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一點不虧,臨死前還能再拖一個人走。
「臭婊子。」他罵道。
張圖的眼赤紅,但最終還是拿走了我的那十萬塊。
後來也沒再來找過事。
又一次從謝知衍口裡聽到張圖的名字,我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
當時是不是太戀愛腦啊?我摸摸自己的腦袋,沉思。
應該不算。
要是死了賬戶還剩十萬……人死了,錢沒花完,那才叫倒霉呢。
我這種做法,分明是人生哲學才對。
13
方晴看了一眼四周,問道:「你想知道方圖的事,來這種地方幹什麼?他難道會在這兒?」
謝知衍「嗯」了一聲,指著遠處一個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搬磚的包工頭:「那個不就是他?」
「你搞沒搞錯?」方晴的聲音有一絲不可置信,「你搞的?」
謝知衍冷笑了一聲。
「他活該啊。」
確實,他睚眦必報,絕不容許別人佔他一點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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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晴嘆了一口氣,看著不遠處的工地,低聲說:「你也應該猜出來了。當年方圖之所以沒再繼續找麻煩,是因為沈嘉拿她賬戶裡最後剩下的十萬塊給你堵了窟窿。」
「她的病……」
良久,謝知衍擠出了這三個字。
艱澀得仿佛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了。
「她早就不想折騰了。」方晴說。
她說完,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車就那麼靜靜地停在路邊。
過了一會兒,工地開始往這邊運沙石。
一隊一隊的工人從這邊走過,張圖在最後,也拉著一車水泥。
雖然名義上是包工頭,但幹的活真是不輕松。
兩年沒見,他像是老了十歲。臉上風塵僕僕的,滿是皺紋。
路過謝知衍的車時,他愣了一下,歪頭看了一眼駕駛座裡面,然後一下子探身過去,抓住車窗。
「謝老板!」他叫道,態度謙卑恭敬,「您是路過這兒?」
謝知衍搖搖頭。
他手裡剩下的那點兒煙蒂落在張圖的手背上,燙得他「哎呦」一聲。
但是他卻不敢露出不滿的表情,隻是不動聲色地揉了揉手。
「我專門過來的。」謝知衍冷冷地說,「想起以前的事,不高興了。」
這句話,把張圖嚇著了。
「那……您想讓我怎麼辦?給您賠禮道歉行嗎?」張圖顫抖地說。
見謝知衍不吭聲,他抬起自己的手,開始瘋狂地往自己臉上甩。
「我以前不懂事,多有得罪。」
「說話不好聽,您別介意。」
「……」
我站在謝知衍的後面,看著張圖的臉一點點變得紅腫。
這種感覺很奇怪。
就好像……
他在和我道歉似的。
最後,謝知衍終於揮了揮手,讓張圖停了下來。
「你知道你最對不起誰嗎?」他看著張圖那張發顫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今天晚上就回去給沈嘉燒錢,知道嗎?」
14
誰能想到,我死後,第一個給我燒紙的,會是小混混張圖呢?
命運真是怪誕離奇。
謝知衍把方晴送到了她家樓下。
我朝著她的背影不滿地嘟囔:「你看看,我當鬼都這麼窮,你這個閨蜜連個金元寶都沒送過一次要負一大半責任!」
連著兩三天沒去公司,一堆雜事等著謝知衍這個總裁去處理。
他回去後還是沒休息,抓著可憐的助理就開始給他交代一堆事情。
什麼合同、會議、開發……
聽得我暈頭轉向的,幹脆自己躲在角落裡打盹去了。
等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助理已經走了,又是隻剩下了謝知衍一個人。
他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手裡拿著一份厚厚的財務報表。
已經很晚了。
我突然發現,當個有錢人,其實也很辛苦啊。
如果換作是以前,我肯定早就把他手裡的工作搶過來,然後逼著他睡覺了。
可是這家伙有點孤獨,連個管他的人都沒有。
我偷偷摸摸地飄到他後面,觀察他現在正在看的文件。
觀察了半天,發現他好久都沒翻一頁了。
他隻是愣怔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陣風吹過,窗簾輕輕飄了起來。外面不知道哪個新手在練小提琴,斷斷續續鋸木頭的聲音隨著風傳入了謝知衍的書房。
他好像才回過神來,突然拿出手機,點開一個社交網站。
排行榜上是最近的熱點新聞。
「謝知衍」的名字赫然在上面。
「謝知衍和白渝解除婚約。」
「與白家合作關系照常進行,私人事務不會影響公司業務。」
謝知衍的名氣還不小啊,一場訂婚鬧了這麼多天,我這樣想。
可我看到下面的報道時,卻傻了。
「謝知衍就前女友的事情發表聲明。」
這原來就是謝知衍要助理小陳發的那個聲明。
字數不多,但信息量卻不少。
裡面澄清了以前所有小報的謠言,和憑空捏造的攻擊。
在這一頁文字裡,我是一個陽光、熱烈,對所有人都心懷善意卻被命運捉弄的女孩。
「隻有我對不起她,從來沒有她對不起我。」謝知衍寫下這一行字,「我依然愛你,沈嘉姑娘。」
15
第二天,謝知衍的生活工作恢復正常。
他又開始去公司上班,連軸轉地處理無數的對外業務和下級請示。
那不要命的工作狀態就連一樣是工作狂人的小陳都看不下去了,拿來文件找他籤字的時候拐彎抹角地勸他:「老板,您是不是回去休息幾天?」
我懷疑,謝知衍身邊可能就他助理這麼一個算是不錯的朋友了。
謝知衍搖了搖頭,繼續籤字,還吩咐:「下午的會議照常進行,你去準備一下會議報告。」
小陳嘆了一口氣,隻好走了。
可謝知衍又不是鐵人,熬了這麼多夜,飯也沒怎麼吃,一下又撲到這些事情上來,換誰能撐得住?
於是下午開完會,剛踏出會議室的門,他就踉跄了兩步,暈倒在了地上。
高管們頓時一陣手忙腳亂。
有人拿出手機打急救電話,有人掐他人中虎口,還有幾個抱著大腿抱著腰的。
小陳都被推到了外面,跺著腳喊:「你們別推來推去的,先把老板放平好嗎?」
很快,救護車來了,把他送到了最近的三甲醫院。
這個場景,讓我想起我確診病情的那一天,在公司暈倒的經歷。
我蹲在謝知衍旁邊,摸了摸他的腦袋,小聲問:「你應該沒事吧?」
財大氣粗的謝知衍是 VIP 客戶,第一時間由醫生接診。
醫生看了他一眼,拿出葡萄糖給他胳膊扎了下去。
這一扎,把謝知衍扎醒了。
「低血糖,過度勞累。」醫生拿出鋼筆在病歷單子上記錄著,「就算是事情多,也不能這麼個拼命法吧。錢是賺不完的,你還年輕,保重身體啊。」
虛驚一場。
我看沒什麼事,就在醫院的長廊上轉悠。
這地方太多生離死別了。長椅上哭泣的中年人,還有剛剛推著擔架車飛速跑過的醫生護士,總能讓人聯想到許多不好的事情。
我的目光跟著剛才那幾個人,進入了急救室。
突然,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哎?
站門口拿著黑色簿子亂劃拉的那個,不是地府衙役白無常嗎?
和我說要在人間多等一段日子,結果一等就是兩年多。
16
我氣衝衝地走過去,一掌拍在這家伙的背上。
他一個踉跄,回過頭,摸摸腦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是哪位。
他「哎呦」了一句:「您……您,那什麼病嘎掉的?」
我冷冷看著他。
「地府床位剛空出來。」他愣是不肯承認其實是自己把我給忘了,裝模作樣地翻他的生死簿,「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把你撈走吧。」
我「嗯」了一聲。
「你等會。」我飄回到謝知衍的病房裡。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閉著眼睛,又睡了過去。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夢,眉頭皺著。
大概不是什麼好夢吧。
「我得和他道別。」我對跟過來的白無常說。
「你們這些人類啊,就是麻煩。」老白嘖嘖兩聲,「你說話他又聽不到,青天白日的,還想鬧鬼不成?」
雖然嘴上很硬,但畢竟耽誤我那麼久,白無常還是給我想了個辦法。
我進入了謝知衍的夢裡。
在這個短暫的夢中,我又回到了和謝知衍分手的那一天。
我手握著那張 P 圖照,又塞回了口袋,沒拿出來。
分手的話讓我咽回了肚子。
「謝知衍。」我抱住他,「喂,我可能不能陪你走完一輩子了。」
他猛地抬起頭:「沈嘉,你什麼意思?」
「我生病了,遺傳病,你知道嗎?可能活不了多久。」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然後捏住我的手腕,要拉我走:「有病就去治啊。」
我想,我隻是來和你告別的啊。
我搖搖頭,最後用手指描了描他的眉眼,溫聲說:「晚了,謝知衍。你以後要是想我,大不了就去看看公寓樓下的那幾朵月季。那可是我親手種的。」
這場夢境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給了那年另一場時間線上的結局。
白無常拉住我的袖子:「走啦。」
我最後看了一眼謝知衍。
他的眼角湿潤,在睡夢中滑下了兩行淚。
「沈嘉。」他喃喃著。
「謝知衍,再見了。」
17 番外
因為靈魂在人間逗留的時間有點長,鬼差暫時沒有給我安排投生的去處。
白無常和我商量,能不能先在地府待一段日子,到時候一定給我送到一個富貴人家。
畢竟是人家的地界, 我也不好撕破臉皮,就暫且住下了。
沒想到地府的衙役們過得實在舒服, 一天工作那麼一小會兒,剩下的時間全部吃喝玩樂。
偶爾還拿人間的新聞開個賭局啥的。
「快點下注啊?」
「你投多少錢?」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 這些家伙又玩上了。
一個奇形怪狀的差役叫住我:「沈姑娘,你也過來壓一把!」
我確實比較無聊,走過去看,隨口問道:「這是在賭什麼?」
「賭黑白無常下一個帶回來的是誰。」
比我想象得還無聊。
我搖搖手, 表示沒什麼興趣。
一看我不想參加, 剩下的人紛紛不樂意了。
「你可是整個地府最有錢的人啊。」
「不要這麼摳門, 隨手甩點零花錢下來罷了啊。」
關於我為什麼躋身地府福布斯富豪榜,簡直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情。
我跟著白無常走後,偶爾會關心一下人間發生的事情。
在我們看來,人界的時間過得很快, 一年一年也不過須臾之間。
「沈嘉她家有家族性的遺傳病,女性活不過三十歲,謝先生您竟然不知道嗎?」
「我「」他不僅在原本的行業裡鞏固了龍頭地位,還搞起了慈善事業。
成立了一個基金會, 叫作什麼「沈嘉醫學研究基金」,專門用在疾病研究、醫院建設上, 資助了許多讀不起書的醫學生。
別說, 還真治好了好幾個原本已被定性為絕症的病人。
許多病人跑到謝知衍的公司, 要去感謝他。
他並不接受他們的禮物。最後他在社交賬號上發了一段話,說大家可以謝謝沈嘉, 偶爾給她燒點紙,因為這個人很喜歡錢。
於是我便在地下隔三岔五地收到許多陌生人的紙錢, 成為了一個坐享其成的富婆。
我被牛頭馬面們纏得受不了了,隻好掏出一把地府鈔票,「啪」一下拍到桌子上。
「我看看……」我一邊翻著生死簿,一邊看著人間三甲醫院那邊的動靜。
還沒想好呢, 黑白無常回來了。
「這次死的是個名人。」黑無常吆喝著,「報紙上全是報道,哗啦啦的,路上還有送行的,叫謝、知、衍。」
我一愣。
手指僵直著。
剛剛起哄著要我下注的那些鬼差也不說話了,一個個朝我看過來。
其實並不意外, 謝知衍在人間已經快七十歲了。
白無常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
「哎, 沈嘉。」他說, 「已經給你選好投生的人家了,你走吧。」
我恍恍惚惚的, 有些沒聽明白似的。
他把我往前一推。
「快走吧,咱地府不養闲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和你那老相好還是青梅竹馬,你無病無財, 父母恩愛, 謝知衍富二代出身,也不用搞什麼奮鬥史了,行不行?」。
我才反應過來,一蹦三尺高:「真的, 不騙我?」
「騙你你下來打我啊。」白無常非常自信。
我一下子衝出去了,邊跑邊喊:「謝知衍,你等我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