀,衝著陸乘淵笑得挑釁。
「可又有什麼用呢,他早已深陷幻境,心智紊亂,都分不清幻雪草和魔皇草了。」
「把你的髒手拿開!!!你真以為我殺不了你嗎,燕岐?!」
陸乘淵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殺意彌漫,面色陰沉,如黑雲罩頂。
「以乘淵仙尊的修為殺我自然容易,可殺了我,你也救不了他了。」燕岐把匕首貼近我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痕。
「還是你想眼睜睜看著季於歸,第二次死在你面前?」
10
陸乘淵抿緊了唇,握住劍柄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黑色的魔紋沿著脖頸緩緩攀上了他的臉頰,黑煙似的魔氣在他周身運轉。
「你不會忘了,你第一次涅槃的火焰,是如何燒死了你深愛著的師兄的吧?」燕岐開始火上澆油。
「陸乘淵,你別聽他的。生死有命,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我衝著陸乘淵大吼,卻無濟於事。
我不忍看他如此自責的模樣,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本身是掌管火焰的鳳凰,卻任由自己的師兄死在火裡。崇拜追隨你的那些無知弟子,知道你其實這麼窩囊嗎?」
燕岐抓住了他的痛處,使勁添油加醋。
結界外部突然傳來動蕩,原來是修仙界的好幾位大能在外邊合力攻擊。
「修仙界劍術第一的乘淵仙尊,原來隻是個連心魔都控制不了的廢物啊。」
燕岐滿意地看著陸乘淵的魔紋爬滿全臉,信心滿滿地給他最後一擊。
「那就讓底下的這些崇拜你的弟子們看著,你是如何被心魔操控著墮入魔道的吧。」
眼看結界已經出現裂縫,燕岐默不作聲地化作了一道黑煙,原地消失了。
結界消失,我和陸乘淵同時掉到了地上。
陸乘淵盤腿坐在地上,情狀癲狂地撕扯著自己披散著的黑發,周身的魔氣化作了實體的黑色火焰。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陸乘淵,突然被滿頭銀發的王長老攔住了。
「陸乘淵已經入魔了!那鳳凰火你要是沾到一點,必死無疑!」
我不顧一切地掙脫開他的手,心髒像被刀絞一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