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上有水滴流下來,那幾個字好像在哭。
我緩緩地低頭打開手機,發現江時遠換了一個籤名:「看來關於下雨做夢的說法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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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終還是沒有按下那個號碼,抓著手機猶猶豫豫地就睡著了。
第二天喪著臉昏昏沉沉,下午的時候何蔚月打來電話,說她們學校有一場晚會,要我陪她去看。
我盯著鏡子裡自己的嚇人的黑眼圈煩躁不已,最後隨便抓了一件外套穿上就出門了。
一路上東張西望,我竟然在想偶遇江時遠這回事兒,又期待又害怕。
人可真矛盾。
我和何蔚月到得太早,晚會還沒有開始,周圍的座位也還沒滿。
「有個東西要給你。」
何蔚月見我困得打瞌睡,摸出條鏈子在我面前閃啊閃。我盯著晃來晃去的吊墜,在閉上眼睛之前抓住了這玩意兒。
這墜子是一個書形狀的照片夾,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發現裡面沒有照片,而是夾著一張紙。
上面寫著:「此人不堅定,易迷路走丟,撿到請送江時遠處。」
「這人真記仇。」
我嘟囔著把墜子放在手心,抬頭時正好撞上何蔚月帶著好奇的目光。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心虛的時刻,我下意識地把手合上,結結巴巴地問她:「這,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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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給你的啊,你剛醒的時候不是不肯見他嗎?他就託我給你,我總忘記。」
原來我在躲他,他們都知道啊。
「昭昭,」何蔚月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靠近一些,「說實話。」
她往我嘴裡塞了一顆糖,開口問:「你其實不是路昭昭吧?」
我整個人一抖,瞌睡完全醒了,還險些把糖吞下去。
「你暈倒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好幾次想找江時遠問清楚,可他不願意告訴我。」
「想問我什麼?」
何蔚月話還沒說完,江時遠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在我旁邊的座位坐下。
真要命了,跟這兩人待在一起我非得被糖噎死不可。
這是我醒來之後,我們三個頭一回撞上,此刻我已經恨不得把自己埋了,他倆卻一點兒也不尷尬,何蔚月甚至還指著我半開玩笑地回答:「問你她是不是假的路昭昭?」
「她確實不是路昭昭。」
晚會正在試燈光,我看不清江時遠的表情,隻聽見他說了一句:「是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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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膽小鬼,於是下一刻,我帶著項鏈落荒而逃。
跑出場館,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
「路昭昭,你站住!」
江時遠在後面喊我,我慌忙地把耳機摸出來戴上,假裝聽不見。
然而低頭一看,手機沒電了。
沒辦法,為了不被江時遠懷疑,我假裝隨著音樂律動,想蒙混過去。
江時遠快速地走過來看著我表演,我隻能在心裡打拍子,硬著頭皮演下去。
旋轉、跳躍,我閉著眼,奈何江時Ṫŭ₂遠的目光太熱烈,我實在沒辦法忽略,隻能很酷地搖著頭朝他打招呼:「嗨!江時遠。」
他一臉我欠他幾百萬的表情,而後走過來拿掉我右邊耳朵裡並沒有發出聲音的耳機,把他自己的耳機塞進去。
是那首讓我想起夏天的曲子:《夜、螢火蟲和你》。
我的心立刻就酸了,卻還是勉強朝他笑笑,客氣地說:「謝謝,挺好聽的。」
一分鍾後……我崩不住了,扁著嘴抽抽起來。
江時遠的表情不再那麼難看,他微微地嘆氣,遞過來一張紙。
於是我哭得更兇了,至於嗎至於嗎?現在連一張衛生紙都不肯給我了?竟然是作業本的紙!
江時遠,你沒有心。
我哭出了「哇哇」的慘叫聲,抓著作業本紙要擦臉,江時遠抽了抽嘴角伸手阻止我:「打開。」
「啊?」
原來不是給我擦鼻涕用的,我懵逼了。
腦子一片混沌,我哼哼唧唧地打開了那張作業本紙,上面畫了一個戴皇冠、嘴角掛著鑽石的小公主,小貓咪和小鴨子正圍著公主。
兩個小家伙都很生氣,拿著風車對著小公主的腦袋一頓捶。
「小貓咪……小貓咪。」
我淚眼婆娑,抬頭江時遠:「你把我的小貓咪拿到哪裡去了?它會想念小黃鴨的。」
「那你呢?」
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很堅定,似乎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路昭昭會想念江時遠嗎?」
我久久沒有回答,他的眼睛慢慢地蒙上了一層霧,像被一把火燒光後靜止的荒野,沒有星星也沒有風。
最後江時遠把小貓咪放到我手裡,問了一句:「路昭昭,在你心裡我那麼不堅定嗎?」
而後拿走了他的耳機。
曲子戛然而止,我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隻能呆呆地看著他越走越遠。
他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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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越來越模糊,連手上那張畫也看不清楚。
一陣風吹過來,我看到小貓咪頭上的風車轉得歡快。
晚會好像開始了,一道年輕的聲音在唱歌,這首歌我聽過,叫《青春無悔》。
「都說是青春無悔包括所有的愛戀。」
「都還在紛紛說著相許終身的誓言。」
我突然想起了阮棠給我寫的那封信,她說:路昭昭,我祝你善良勇敢,也祝你青春無悔。
可我現在是怎麼回事兒?既不勇敢也沒有無悔。這樣糾結猶豫、懦弱逃避。
我還算什麼公主?
眼淚落到吊墜上,我將它打開盯著江時遠寫的那行字,伸手去摸。
誰知道相夾彈了一下,打開了。
這本書竟然還有第二頁!我用手背抹了把眼淚,取出疊在裡面紙條。
還是江時遠的字跡,上面寫著一段話:
很奇怪,我在十八九歲的時候,仿佛就看見了你白發蒼蒼的模樣。
總有人能和你朝朝暮暮地看遍每一年的春天,你們會相擁著走完青絲暮雪,從少年走到塵埃。
我常常在想這個人會不會是我呢?為什麼不是我呢?
如果你肯走過來牽住我的手,我一定會低頭輕吻你的眼睛,做那個和你一起看完落日的人。
當有一日我老得動不了了,仍然會想起你十八九歲時的笑眼。
你在我的眼裡住了一輩子啊,我怎麼會忘記呢?
走到盡頭那天,我的靈魂將帶著我們這一生的跌宕和愛意,長眠於你的眼裡。
我不會問你是否忘了我。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也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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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車一下一下地打著手指,我驟然清醒:我怎麼會忘記呢?我怎麼能以為他會忘記呢?
路昭昭啊路昭昭,你可真糊塗。
我狠狠地跺了一下腳,用盡全身力氣地朝前方喊:「江時遠!」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道路兩旁的樹迅速地往後退去,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變得模糊。
我感到許多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而我卻隻看到了站在前方的江時遠。
他就站在那裡,好像已經獨自在寒夜裡等了很久很久,等著我砍掉腳上的荊棘,鼓起勇氣狂奔而來,做他的那顆星星。
晚風、星辰,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眼睛。我看見晚風拂過荒野,星星落到他眼裡發芽、開花,將一切變成了春天。
我想起那個晚上我伸手摸了他的眼睛,說真好看。
當時我說讓他等著,我以後罩他。
而現在,我要穿過所有過往、所有好壞,用盡我畢生的勇氣和誠摯與他相擁。
昨夜星辰、昨夜風,我愛著那天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沒有了你,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江時遠!是你!那個人隻能是你!」
我撲到江時遠的懷裡,把眼淚蹭到他的衣服上,帶著哭腔吼道:「路昭昭真的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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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行人開始起哄,我全然不管,隻感覺到江時遠用溫暖的手掌護住了我的腦袋。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終於用下巴蹭蹭我的頭,開口說:「好了,大家都看著。」
「看著怎麼了?我就是要抱著你。」
我橫起來,江時遠笑得很輕,半晌說了一句:「路昭昭,你可一點兒沒變,還是那麼無法無天。」
直到何蔚月跑出來拽了拽我的手,我才不好意思地低頭擦眼淚。
「這下我可以說了吧?」
她湊到我耳邊輕聲地開口:「路昭昭,我交了男朋友。」
她惡作劇般刻意頓了一下,目光在江時遠身上轉了一圈,這才又道:「不是他。」
我剛剛也猜到一些,可時間不允許,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於是問她:「那你為什麼問他關於你們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因為奇怪啊!」
何蔚月摸出紙幫我擦眼淚,解釋起來:「我和他明明對對方沒有感情,卻好像總是有人在撮合我們,這不該談談嗎?」
這就是學神們的世界嗎?連這種事兒都可以猜出來?
我驚了。
「那……可我還聽見你打電話說要把事情說清楚,說什麼啊?」
我的靈魂再次回到路昭昭身體裡的那天分明聽到她在打電話,就是那個電話讓我以為她和江時遠在一起了。
「那個啊……」
何蔚月咳嗽幾聲,臉頰不正常地泛起紅:「那是我男朋友打來的。」
「你男朋友,對了,這家伙到底是誰?」我終於抓住重點,誰這麼有福氣?
「他過來了。」
何蔚月指指向我們走來那個人,我眯起眼睛看了半天。
淦!這不是我兄弟程落衍嗎?
「這這這……什……什麼時候?」我瞬間結巴,指指何蔚月又指指程落衍,無法思考。
「兄弟,你可算知道了,我等得好苦!」
直到程落衍抓著我使勁兒地搖,何蔚月打他的手,又小聲地同我解釋:「我不是說了麼?覺得他不土。」
什麼意思?我費力地回憶一番,震驚了。
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兒。林老師向程落意姐姐表白的時候,何蔚月曾說過如果喜歡一個人,一定不會覺得他土。
當時程落衍問她覺得他土嗎?她回答不土。
我當時以為他就是順口一問,她也是敷衍一答,誰知道……
算了,傻子竟隻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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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暈倒之後,何蔚月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對勁,開始懷疑我的身份,於是追著江時遠問,順便也想談一談他們之間的怪事。
據說江時遠當時受的打擊不小,一開始不肯提這些,事情落到我眼裡,便串成了誤會。
因為那個該死的天意,程落衍也受了影響,心態越來越不對,最後決定放手。
那個電話就是他打過來的,是何蔚月追了過去,就像江時遠逼著我堅定一樣,讓他堅定地走向了她。
再後來,當他們把一切說明白的時候,我已經回到路昭昭的身體裡暈過去。
何蔚月終於正式地向所有人介紹了她的男朋友程落衍,我兄弟程落衍感激我讓他成功地熬出頭,大手一揮請了三個煎餅。
「看你跟江哥那麼有默契,還以為你倆……」先前起哄的那個男生一臉吃到了大瓜的表情。
「我們有默契……」
何蔚月握著我的手不肯放,她抬起頭回答那個男生:「有默契是因為我們愛著同一個人啊!」
「噗——」男生噴了一口水出來,賊兮兮地問:「誰?」
「當然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公主。」
我感到何蔚月的手緊了緊,於是回握住她的手,是我低估了她對我的感情,也低估了她的溫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