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裡沒有鍾表,沒有窗戶,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更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太煎熬了。
謝淮安過來的時候,我正看著腳踝上的鏈子,數上面的鑽石。
他在我身旁坐下,伸手摟住我的腰:「在想什麼?」
「在想你解決問題的方法真的很粗暴。」
我悶悶地說:「謝淮安,這樣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笑了笑,沒回答我的問題。
反而說:「隻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什麼?」
「答應我,永遠不會再離開。」
他說:「用你現實世界裡,父母的性命發誓。」
我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下一秒就是搖頭:「不可能的。
「我不可能發這樣的誓……」
「那就沒辦法了。」
謝淮安摸了摸我的頭,像摸一隻不聽話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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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嗓音很輕:「你恐怕要一輩子都待在這裡了。」
17
謝淮安說,他隨時等我的回答。
起初我不懂他的意思。
直到他好久都沒給我送飯,我才後知後覺地驚恐。
他不讓我吃飯了。
胃裡餓到灼燒,我蜷縮著身子捂住肚子,頭暈到眼前冒小星星。
門開了。
謝淮安拿著針筒走進來,強硬抬起我的胳膊,給我注射營養液。
冰涼的針管插進我的胳膊,我下意識顫抖,淚水忍不住流出來。
我怕疼。
怕打針。
生病打針的時候,一定要把頭埋進謝淮安的懷裡,才能避免哭出來。
那時候,他心疼地抱著我哄:
「乖啊,很快就好了。
「最後一次了,我們以後都不打針了好不好。」
……
針管裡,液體一點點被推進身體,涼得我發顫。
我忍不住哭著對他說:
「我疼,謝淮安,我好疼啊!」
他的動作僵硬一瞬。
然而也隻是一瞬。
「從前我哄你,心疼你,對你那麼好,都沒有得到你的珍惜,你還是丟我像丟垃圾。
「我聽說,有些人,就是應該對她差一點,才能讓她知道『好』的來之不易。
「馴狗和馴人,其實本質並沒有差別。」
狗不聽話了要教訓。
人也是。
這是他給我的懲罰。
「可我真的很疼。」
我哀求他:「謝淮安,不要這樣好不好?」
18
地下室裡,氣氛很詭異地安靜下來。
他把針頭拔出來,扔進垃圾桶:
「我已經被騙過一次了。
「放過你,讓你把我哄好了,這個世界穩定了,你再毫不猶豫抽身離開……難道我要再瘋一次,把你弄回來嗎?
「我知道你在乎的人不隻我一個,可對不起,我隻有你了。」
他拿起託盤裡另一個注射器,用酒精消毒後,毫不猶豫地往自己胳膊上扎進去。
「你不能吃飯,我就和你一起餓著,靠注射營養液生活。
「你恨我,怨我,就往我身上多扎幾針,甚至用刀都沒關系……但你不能離開。」
他把頭埋在我頸間,壓低嗓音求我:
「寶寶,可憐可憐我吧。
「你再走一次,我真的會瘋。」
19
我靠在床頭,看著他顫抖的肩膀,有些無力。
我錯了。
他沒有義務承擔我想回家的訴求。
那些利用、欺瞞、任務……或許一開始,我就該跟他坦白。
我不應該騙他,不該讓他跟個傻子一樣,被玩弄,又無緣無故地被拋棄。
「對不起。」
我低聲道歉:「我不該騙你,真的很抱歉。」
「有用嗎?」
他的頭依舊埋在我頸肩,嗓音悶悶的:
「做都做了,現在道歉,有什麼用?
「你利用我,欺騙我,把我玩弄得像個傻子。
「可即使這樣,我還是對你念念不忘……我都覺得自己是個蠢貨。」
我抿了抿唇:
「謝淮安,我們能好好聊聊嗎?
「你都知道系統了,肯定也知道了很多別的事……肯定有其他解決辦法的,我們好好聊聊,行嗎?」
他抬起頭,看著我笑了,笑容有點諷刺:
「好啊!
「你先發誓,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再跟你聊。」
我沉默了。
又繞回去了。
謝淮安魔怔一般,把我和他的關系,推入死局。
20
那日過後,我很久都沒有和謝淮安說話。
營養液吊著我的命,讓我處於死不了,但又極度虛弱的狀態。
日復一日,我甚至可以摸到皮下凸出的骨頭……
謝淮安也越來越瘦。
臉龐瘦下來,皮肉緊緊貼在絕佳的骨相上,不醜,多了幾分陰暗與癲狂。
一日,我平靜看著針筒裡被推入我身體的藥液,用了點力氣開口:
「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把我的骨灰撒進大海,不要埋在地底下……我想曬曬太陽。」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
昔日唾手可得的東西,竟成了隻有死才能得到的奢侈。
謝淮安原本面無表情的臉色瞬間陰鸷。
「隻要你服軟,我就放你出去。」
我笑了笑,把腦袋埋在被子裡: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又一日,外面大概下了雨,針管上帶了稀薄的涼意。
謝淮安給我帶了一本童話書。
靠在床邊,用法語念了一整日的《小王子》。
我其實已經沒什麼力氣去思考了。
隻是依稀記得,曾經我看了劇場版《巴黎聖母院》,非常興奮地跟他說:
「法語真的好好聽!
「如果有人能用法語跟我講故事,我一定會嫁給他。」
……
我笑了笑,問他:
「你說,我死後,會不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會是小王子曾經待過的某一顆嗎?」
他沉默了。
好久,抬手摸了摸我的頭:「你不會死。」
「會的。」
我告訴他:
「沒有人會喜歡被當成狗養。
「我寧願作為『人』死去,也不願意像狗一樣,被你關在這裡,搖尾乞憐。」
他臉色蒼白,踉跄著離開了。
大概也沒什麼心情去做新衣服,西裝空空蕩蕩地套在身上,像生了場重病,可憐又可怖。
再後來,打完營養液後,他總是望著我發呆。
有時還端過來一碗海鮮粥,問我想不想嘗一嘗。
我搖頭,啞著嗓子說:
「是你餓了嗎?你吃就可以,不用管我。」
他沉默片刻,突然松了手。
碗重重砸在地上,粥傾倒出來,皮鞋踩上去,地面凌亂不堪。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
可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他的吼聲。
睜開眼睛,看到他眼眶發紅。
淚水一滴滴順著臉頰流下來,落到唇瓣、脖頸、肩膀……
他哭了。
「我到底該怎麼做?」
他跪下來,西裝褲沾上粥液,弄得黏膩,髒兮兮的,都恍然未覺。
他絕望問我:
「我該做什麼才能留住你,寶寶?
「我輸了,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
我抬手,擦掉他眼角滾落下來的淚珠,默默松了口氣。
他認輸了。
我贏了這場博弈。
21
回家是我的底線。
這一點,我絕對不可能讓步。
營養液最多隻能維持一到兩個月的生命,我拿命和謝淮安賭,他認輸了。
他愛我。
他輸了。
解開鎖鏈,把我抱出地下室。
久違的陽光照在頭上,恍惚間,我抬頭看著玻璃窗外,滿園的薔薇花。
「很漂亮。」
我對他說。
他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
醫生來幫我做檢查的時候,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瘦到骨頭凸出的手臂。
「不需要讓醫生也給你看一下嗎?」
我扭頭問他:「謝淮安,你也瘦了很多。」
他動作停頓片刻,依舊沒說話,甚至沒理我,起身走了出去,肩膀依稀有些佝偻。
半夜,滾燙的身體貼上我的後背,肩膀上湿湿的,有點涼。
他在哭。
指尖摩挲著我的手腕上凸起的骨頭,哽咽著說:「對不起。
「我不想傷害你的……對不起。」
反復說了好多遍。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體。
他明顯沒想到我還醒著,哭泣的動作都是一頓。
眼角淚痕仍在,蒙蒙的表情像一頭棕色的大笨熊。
「別哭了。」
我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淚:
「我們都有錯,我不怪你,讓這件事過去好不好?
「我們一起想辦法,過好以後就可以。
「謝淮安,不要難過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留在你身邊……我愛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不是沒有感情的神女,縱使抱著利用的目的,也忍不住為他的好而動容。
早在一年前,又或是更早,我就意識到了,我愛他。
22
「愛不愛我都沒關系。
「我們都會在一起。」
他低聲說:「一定會。」
起初,我不知道他這句話的含義。
直到休養好身體,他把我帶去他組建的實驗室。
我剛進去就愣住了。
很多又亮又大的屏幕,很多充當試驗品的白鼠,很多看不懂的精密儀器……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人。
離我最近的研究員用鉗子挖出白鼠的腦子,像個機器人一樣播報:
「72 號試驗品失敗。」
兩個研究員並肩走近,手裡捏著兩隻被壓扁,不,已經是一張紙的白鼠。
「根據試驗結果,瞬移過程會讓生物二維化。」
……
他們走遠。
我呆滯地站在原地。
「我讓他們尋找穿梭於不同世界的方法,目前還沒有結果,但我想很快了。」
謝淮安滿意地回身,抓住我的手臂:
「你不願意留下,我就跟著你回去。
「到時候,我會陪你回你的世界,我們兩個在那邊,永遠一起生活。」
他緊緊盯著我。
目光是和那群研究員一樣的瘋狂:
我深吸一口氣:「謝淮安,我……」
「往上看,寶寶。」
謝淮安微笑著指了指我的頭頂:「看我為這個實驗室起的名字。」
「LOVE」。
「我愛你。」
他說。
看著他微微發紅的眼睛,我終於意識到,我錯了。
我低估了他對我的偏執。
也低估了他的愛。
我原以為,總有一天,謝淮安會從我離開的陰霾裡走出來,做著高高在上的謝總,永生順遂。
沒想到,不等走出來,他就已經被這份「愛」逼瘋了。
我錯了。
徹徹底底。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手臂,摟住謝淮安的腰:
「一定可以的,我們以後會永遠在一起,加油!」
他笑了。
笑得眉眼彎彎,很好看,伸手反抱住我,低聲說:
「等成功了,我和你一起回家。」
我的身體一僵。
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研究成功前,我隻能待在他的身邊。
23
我曾以為,逼他把我從地下室裡放出來,是我贏了,至少能在這段關系裡獲得一點點主動權。
沒想到一環扣一環,我依舊被他死死攥在手心。
逛街的時候,我買了杯奶茶坐在休息區,胳膊撐著臉,認真地數落地窗外保鏢的個數。
一、二、三……足足十個。
還是我能看見的。
我吸了口奶茶,不知道該作何想法。
對面突然坐了個人。
我不認識,甚至描述不出來他的樣貌,能看見,五官卻進不了腦子。
「你好,安夏小姐。」
他微笑著跟我說:「我是系統在這個世界的化形。」
24
系統要求我阻止謝淮安進行那個研究。
「主要人物不得脫離世界,否則世界會崩塌,裡面所有生物都會湮滅。」
他聲音沒什麼情緒,卻很果決:
「你必須阻止他。」
我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不能離開,我卻能亂七八糟地穿,說明我那個世界,也有個主角?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 NPC?」
他不說話。
我明白了。
說不上什麼壞心情,隻是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抱歉,我做不到制止他。
「這個任務是你們下達的,後果理應由你們來承擔,而不是他。
「我已經很對不起他了,不能再做讓他難過的事。」
系統臉上的笑意收起來:
「所以,你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所有人去死?」
我張了張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堆 NPC 而已……」
「NPC?」
系統嘲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