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笑著騎馬遠去了,阿史那才開口:「如果,有一日我做了汗王,你願意做我的可賀敦嗎?」
看著阿史那認真的神情我不由一愣,然後斷然拒絕:「謝家女兒,不嫁異邦。」
阿史那了然地點點頭:「你們中原人,就是死板迂腐,真是好沒意思。就是不如我們草原兒女活得痛快!」
我們慢悠悠地並肩走在淺淺的草地上,風中傳來陣陣溫黁花香。
我就著暖暖和風開口:「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放我回家呢?」趁著此刻他放松警惕,我得好好套一下他的口風。
「別急嘛,阿依慕。等我突厥的鐵蹄踏進玉門關內,你自然就可以回家了。」阿史那抬眼看著頭頂瓦藍瓦藍的天空,語氣中不知是向往還是惆悵。
「別傻了,王輕臣。玉門關固若金湯。」我閉上眼睛,感受草原的風從我耳邊輕輕拂過,不由得勾起了微笑。仿佛,勝利在望。
8.
「什麼?」我的聲音很小聲,阿史那沒有聽清。
「沒什麼。」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快阿史那開始忙碌起來,突厥王帳中也突然開始人來人往。所到之處人人形色倥傯,他怕我察覺到什麼,於是他給了我一百隻羊叫我去放牧借此支開我。並且承諾,在羊兒生下了羊崽的時候就放我回家。為了不叫他起疑,我隻好答應。
然後我就隻好拿起了長鞭就跟著牧民去放羊,草原上的牧民熱情善良,語言不通也能感受到他們的友善。他們身體力行地教會了我如何放牧,煮醇香的奶茶給我喝。隻不過我放羊喜歡跑到很遠很遠,朝南的那片高高的坡地上去放,在那裡似乎可以遙遙地看見玉門關的城樓尖兒。
每當這時牧民們就會笑我,用突厥語好心提醒我:「那裡已經沒有草啦!羊兒要把草皮都啃光啦。」但我隻是善意地回以微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隻是,我放了半個月的羊才搞清楚,阿史那阿巴給我的一百隻羊全部是公羊!讓我等公羊產崽!他分明就沒想放我回家!
我縱身上馬,快馬加鞭地衝回他的營帳。氣憤地把馬鞭扔在他的案桌上。
阿史那抬眼看到是我,轉怒為笑:「是誰招惹了你,怎麼發這麼大脾氣?」他放下手中的文書,繞有興致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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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貌似無意的看了一眼那文書,「你騙我!」阿史那一愣。我氣哼哼地轉過臉去:「你給我的都是公羊!」阿史那聞言哈哈大笑。
「好啦,別生氣。吃個蘋果。」說著站起來拿了個蘋果塞給我,「我知道你吃慣了精細食物,吃不慣草原的酒肉。特地從關內請了一位庖廚負責你的飲食。」
「關內來的?」看來我前一陣子鬧得絕食果然起了作用。
「對啊。」
「會做湯餅?」我繼續追問。
「約莫會吧。」阿史那不明所以的說。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強忍住笑意,想著阿史那一定會後悔今日的所做所為。
回去的路上一位會說漢話的使女奉承地說:「王子待女郎真好。」
我不以為意:「他費勁周折把我綁來,可不是為了折磨我的。」
那胡姬抓著自己兩條烏黑亮麗的大辮子,眼裡流轉著豔羨的目光一臉天真的說:「現在可不一樣,馬上就要打仗了,可是王子還記掛著女郎的飲食,可見王子是真的把女郎放在心上。」
「打仗?突厥要和誰打仗?」突厥現下的軍資人馬都不足以與中原開戰,阿史那和林是決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向中原挑戰的。
「是鐵勒部。」那女郎如實告知。
我了然的點點頭。大漠七零八落,現在正值夏季草原上牛壯馬肥,各部之間為了牧畜生長儲蓄過冬物資,開始爭奪草場和奴隸各部之間爭端不休。想要在這個時候離間他們簡直易如反掌,看來大哥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上一世阿史那和林花了三年時間才統一草原各部,隨後便向中原發起了戰爭。這一次絕不能給突厥人喘息的機會。
入夜我端著一碗湯餅做掩護偷偷進了阿史那的帳篷,想找到突厥的軍需布圖,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偷偷潛入阿史那的帳篷。但是阿史那戒心很強,我找了幾次都沒找到什麼太有用的線索。
案臺、箱子我都已經翻找一遍,沒有發現什麼機密的信息,最後我在阿史那的坐墊下發現一張羊皮卷,還沒來得及展開,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
阿史那走進來看見我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的軟墊上,眼底有不加掩飾的驚訝。
「你怎麼在這?」
「請你吃湯餅。」我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向案桌上的湯餅。阿史那走上前去坐了下來,看著眼前的湯餅笑了起來,用筷子夾起一根青菜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青菜是草原上的稀罕物,你卻不愛吃。若你是生在突厥,恐怕要吃苦頭。」
瞬間,我腦袋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這句話是上一世,阿史那與周然設計將我綁出東宮,我為了拖延時間在黃河邊上吃湯餅卻不吃菜梗,阿史那出言嘲諷我的話!可是這一世,我並沒有為了拖延時間在黃河邊上吃過湯餅!那麼此刻他為何會突然莫名其妙說出這句話?
「你……你說什麼?」我屏住呼吸強裝鎮定卻胸如擂鼓,狂跳不止。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阿史那不答反問。我攥緊了雙手,不說話也不看他。
「怎麼樣?湯餅好吃嗎?」見我沒有答話,阿史那也不深究,隻是風輕雲淡地換了個問題。
可我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強撐著說:「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帳篷了。」然後迅速起身離開,咬緊下唇才忍住要狂奔的衝動。
怎麼辦?怎麼辦?阿史那阿巴不會和我一樣重活一世了吧?我冷靜了片刻,然後安慰自己沒關系。就算是重活一世,也未見得就能猜到結局。
突厥和鐵勒部的爭鬥持續到了冬天,草原上一旦下起了雪,這些靠著草原供養的人馬和牛羊生存起來就更加艱難。突厥人因今年夏天時,一直在與鐵勒部作鬥爭,以至於荒廢了大量牧草的收成。兩場大雪之後草原人就得全靠牛羊過冬。由於牧草短缺牧民們不得不大量宰殺牛羊。牛羊是遊牧汗國的心髒,大量宰殺牛羊無異於要他們的命。
每到這個時候,他們就會開始掠奪。富饒的中原向來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對於他們來說,中原是一位富有而羸弱的鄰居,他們貪圖中原富饒的土地與資源。他們未曾受過教育,信仰弱肉強食的法則,才不管那些倫理與道德。
隻是他們沒有料到這一次,中原當了真。幾次滋擾過後,中原與他們徹底撕破了臉,臨兵列陣與他們展開了對戰。
阿史那忙著打仗,沒空管我。仍支使我去放羊,隻不過隻許北上不得南下,怕我趁機逃跑。
起初他們並沒把這次開戰當回事兒,料定中原兵頹將弱,就消極待戰。誰知,這一仗拉拉扯扯斷斷續續一打就是好幾年,突厥一退再退,三年多來我朝已收復漠北大半。
這一仗打了好幾年,突厥軍中早已師老兵疲,鬥志萎靡。現下便是一舉收復漠北的大好時機。這些年我安心放羊又遠離突厥王帳,種種表現麻痺了阿史那,他漸漸對我放下了戒備,不再找人監視著我。卻不知多年來,我一直通過當年阿史那阿巴從關內請來的那位庖丁向中原傳遞消息。這次大哥帶來軍令,要我去說服鐵勒部三天後與我們合圍突厥。
於是趁著夜色,我溜出營帳騎上一匹快馬,手持旄節奔向了鐵勒人的帳篷。並且在離開之前,放了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草和軍需。
說服鐵勒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他們從來就不信任中原人。於是我告訴了他們,這四年多來我是如何蟄伏在突厥人的帳篷裡,如何挑唆阿史那阿巴與阿史那哈隻兒,使他們的關系進一步惡化,又如何利用羊群一次又一次與中原互通消息,我是如何精心布局一步一步將突厥引到現下這般田地。
我身為漢人被困在突厥人的營帳,所能做得實在不多,但走得每一步,都是可以將突厥推向深淵的險棋。突厥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鐵勒部隻需向中原天朝遞一把刀,表示一下誠意,就可以變成天朝的好朋友、好鄰居。但是如果鐵勒部不肯與我們合作,我們也不會介意把鐵勒變成下一個突厥。
鐵勒十三部的首領商議了一整夜,在東方拂曉之時終於決定願意與中原合作,合圍突厥!口說無憑,我建議他們將十三部的聯名戰書交於我,由我帶給中原可汗。這樣一來可以表示他們的誠意,二來也好做個憑證以防他們臨陣倒戈。隻不過後面這句話我沒說。
鐵勒部在做戰前準備,召集兵馬準備向突厥王帳合圍。我向他們借了一名小卒乘快馬去向大哥報信,告訴他鐵勒人已經答應要與我們合圍突厥。
而我則又翻身上馬,轉回了突厥營帳。
9.
我遠遠地下了馬,卸下了馬鞍與籠頭。愛憐地拍了拍馬背,「好馬兒,逃命去吧。」馬兒不安的低吟兩聲,朝著遠方揚蹄而去了。
看著絕塵而去的馬兒,我沉下心來抱著必死的心情一步一步朝突厥王帳走去。
突厥營內人仰馬翻,眾人手忙腳亂在救火救傷員。明明最後一站還沒有來臨,他們卻已經筋疲力盡,神情悽然。
眾人看著我一步步走來,我看到那些曾經熟悉的、友善的面孔,現在帶著憤恨、失望、厭惡的眼神定定地看著我。
甚至有孩子向我扔石頭,我認得他。一起放羊的時候他給過我羊奶喝,抱著他的婦人曾為我縫制過狐裘。角落裡額頭被燒傷的那位武士,救過我的命幫我趕走過狼群。
我和這些人,吃過一口鍋裡的牛羊肉,喝過一隻杯子裡盛得忽迷思,我們一起圍著篝火跳過舞。他們曾用草原的饋贈招待過我,說我是他們最尊貴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