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卻燒了他們的帳篷,糟踐他們的糧食,毀了他們的家園。而他們隻是定定地看著我,什麼也沒做。
我穿過人群找到阿史那阿巴,阿巴那拿刀指著我,痛心疾首憤怒地說:「你竟還敢回來!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突厥要完了。阿史那,投降吧。」
「你休想!我突厥子弟寧死不降!不到最後一刻,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阿史那的刀,因情緒激動又往前遞了一寸,劃傷了我的脖子。
「你現在投降,不但可以保全突厥一脈,還可以當上汗王。」我看著怒氣衝衝趕來的阿史那哈隻兒,故意說。
我早就料定他會來,他時刻都想抓住阿史那阿巴的把柄,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隻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一次的魯莽,會要了他的命。
哈隻兒聽到此話果然暴怒,提到砍向我和阿史那阿巴。我一個錯身閃開,阿史那阿巴舉刀招架與阿史那哈隻兒打了起來。
「阿巴爾!看看你的女人!給我們汗國帶來了多麼大的災禍!」
「哈隻兒!大敵當前!你我兄弟切不可再內鬥!」阿史那一邊抵擋哈隻兒的攻擊,一邊勸慰道。
「好!讓我先殺了這個女人!我們兄弟再共同抗敵!」哈隻兒說著就想撥開阿史那阿巴,大刀向我劈來。
我早已舉起弓搭好箭對準他,阿史那阿巴舉刀去擋哈隻兒的攻擊,我看準時機拉滿弓了射飛了哈隻兒的刀,阿史那阿巴的刀擋了個空收不住勢,猝不及防地就這麼劃向了哈隻兒的脖子。頓時鮮血如崩,哈隻兒魁梧的身軀轟然倒地。
「哥哥!」阿史那阿巴目瞪口呆,丟下刀抱住哈隻兒的身體,淚流滿面。
哈隻兒張著大大的嘴巴,鮮血不斷從他口中湧出,嗫嚅著什麼都沒能說得出就咽了氣,隻是睜大了眼睛不肯閉。
我隻是裝作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因為這結果早在意料之中。
阿史那痛哭不止,追悔莫及。哈隻兒雖然為人魯莽,但在戰場上卻不失為一員猛將,十分驍勇善戰,是一位很讓人頭疼的敵手。所以這麼多年來,阿史那和林雖然明明更屬意阿史那阿巴做他的繼承人,卻遲遲不肯廢除哈隻兒。殊不知,這一舉動卻加深了阿史那阿巴和哈隻兒的矛盾,使得多年來兄弟倆明爭暗鬥勢如水火。
突厥現在是強敵壓境又痛失猛將,現在可以說是窮途末路勝算全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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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並不說話,直到阿史那阿巴緩過了悲慟。他雙目通紅惡狠狠地盯著我,「我終於知道你回來做什麼了。」然後便吩咐人把我綁下去。
「投降吧,王輕臣!為了這些牧民!你殺了哈隻兒,你父汗是不會原諒你的。」哈隻兒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阿史那抹了脖子,雖然是我做了推手,但在旁人眼裡這隻是一場意外。
終究是他們兄弟相爭,錯手傷人。哈隻兒死在我手裡,除了阿史那阿巴和我,恐怕連哈隻兒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史那和林生性殘酷,年輕時曾一日斬殺三子,隻因為他們兄弟不合互相構陷。老年稍有收斂,卻也一直對他與哈隻兒之間的明爭暗鬥略有不滿。這次哈隻兒死在他手上,說不準和林就會因此厭惡於他,使他錯失汗位。
而現在情勢危急突厥還能不能繼續存在都未可知,如果突厥就此消亡了,他的雄心壯志他要一統大漠繼續南下的野心,都將化為泡影。他想做汗王必須先要保全突厥,才能以圖後續。
我和阿史那阿巴相處了四年之久,幾乎已經成為最好的朋友,我太了解他了。
「你有辦法救突厥?」阿史那阿巴絕望地閉上眼睛,自欺欺人的問。他明知道,從此以後突厥將再無反撲的機會,但他此刻又不得不相信我。
後來阿史那阿巴帶著幾名親信衝進他父汗的帳篷,拿著刀逼他禪位,然後以突厥新汗的名義寫下降書降表交於我呈給陛下。
於是我終於能夠脫下胡族衣著我舊時袍。換上故國的衣裳,踏上歸程。我騎上一匹快馬,直奔我軍營地,卻被衛兵攔在了軍營外。
「站住!什麼人!」
「我要見你們主帥,就說是謝家六郎來了。」
「什麼六郎不六郎,分明是個女子。快走快走,軍營重地,闲雜人等速速離開!」
我愕然一愣,他們竟然不是謝家軍?
「你們主帥難道不姓謝?」
「快走快走!」衛兵已經有些不耐煩揮手就來趕我。
正在我與衛兵糾纏之際,遠處傳來一聲驚喜地「小先生!」我抬頭對上了一雙好看的眸,是一位白袍銀甲的小將軍,英姿勃勃儀表堂堂。
他朝我燦爛一笑便足下生風地朝我走來。走近了,我才瞧出他眉眼中有娘娘與殿下的影子。原來, 是小遇。
因為這名漢人女子的出現,雙方的氣氛一下子緊張到極點。父親質問哈隻兒這是怎麼回事,哈隻兒隻是不以為然的說這隻不過是他逃跑的奴隸,我們無權幹涉,還要我們趕快放他們離開。
「(「」小遇疾步走到我面前, 衛兵向他行禮。他卻朝我作揖,恭恭敬敬地稱了一聲:「小先生。」我幾乎要掉下淚來。
眼前的這個人,他曾是我最疼愛的人, 是我的弟弟我的兒子,是全天下與我最親近的人。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他的弟弟他所有的一切, 都是我最重要的牽絆。
而我隻能聽他驚喜而生疏的喚我一聲:「小先生。」而我卻隻是為了這個, 便一個人守著所有故事, 在那極寒極北的地方放了四年的牧。
我垂下眸斂起所有情緒,收起所有好奇,「快帶我去見……」我忽然想起,我並不知如今軍中是何人主帥。小遇卻好像知道我要說的, 拉著我就朝軍營走去。
他牽著我的手,好像我們又回到了在東宮的那個時候, 那時我還年輕耳邊是溫和的風。
小遇帶我直接面見了陛下。原來半月前,陛下悄悄來了邊境, 為了見證我們與突厥的最後一戰。所以當我獻上鐵勒十三部的戰書和突厥的降表時, 陛下比想象中的還要開心。
當即下旨為謝家平反, 封父親為忠勇候,大哥為義軍候。謝家忍辱負重近五載, 終於換得了一門兩候,榮耀無雙。
至此謝氏一族在軍中再也不用隱姓埋名。後來陛下又在突厥故地先後設立多個都護府, 加強境北管制。自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而我則留在邊關隨二哥四處行醫,一生再未踏足京城。後來,太子殿下當上了皇帝,在位八年後駕崩。小遇做了皇帝, 娘娘變成了太後,小遇也娶了妻,生了子。
再後來就連娘娘也去了,我便再也不關注京中的那些事。那座皇城,終究是困了他們一世又一世。我也終於明白,有些事, 終非人力可以更變。
直至二十六年後,小遇也去了, 我才再次踏上了回京的路。聽說小遇病到最後時, 已經糊塗,非要拖著病體回東宮找一處幼時玩耍的山洞。
回去的時候, 手上多了一封信。最後他流著淚捏著那封信,去了。陪伴他一生,為他生兒育女的王皇後哭著掰開他的手,才看到了那封信的內容。
信很短, 隻有一句話。
若逢春風細雨, 便是我來看你。
我站在官道上,想搭一輛車去京城。一位好心的年輕人駕著牛車搭了我一程。牛車搖搖晃晃,他熱情的與我攀談。
「大娘,您怎麼稱呼呀?從哪來?去京城做什麼呀?」
我看著眼前的春回大地風和景明, 悠悠嘆了一口氣。
「我姓謝,來自玉門關。我來收一位,故人屍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