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是挺不容易的。」他說,「前女友是個嫌貧愛富的,最窮的時候她拋棄了我。我以為我會萬劫不復,還好我挺過來了。」
他那時候已經憑著迅速發家成為了圈子裡的神話。
於是第二天,「謝知衍前女友眼瞎」成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熱點。
關於我眼瞎這件事情,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我心腸冷硬,有說我眼皮子淺薄。
更誇張的,還有說我攀上了六十歲老男人大腿,被包養了的。
這些謠言,謝知衍都沒有給我澄清。
我想我要是活著,看到這些八卦小報上的邊角料,沒病也會被氣出抑鬱症來。
看樣子老老實實死掉也有好處。
謝知衍大概也明白了周維元話裡的意思。
他手指捏緊,沒反駁,而是問道:「我來是問你,沈嘉……生了什麼病?」
「病人隱私。」周維元毫不含糊。
「我是她男朋友!」謝知衍一拍桌子,咬牙低聲說道。
周維元翻了個白眼:「男朋友?她不是把你踹了嗎?」
周維元這張嘴啊。
我以前就從來說不過他,經常氣得我一蹦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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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說我這樣總比死氣沉沉的好。
沒想到換成謝知衍上陣,依然討不到好。
我撓撓頭,氣氛這可太尷尬了。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周維元甩了一張病例到桌子上,冷冷地對謝知衍說:
「她已經去世了。你算是她生前唯一信任的人了,別多想,我隻是不想讓沈嘉擔著不該擔的罵名死去。」
8
「遺傳性鐮刀型貧血症。」
「多見於女性。」
「常三十歲前病發。」
又看到了這些熟悉的句子,我頓時感到自己呼吸一滯。
雖然我確實沒心沒肺,但死前那些不太好受的記憶,又一次湧進了我的腦海。
謝知衍沉默著。
周維元也不說話,他走到了辦公室窗前,安靜看著窗外。
良久,他不耐煩地走了回來,沒好氣地說:「好了嗎?」
謝知衍指著病例單上的一句話問:「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如果提前發現的話,存在一定治愈率?」
我是在公司暈倒後,被送進醫院的。
那時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我有這種遺傳病。
沒辦法,我十幾歲就被父親遺棄了。
我爸把我扔在學校門口,我隻記得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要你有什麼用?活不了幾年,連給我養老送終都做不到!」
小時候不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
那一刻恍然大悟。
原來我這個人,生下來就沒有獲得被愛的資格。
在我眼裡,那一天的周維元相當冷酷。
「既然知道是遺傳病,為什麼不小時候就過來檢查?」他用鋼筆敲著桌子,看起來很像學校裡嚴厲的老師。
「有些孩子吃了藥,做了手術,長大後也可以活到七老八十,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
可我現在就晚了。
我沉默地低垂著頭。
過了一會兒,仰起臉,傻呵呵地說:「我運氣真的這麼差啊?」
我雖然在外人面前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但是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後,我會偷偷哭很久。
我想,這個世界真是太糟糕了,好像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謝知衍從他的工作室回來後,脫下大衣,坐在床上,抱住我。
我們兩個高中在一起,家境都不好,就這麼一起窮了好幾年。
「投資又被拒絕了。」謝知衍嘆口氣,「人不如意的時候,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起你。」
我突然問謝知衍:「我要是也離開你,你怎麼辦?」
謝知衍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抓住我的手,說:「你什麼意思,你也嫌棄我窮嗎?」
我生命的最後時刻,是和方晴在一起的。
方晴說我走後,謝知衍變得神神叨叨的。
我說,這是長痛不如短痛。
方晴嘆口氣,指著我:「你啊。」
我也跟著嘆氣。
能全怪我嗎?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教過我怎麼好好愛人啊。
9
謝知衍從醫院出來後,臉色就一直低沉著。
小陳一邊開車,一邊窺伺著謝知衍的表情。
終於,他小心翼翼地問出聲:「老板,回別墅是嗎?」
他輕輕「嗯」了一聲,仰頭靠在椅背上。
回到別墅後,謝知衍又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
我嘰嘰喳喳地跟在他後面嘮叨:「能不能別老是悶在屋子裡啊,都春天了,出去踏個青行嗎?」
不過謝知衍對戶外活動向來不屑一顧。
他坐在老板椅上,打開抽屜,拿出來一個金屬制的盒子。
盒子裡面盛著幾份舊報紙。
都是在我離開謝知衍後,朝我潑髒水的那幾家。
其實作為一個死人,這些事情我都已經無所謂了。
但謝知衍大概不是這麼想。
他沉默地翻看著,呼吸漸漸變得粗緩沉重。捏著紙張的手指因為用力,露出青白的顏色。
突然,他把那些小報全部卷搓成一團,猛地扔到了地上。
「去你媽的!」他狠狠罵道,然後捂住自己的臉。
指縫中,落了一滴淚下來,濺到桌子上。
長痛不如短痛,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晃晃悠悠地飄到謝知衍的面前,很想伸出胳膊,輕輕地抱住他。
可是卻做不到。
「沈嘉,你騙我。」我的手伸到半空,聽到謝知衍的話,訕訕地又收了回去。
「是啊,我騙你。」我摸了摸鼻子,心虛地說。
「我以為你在國外,我隻是怕你忘了我……」他把手從臉上放下。
我這才看清,他臉上那些那麼明顯的難過情緒。
「多幼稚啊。」
「我在媒體前一遍遍說,隻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現在有錢了,不是窮小子了,沈嘉你要是後悔了,你就回來找我。」
「沈嘉,你後悔嗎?我當時真想站在你面前親口問出這句話。可現在想想,從頭到腳的純種笨蛋隻有我謝知衍一個人啊。」
「和你在一起這麼久,竟然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10
那一晚的謝知衍像喝多了一樣,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了好多。
我原本還和他對話。
後來接不上了,就那麼默默地看著他。
後來我這個鬼魂也熬不住,睡了一會兒。
天光微亮的時候,我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吵醒。
「謝知衍,你給我出來!出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啊。
我迷迷糊糊地想。
「方小姐,這是謝先生的私人別墅,您不能進來……」
方小姐?
我啪一下清醒了。
方晴?
我那瘋狗閨蜜?
下一刻,方晴就把書房的門推開了。
「謝知衍,我今天就是來找你的!」
她雙手叉腰,後面還站著一臉著急的老管家。
謝知衍連著兩晚上都沒怎麼好好睡覺,臉上明顯憔悴了很多。眼角有些黑色,唇角上可以看出青青的胡茬。
他揉了揉鼻梁,有些疲憊地抬起頭。
「怎麼了?」
「怎麼了?你前天訂婚宴鬧得滿城風雨你問我怎麼了?」方晴一把揪住謝知衍的衣領,兇狠地說道。
「我在家裡睡覺呢,接到你電話就覺得不對勁,直到第二天看到網上的新聞。」她頓了頓,咬牙切齒,「你說,你這次是不是又想把沈嘉推到風口浪尖然後讓所有人來罵她?」
謝知衍的目光暗淡了下去。
「不。」
他隻是低聲說了這一句。
沒有更多的辯駁、解釋。
可是謝知衍大概忘了,方晴這家伙脾氣可不好。
要是不給一個滿意的解釋,她能給你鬧很久。
「呵。」方晴把手松開,慢慢後退。
這是她脾氣爆發的前奏。
「我是不明白,沈嘉有哪個地方對不起你了?是是是,她沒和你好聚好散,她傷你自尊心了。但她都死了這麼久了,我求求你能不能記著她點好?還記得張圖嗎?沈嘉那時候就剩下十萬塊了,全給你解決這個事了。」
好家伙,我就剩下這麼點褲衩,全給方晴扒拉下來了。
謝知衍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
甚至顯得有些暴戾。
「張圖?」他捏緊自己的手,指骨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你什麼意思?」
雖然方晴脾氣火爆,但面對此刻的謝知衍,氣場明顯落了下風。
「就……」方晴嗫嚅著,「我不想說了,這事現在提沒意義了。」
按照我對她的了解,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說話不動腦子了。
謝知衍一把抓住方晴的胳膊:「你跟我過來!」
11
謝知衍帶方晴來到了停車場。
他讓方晴坐到了後排。
這次他沒找司機,自己開車。
一上車,他就開始給助理打電話。
「幫我把白家的事情處理一下。」提起要聯姻的白家,他的語氣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合作繼續,他們房地產資金鏈斷裂的項目我們也可以接手處理。但是聯姻的事情結束了。」
「老板,您想好了?」助理的聲音從電話那一端傳來,「這樣輿論上對您的影響肯定很不好,」
「沒有關系。」謝知衍的聲音很冷淡。
頓了頓,他接著說:「回頭我要起草一份聲明,晚上你來找我拿一下。」
哎,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方晴一開始被謝知衍的氣場鎮住,在後面安靜如雞了一會兒。
沒過十分鍾,她又回過了神,猛拍前面謝知衍的座椅。
「謝知衍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要告你拐賣人口!」她怒吼著,「你現在有錢了,看到不順眼的就想殺人滅口是不是?」
我真要被方晴的想象力笑死了。
謝知衍倒也有耐心。
直到最後一腳剎車,停在了一處水泥工地前面。
他慢悠悠晃下車窗,點燃一支香煙,伸向窗外。
煙霧嫋嫋上升,和不遠處轟隆隆作響的挖土機帶來的塵土融為一體。
「說吧,張圖是怎麼回事?」
謝知衍把煙灰向下撇了撇,終於開口說道。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還會聽到張圖的名字。
在我人生的最後階段,我是見過他的。
那時我銀行卡裡還有十幾萬塊錢。是我從上高中起就開始打工,辛辛苦苦一點點攢下來的。
但這些錢用來看病根本不夠。
治療用的都是進口藥,十萬不用幾個療程就花光了。
做手術費用更高。
周維元是最早知道我境況的人。
他雖然嚴厲又毒舌,但心腸竟然格外的好。
「實在沒錢的話,我借你,你後面再還。」說出這話的時候,他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疏離表情。
可我最後也沒有問周維元借。
因為我知道這錢我還不起。
他給了我,遲早是打水漂。
我不想死前還欠著一筆巨大的人情債。
12
於是那十萬塊怎麼辦,成了一個問題。
我思考著這件人生大事,從醫院那裡出來,結果在公寓樓下遇見了張圖。
他也看見了我,露出了一個有些鄙夷的表情。
我知道,他這是又過來找謝知衍的麻煩了。
謝知衍沒有創業資金的時候,經人介紹,問方圖借過一筆錢。
沒想到是一個陷阱。
高利貸性質,利滾利,成了幾十萬塊錢。
想要告,也很難。
證據少,他還有黑社會背景。
窮的時候,五塊錢都會難死人,何況是幾十萬了。
那時候,謝知衍常常會幾晚上睡不著。
我看著方圖,他也看著我。
突然,他朝我咧開嘴:「瞪什麼瞪,怎麼,有本事還錢了啊?」
我「嗯」了一聲。
「但是我就十幾萬,少的我們也補不上。要不你就此罷手,要不我們就魚死網破唄。」
可能我說話時的表情給了他一種這個人是不是不想活了的感覺,一下子把方圖給鎮住了。
好半天他才想起來要朝我揮拳頭。
可我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冷冷地威脅他:「你這錢也不幹淨。真想死,大家一起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