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的第二年,謝知衍要和商圈裡的名流大小姐白渝訂婚了。
酒宴上,他輕輕抿了一口白酒,突然冷笑了一聲。
「以前有人說過,我謝知衍不可能賺到錢,不可能出人頭地,不可能功成名就。現在我全做到了,她人呢,怎麼不肯出現了?」
我聽到這話,突然一愣。
哦,他還記得我以前的話啊?
可是我已經死了。活人不和死人計較,希望他趕緊把我忘了吧。
1
謝知衍現在是南城首富,這場訂婚宴來了很多人。
我們過去的高中同學和老師也都到了。
以前的班長走過來,畢恭畢敬地和謝知衍敬酒,聊到了上學的事。
他突然問道:「謝老板,你剛才說的那個人,是誰啊?」
謝知衍哼了一聲,摸了摸右手腕上的手表。
多奇怪,那還是我們高中畢業的時候,我送他的畢業禮物。五百塊,他還沒扔,根本配不上他目前的身份嘛。
班長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聽起來,像是沈嘉的語氣。可是沈嘉已經死了那麼久,怎麼可能出現呢?」
有那麼一瞬間,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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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啪」的一聲脆響,謝知衍手裡的酒杯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個人臉色都變了,張開嘴,好半天才問出口:「你說什麼,誰死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謝知衍一向冷靜自持,突然出現的慌亂,讓人不禁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班長猶豫著又重復了一遍:「沈、沈嘉啊。」
「不可能!」謝知衍立馬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是說,她去國外找她男朋友了嗎?」
「什麼男朋友?」
班長也懵了。
「沈嘉她家有家族性的遺傳病,女性活不過三十歲,謝先生您竟然不知道嗎?」
2
我的鬼魂站在謝知衍的身後,看著這混亂的場景,不禁嘆了一口氣。
兩年前,我離開謝知衍的時候,確實是這麼和他說的。
說我在國外有個一米九的老相好,金絲眼鏡,斯文敗類,器大活好,一口迷人的倫敦腔。
把謝知衍氣得不行。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眶泛紅,簡直要滴出血來了。
「我不信,」他狠命地抓著我的手腕,「沈嘉我不信,你騙人。」
「騙你是小狗!」
我大言不慚,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我被一個高個子男人抱在懷裡,兩個人開心地笑著。
海鮮網上五十塊錢找人 P 出來的圖。
可謝知衍看都沒看,一把奪過去,撕了。
五十塊錢哎。
我的心在抽痛。
「你給我一個理由。」他把那撕碎的照片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碾著,「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就這麼甩了我?」
「不然呢?」我翻了個白眼,「你窮,你創業失敗,謝知衍,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點前途,難道要我們三十歲還住在租的七十平方米房子裡過一輩子嗎?」
也許我說得確實夠狠。
他原本握著我手腕的手,就那麼一點點松了開來,低垂了下去。
我知道謝知衍心高氣傲,這是他的極限,絕不可能再求我留在他的身邊。
於是我拖著行李箱,離開了我們租住的那套公寓。
開門的那一刻,謝知衍叫住了我。
「沈嘉。」他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你遲早要為今天做出的決定後悔。」
我輕輕一笑:「好啊,我等著那一天呢。」
3
都說人死如燈滅,但我的靈魂竟然還晃晃悠悠地牽引在謝知衍的身邊。
白無常說,這是因為有人對我的執念太深,所以需要我在人間再停留一段日。
於是我看著謝知衍一點點變得冷漠無情、殺伐果斷。
兩年時間,他的身份實現三級跳。創業上市,積累了巨大的財富。
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為了五十萬,在投資人家門口站一夜的人了。
可是聽見我死了,他竟然會露出這麼恐慌的表情。
他拿出手機來,開始瘋狂打我的電話。
然而我早就把他的各種聯系方式全部拉黑了,根本不可能接通。
在一旁孤零零站著的白渝看到謝知衍這個樣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她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顫巍巍說了一句:「知衍,你……你沒事吧?那個什麼,沈嘉,是誰?」
「你走開!」謝知衍竟一把把白渝推開。
他要是刻薄起來,也是相當不留情面的。
「我們兩個不過是商業聯姻,你們白家的忙我會幫,但我個人的私事,你最好少打聽!」
白渝被他這麼一呵斥,頓時臉頰一紅。
酒宴上的其他人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八卦一般,面面相覷,卻不敢議論。
沉寂的大廳中,仿佛隻有謝知衍粗重的呼吸聲,和他不斷撥打電話的聲音。
終於,他從班長那裡找到了一個我們過去好友的電話號碼。
我的閨蜜,方晴。
可憐的方晴這時應該睡覺了,好一會兒才接通。
她迷迷瞪瞪地問道:「誰?」
「沈嘉在哪?」謝知衍直接說。
「你神經病吧?沈嘉已經死了兩年了,你現在才找她。」
話還沒說完,謝知衍就掛掉了電話。
他愣了一會兒,突然冷笑了幾聲,然後踉踉跄跄地離開了酒宴。
司機一直在酒店的大門外等著。
看到老板,他立即給他拉開了車門。
坐在汽車的後座上,謝知衍佝偻著腰,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很久沒說一句話。
一直等到快要到別墅了,他拿出手機,給助理發了一條信息:「沈嘉的事情,你給我調查一下。」
4
回到別墅後,謝知衍一個人來到了書房。
他孤零零地坐在他的老板椅上面。
有許多人給他打電話,他都沒接。後來幹脆開了靜音。
他這個樣子,就像是以前,被投資人趕出家門,孤苦伶仃地坐在綠化帶邊上那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我還會買一杯熱奶茶,塞到他的手裡。
他現在這麼有錢了,怎麼還是一副可憐蟲的表情?
我可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衝著他耳朵大喊:「謝知衍,你要往前看!往前看!」
謝知衍就這麼坐著,一晚上沒睡。
一直到了早上九點多,管家過來敲門,後面還跟著他的助理。
助理把一份文件夾放在桌子上,輕聲說:「老板,您要我找的沈小姐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效率可真高啊。
看樣助理也一晚上沒睡。
我撇撇嘴:「剝削階級,資本家。」
謝知衍把文件夾打開,抽出裡面的東西,倒也不多,七八張照片。
我好奇地跟著他一塊低頭去看。
大部分都是兩年前的舊照。
幾張明顯是從路邊監控截圖下來的,幾張則是路人照片裡的背景。
我嘖嘖感嘆。
這助理跟著謝知衍太虧了,簡直應該去當偵探啊。
照片裡面,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醫院。
右下角的時間顯示,和謝知衍提出分手後,我並沒有離開南城,而是又租了一個小房間,住了幾個月。
謝知衍看著那幾張照片,有很長時間,一句話沒說,眉頭皺得很緊很緊。
半晌,他終於動了動,把照片一張一張都收起來,放進桌子底下一個抽屜裡,鎖上。
「你開車,帶我去……去這個醫院。」他扶著桌子站起,對助理輕聲說道。
5
「咱能不追憶過去嗎?謝知衍,你非得去醫院幹什麼?」
「我真的很討厭消毒水的味道啊。」
和謝知衍一塊坐在汽車後座上,我又開始叭叭地念叨起來了。
他仰著頭,閉著眼睛。
等到了醫院,助理把車停好,回過頭提醒謝知衍。
「老板,到了。」
謝知衍「嗯」了一聲,然後猛地推開車門,大跨步走進了醫院。
不得不說,這位助理實在很靠譜。
兢兢業業地熬了一晚上夜,不僅把我去的哪家醫院查了出來,就連我的掛號記錄、就診科室和醫生等各方面信息都列了個單子。
這是什麼?
這是我們這個時代需要的全方位復合型人才。
我今天第八次在助理小陳耳邊給他吹風,要他趕緊向周扒皮謝知衍提出漲工資的要求,不然就罷工。
可惜小陳聽不見我說話。
我跟著謝知衍走到醫院掛號前臺,從他口中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血液科,周維元。」
看手機的護士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一遍謝知衍,語氣輕佻地說道:「有預約嗎?周醫生可是大忙人,一天滿號的。」
「就是就是,不要耽誤別人看病了,謝知衍你快撤吧。」我用手指頭戳他的肩膀。
可惜沒戳上,虛虛地就穿了過去。
謝知衍沒說話。
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對,我是知衍,有事情想聯系貴院的周維元醫生。嗯,麻煩您了。」
不過一兩分鍾後,面前說話的小護士手機就響了。
她看了看號碼,立刻起身接起。
「主任!有什麼事嗎?」小護士的語氣畢恭畢敬起來,「什麼?院長給您打電話了,是是是,是有一個人過來找周醫生,那我把他帶上去……」
她看了一眼謝知衍,說話聲音低了下去:「嗯,我上班時間再不隨便玩手機了。」
可憐的小護士。
她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謝先生,您跟我過來。」她飛快地跑到前面去,「周醫生在四樓的血液科,我帶您上去找。」
你看看,有錢多好。
沒錢的謝知衍,感冒都不舍得買藥。
現在發達了,三甲醫院的院長親自幫他聯系醫生。
唉……
我突然惆悵地想到,要是我當時有錢,是不是也不會那麼可憐兮兮地死掉了?
我正傷感著呢。
謝知衍很快來到了四樓血液科。
門半開著,他輕輕往裡一推。
裡面就傳出了一句低沉的聲音:「外面等著!不會敲門嗎?」
我捂嘴嘿嘿一笑:「周維元啊,這脾氣還是一點沒變,謝知衍要踢到鐵板上了。」
過了大概有十分鍾,謝知衍估計要不耐煩了,周維元才又發話。
「進來吧。」
可等謝知衍真的推開門,他卻隻走了兩步,便一動不動了。
他目光死死地放在周維元的身上,好一會兒,也沒開口說話。
我想了想,大概知道為什麼了。
我當時海鮮網上 P 的圖,用的是周維元朋友圈裡的照片。
6
這事情其實也不能完全怪我。
我的病幾乎全程是周維元診治。有時候他看片子,我無聊,就會和他聊天。
我說我實在是太窮了,不太想治了。
周維元要我不要再說這種話。他說他是醫生,整天聽病人口中什麼死了死了的,顯得他專業水平很低似的。
我又說我準備和男朋友分手,想搞個和男模的親密照刺激刺激他。
邊說,我邊登上微博某時尚博主首頁。
滿屏的腹肌大長腿,看得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個世界啊,還是有美好的事物存在的。
天殺的周維元又把我的手機扣在了桌面上。
他說:「沈小姐,這些圖片都是有肖像權的。如果你私自下載盜用,可能會被追究法律責任。你要是回家偷偷摸摸地幹,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可你現在在我的辦公室,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
這麼嚴重?
雖然要死了,可我沈嘉想清清白白地死掉。
周醫生嘆口氣:「你隨便找個你男朋友不認識的男人,不就行了?」
於是到最後,我從周維元朋友圈下載了一張照片。
P 了一張合照去欺騙謝知衍去了。
我還以為他沒看呢。
沒想到這家伙還記得周維元長什麼樣。
我摸了摸下巴。
該不會我走了後,他偷摸從地上把我的 P 圖又黏了起來,研究「情敵」顏值吧?
這時,周維元抬起了頭。他用手中的鋼筆敲了敲桌子,冷聲道:「謝知衍先生?進來吧。」
謝知衍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有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謝知衍打破了沉默。
他皺著眉,有些猶豫地問:「你……你,是沈嘉的,醫生?」
這是什麼問題?
我都被謝知衍搞無語了。
「哦,不然你以為我是她……」周維元哼了一聲。他放下手裡的病例冊子,「放心吧,我不是她男朋友。」
也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謝知衍聽到這句話後,長舒了一口氣。
「沈嘉和你提起過我是吧?」
「那倒不是,主要是你在她離開後,太能折騰了。」
7
周維元說的,應該是在我死後,謝知衍在媒體前發表的一系列言論。
雜志採訪,記者突然和他聊到私生活。
這種事情,他不想聊的話,其實完全可以輕輕揭過。
但謝知衍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