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 NPC,但自己不知道,歡歡喜喜地過完一輩子,誰能說這樣的人生沒意義?
「安夏小姐,難道你要那麼多人,死在你們的愛情遊戲裡?」
他微微向前俯身:
「此時此刻,西伯利亞的野馬群,拼死從野狼嘴裡,救下它們的幼崽。
「深海,大白鯊剛剛獵捕一頭海豚,開膛破肚,吃得很痛快。」
……
「你大學專業課的老師,今天剛剛和妻子趕往馬爾代夫參加他兒子的婚禮。
「高中暗戀你的同學,剛剛升職加薪,給父母買了黃金手镯作禮物。」
……
「這個世界上所有生物,都在按部就班地活下去,你要為了你所謂的愛情,把這一切都毀了嗎?」
25
不能。
所以我才會糾結,會痛苦,會難過。
如果謝淮安不能去我的世界,留給我的,隻剩一條路了——留下。
可是……
我呆滯地坐在那裡,坐了好久。
Advertisement
系統也沒催我,隻是指尖點著桌子,抬頭看著窗外警惕的保鏢。
他說:「當初我就勸過你,讓你別走,可你走得毫不猶豫。
「你剛走半年,謝淮安精神失常,在浴室裡割腕自殺,要不是我……」
「你說什麼?」
我打斷他的話:「什麼自殺?」
「你不知道?」
系統詫異地看向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重新把你弄回來?
「你和他相處那麼久,就沒看見他手腕上那道又長又醜的疤嗎?」
26
謝淮安找不到我,割腕自殺,由此逼出系統,得知異世界的存在,開始組建實驗室進行研究。
系統不允許他離開這個世界,於是重新把我拉進來,想阻止這一切。
一切是那麼順理成章。
又是那麼可笑。
【我就是個幫系統擦屁股的冤種。】
我默默地想。
問出一開始的疑問:
「明明身體不一樣了,他為什麼還能認出我?」
「應該是發現了一些靈魂方面的特性。」
系統說:「他的研究進展太快了,再這樣下去,這個世界遲早完蛋。」
他很暴躁。
這麼多年,頭一次見他語調有起伏,不再是冰冷的機械音。
我暗自罵了句:「活該!」
又想起他對謝淮安自殺場景的描述。
滿地的血,盛滿血水的浴缸,男人蒼白厭世的臉,和無力垂下去的手臂……
我摸了摸心髒的位置。
那裡很疼。
27
回家的時候,謝淮安在書房翻看文件。
我走過去,摘下他右手手腕上的手表,看到那條猙獰的、彎彎曲曲像蜈蚣一樣的疤。
「不會醜很久的。」
謝淮安抿唇:「過兩天去做一個祛疤痕的手術,就不會有了。
「別嫌棄我,寶寶。」
他重新把手表戴好,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到他腿上。
「怎麼突然想到摘我的手表?」
「有人說你為了我自殺過。」
「誰?」
「系統。」
謝淮安的眸光陡然危險起來:「它還說什麼了?」
我吸了吸鼻子,把系統說的所有話,原原本本說給他聽。
謝淮安沉默了。
半晌,有點不敢置信地說:「所以,我離開,所有人都會死嗎?」
「謝淮安,要不然……」
「夠了!」
他捂住我的眼睛。
聲音裡滿是痛苦,卻也決絕:
「就算會毀了這個世界,那也是我的業障,與你無關。
「我們都不過是普通人,管不了那麼多人的死活。
「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是我,也隻有我,寶寶,你隻需要陪著我就好了。」
我看著他,震驚到幾乎失語。
不敢相信這居然是他說出來的話。
更不敢相信,他聽到這些,第一反應居然是,哪怕害死所有人,也要留在我的身邊。
28
從前大學裡,上選修課的時候,老師用念詩的語調告訴我們:
「愛是人類最接近天堂的苦行。」
當時的我不懂。
如今才明白,連接兩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的「愛」,本身就是一場神聖的苦難。
時至今日,我終於不得不承認:
我逼瘋了謝淮安。
對我的「愛」,是他完美人生裡,最大的苦難。
「愛」讓他成了個不顧一切的瘋子,甚至缺失了對生命的敬畏。
這樣是對的嗎?
當然不是!
我從他腿上下來,很認真地告訴他:
「不該是這樣的。
「謝淮安,我們可以商量別的方法,而不是置所有人於不顧。」
我拿著他的手放在胸口,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謝淮安,我們不是惡魔。」
我們的愛情,不該沾上無辜生靈的血。
29
我又去找了系統。
再一次問他:「如果我不選擇留下,和他就沒別的路可走了,是嗎?」
系統點了點頭。
他勸我:
「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謝淮安有權有勢,還那麼喜歡你。
「你跟他籤一份他出軌就淨身出戶的婚前協議,結婚後想辦法把他踹了,養兩三個情人,不比你在那個世界打工來得痛快?」
【是挺痛快的。】
我心不在焉地想。
我知道,留在這裡,我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我的人生裡,不隻有愛情。
「我還有父母,有朋友,有很多我不能舍棄的東西。」
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這個道理,很明顯謝淮安不懂。
我揉了揉眼睛,有點疲憊。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系統說:
「十年後,原書裡時間線結束,他就可以不受世界法則約束,去往你的世界。
「隻是這樣,你需要等他十年。」
30
「我不建議你採取這種方式。
「人心易變,十年間,你們被分隔在兩個世界,無法交流,無法見面,會經歷什麼,遇到什麼,都不得而知。
「並且最終,是否去找你的主動權在他手裡,你很可能什麼都等不到,賠得一無所有。」
系統敲了敲桌面:
「怎麼決定,全看你自己。」
31
十年。
這是一場豪賭。
賭人性。
賭承諾。
賭這世上,是否存在永恆不變的愛情。
謝淮安一聽就拒絕了。
他冷著臉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嗤笑著問:
「你憑什麼覺得,十年不見,我還會喜歡你,還會想起你,放棄在這裡的一切去找你?
「安夏,我是喜歡你,但我不是可以任你擺弄的可憐蟲!
「十年,你特麼要是在那邊結婚了,孩子都七八歲了,我過去能怎麼辦?逼你出軌?偷情?你覺得我更喜歡人妻?
「說那麼多好聽的話,不過就是又要拋棄我……
「把這個想法收起來,安夏,我絕對不可能同意!你死了這條心!」
他的聲音越說越大,氣憤的樣子像隻炸毛了的貓。
我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躲開。
我再碰。
他又躲開。
我收回手。
他反而一臉委屈地瞪著我:
「你怎麼這點兒耐心都沒……」
他的話停住了。
因為我站起來,吻住了他的唇瓣。
32
「我會等你十年。」
我認下了這場豪賭。
賭十年後,我們依舊相愛。
「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我從前是不是做錯了。
「我攻略了你,讓你依賴我,卻也讓你的人生隻有我。
「你沒有其他朋友、愛好,沒有其他特別喜歡的東西,你對這個世界的執念建立在我身上,所以才能那麼輕而易舉地自殺。
「謝淮安,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你快被我們之間的『愛』逼瘋了,逼得忘記公序良俗,失去了對人命的敬畏心……這樣是不對的。」
我抓住他的手,摁在我的胸口上:
「生活不僅僅有愛情。
「謝淮安,你現在找到了親生父母,有了愛你的親人,也該去嘗試一下沒有我的生活。
「如果你嘗試了,還是不喜歡,那就來找我。
「相信我,謝淮安,我會一直等你。」
33
這些天,我總能看見謝淮安手機裡,來自親生父母的問候。
【天冷,記得添衣服。】
【晚上要不要來家吃飯?媽做了雞翅。】
【別太辛苦了,公司不如身體重要。】
【淮安,有時間回家看看。】
……
現在的他,同樣被人真誠地愛著。
我不能再做他和這個世界溝通的絆腳石了。
隻有我徹底離開,他才能從名為「愛情」的魔障裡走出來,去感受這個世界的溫度。
「如果十年後,你沒有來,我也會很高興。
「這意味著,你找到了新的人生寄託,有了別的舍不下的東西,沒有我,你也能好好地生活。
「這樣,哪怕你不來找我,我也會為你高興。」
我很認真地告訴他:
「謝淮安,愛不是佔有。
「我愛你,所以希望你快樂。」
34
「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快樂?」
他悶悶地抱著我,依舊拒絕。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
「別那麼悲觀呀,說不定沒過多久,你就能找到穿梭時空的方法,再讓我回來。
「到時候,我可以兩個世界穿來穿去,白天在那個世界上班,晚上來找你睡覺。」
謝淮安:「……」
「你倒是真的樂觀。」
他把我抱著坐在腿上,腦袋埋進我的脖頸,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沒關系。
他不說我說。
「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去冰島看雪,去西伯利亞看狼,去馬達加斯加看企鵝,去巴西的熱帶雨林……
「謝淮安,我們準備十個地方, 每年去一個,好不好?
「這樣,哪怕在不同的世界,站在同樣的土地上, 也相當於我們在重逢。」
「我每年都會給你寫信, 存放在盒子裡, 我所有高興的、快樂的、委屈的事情,都會在信裡告訴你。」
……
感情不需要太大的犧牲。
我不能為了愛情放棄我的父母,就像不想謝淮安為了一時衝動,放棄他原本的生活一樣。
人生本就是一場豪賭。
我是其中那個瘋狂的賭徒。
為自己的人生,下了一場長達十年的賭注。
35
故事的結局顯而易見。
我做的決定,從來都不會回頭。
謝淮安正是知道這一點, 才會極其地消沉與失落:
「我又被你放棄了。」
他說:
「和上次相比,不過就是加了個很長的年限,給了我一點盼頭。」
我笑了笑,把帶回來的綠豆糕推到他面前:
「嘗一嘗,好吃嗎?」
他捏了塊放到嘴裡,點頭:「好吃。」
「你媽媽做的。」
我說:「她來找我,求我一定要好好對你,說你受了太多苦。
「謝淮安,你的親生父母很愛你,你可以試著去感受他們的愛,而不是滿腦子的『我』。」
他沉默了。
垂著頭, 無措地抓住我的手, 像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摸了摸他的頭:
「你的研究進展不是很快嘛!」
我笑著對他說:
「說不定一年,或是更早,我們就又能再見面了。
「謝淮安, 我希望重逢的時候, 可以看到你快樂的樣子。
「我愛你, 所以希望你快樂。」
我又對他說了這句話。
回應我的, 是他緊緊的擁抱。
36
我們什麼時候會再相見?
可能一年、三年、十年……可能隻需要幾個月。
這都不重要。
我的任務就是讓他喜歡我,感受到人間的愛,救贖他原本孤寂慘淡的人生。
「「「」至少在重逢的那一刻,我會相信,這個世間, 真的存在永恆不變的愛。
37
系統送我回家的時候,問我:
「你就這麼確定,十年內你不會結婚?」
我笑了笑, 漠聲說:
「這輩子,除了他, 我不會再和任何人組建家庭。」
婚姻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現代科技下, 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我隻想和擁有愛情的人發展親密關系。
如果不能, 我寧願一個人生活。
系統嘆了口氣:「何必呢?」
我扯了扯唇角。
他想讓我留下。
我知道。
從一開始,在他眼裡,我和謝淮安之間最好的結局, 就是我留下,而不是這場荒誕的賭局。
或許在他眼裡,NPC 的意願不重要,又或許, 他覺得我性別為女,天生就要為男性犧牲掉獨立的人格。
偏偏,我堅持我的底線。
「能幫我帶個話嗎?」
我問他。
他點了點頭:「什麼?」
「麻煩跟你那位想出來『攻略到好感度滿格再離開』的上司說一聲。
「它真是個萬年難見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