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指指身後的超市:「我去買兩塊糖,馬上就過來。」
「好,那你要快點兒,免得煎餅不好吃了。」
江時遠走到馬路對面向我招手,我遠遠地看見他,不知怎麼想起第一次見到他。
那時他問我:「所有的公主都一次吃三個煎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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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自己躺在床上。
身邊的幾個護士在給我擦身子,其中一個小護士嘴邊有個小梨渦,她溫柔地把我的手拉起來擦了擦,搖頭:「真可惜。」
「是啊,就這麼拖著,也不知道能拖多久。」
另一個護士跟著嘆氣:「看這樣子,最多也就幾年時間……」
我靜靜地站在窗邊,看著風把窗簾吹起來又落下,應該是夢吧?
風越來越大,小護士走過來關上窗戶,可是沒有人看見我。
我一個人在那裡站了好久。
傍晚的時候,暮色緩緩,霞光灑在床前又落到白色的被子上。臉上是昏黃的光,床上那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張陳舊的照片。
我走到床前去摸那張臉,手微微地發抖。
手觸不到她的臉,我突然意識到,躺在床上的是路昭昭,而我是一個外來的靈魂。
我在另一個世界父母雙亡,死的時候靈魂跑到這本書裡佔用了路昭昭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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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我和她的身體分開了。
於是她靜靜地躺在那裡,而我成了這個世界裡一具流浪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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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直到江時遠推門走進來。
他把煎餅放到床旁邊的櫃子上,又慢慢地走到床前面前摸了摸路昭昭的額頭,輕聲地說:「我總是在想,如果你睜開眼就能吃到最喜歡的東西,一定很高興。」
「每一次走在路上,我都會想象你坐起來啃煎餅的模樣,可是推開門還是隻能看到你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
他的手掌緊貼著路昭昭的臉頰,我想一定很溫暖。
風又吹過來,窗外樹葉落下簌簌地響,我突然覺得煎餅有什麼好吃的。
我不想吃煎餅,隻想和江時遠說幾句話。
「最近過得怎麼樣?」
「有想起我嗎?」
「還記得我嗎?」
我明明喊得那麼大聲,他卻什麼也聽不見,隻是專注地看著床上的人。
直到我啞了嗓子,他終於將目光落在窗邊。
「昭昭?」江時遠突然朝我的方向出聲。
我一僵,以為他發現了我。
可下一秒,他還是轉過頭輕輕地摸了摸路昭昭緊閉的雙眼,開口時有些不確定:「你還在嗎?昭昭。」
沒有回應。
不管是躺在床上的那個路昭昭還是我,都沒法回答他。
「對了,」他低頭用手機播了一首曲子,「我最近聽到的,一聽就會想到夏天,夏天的時候再一起去吃煎餅、喝奶茶吧。」
樂曲很歡快,讓我想起遇到江時遠那天他臉上的光斑。
曲子播完了,江時遠打算離開,到門口時他突然轉頭看著床上的路昭昭,很小聲地說:「我有時候都在想,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你是不是已經走了?」
他折回來半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把路昭昭的手握在手心,微微地顫抖。
「留下來好不好?」他問。
「江時遠,我在這裡!」
我忍不住大聲地朝著他喊,可我的聲音飄向上空便散開來,像灰塵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就站在江時遠身邊,卻沒法拉住他的手,他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聲嘶力竭的我像在演著一場永遠沒有回應的獨角戲,等到時間把關於我的記憶都帶走,等我的人也會往前走,或許某個瞬間會恍惚,好像跟誰一起看過月亮、吹過晚風。
可那是誰呢?他一定也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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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和江時遠約好喝奶茶、吃煎餅那天,我暈倒在路上,馬路對面是江時遠和煎餅攤兒,那麼窄一條路,可我沒有走過去。
時間並沒有因為我停下來,江時遠依舊繼續著他的大學生活。
我一路跟著他到學校,看見他在圖書館門口等人。
沒過一會兒何蔚月抱著一大堆書走過來,我看了半天才發現,因為何蔚月轉了專業,他們竟然又成了同學!
兩個人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又拿出筆記本,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我完全聽不懂,就像高中的時候聽不懂他們討論物理最後一道大題。
他倆說得越多,我就越困,最後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靈魂也會犯困。
月亮爬上來的時候,他倆終於收拾好東西要走,而我已經在旁邊睡了一覺。
何蔚月把筆記合起來,她問江時遠:「最近去看昭昭了嗎?」
江時遠低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他們分開之後,江時遠騎著自行車走了。
他的自行車龍頭上套著戴頭盔的小黃鴨和小貓咪,風一吹,兩個小家伙頭上的風車呼呼地直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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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了江時遠和何蔚月幾天,發現他們現在組了個小組,好像要參加什麼比賽。
比賽的日子很緊,我成天混在他們身邊,有了進展也跟著歡呼一嗓子,盡管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江時遠和何蔚月有十足的默契,有時候出了問題,他倆會提出相似的解決方法,同組其他人立刻跟著驚嘆。
稱贊的同時還會交換眼神。
這些事從前我不會發現,可現在當了個局外人,反而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並不是我天賦異稟,輕易地就能知道江時遠在想什麼,而是他願意讓我知道。
而何蔚月,似乎並不需要他刻意做什麼,她就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這樣這樣想很差勁,可我真的很失落,因為我發現自己已經慢慢退地出他們的生活ṱũ̂₆。
這個世界,好像正在恢復它原本的樣子。
我沒有來之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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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賽那天江時遠和何蔚月都在臺上,我就趴在一旁的窗臺上看。
拿下第一的時候,我看見他倆擊了一下掌。
可從前,都是我和江時遠擊掌,也是我抱著何蔚月歡呼。
現在我隻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失的靈魂,沒有人會發現我,而我也不知道要跟誰分享我的快樂。
哪怕有一天我站在窗臺邊被風吹散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那可能隻是一個平常的黃昏,也可能會是一個下雨的早晨,或許我還能在風吹來的時候看江時遠最後一眼。
可他不會知道窗外的樹葉突然響動,是因為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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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看著他們的人,除了我,還有程落衍。
他的眼神一直跟著何蔚月,她笑,他也跟著笑;她低頭沉思時,他的眼神溫柔卻又熱烈。
而當她將目光投向人群,他卻又刻意避開,好像並不願意被發現。
一群人離開的時候,旁邊的觀眾不小心撞到何蔚月,江時遠下意識地伸出手護了一下。
何蔚月心神不寧,她不停地回頭往人群裡看,好幾次掃過程落衍的方向,可他就呆呆地站在那裡低著頭,並沒有追上去。
慶功宴上很熱鬧,幾杯酒下肚有人開始起哄,他推了推江時遠,又擠眉弄眼地看向何蔚月。
我皺起眉頭,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
我暈倒之後好像出現了一雙無形的手,不遺餘力地把江時遠和何蔚月推到一起。
原本交集不多的兩個人似乎突然被月老綁了紅線,就連清早走在路上也能偶遇。
難道因為我成了他們之間的阻礙,才一定要躺在病床上醒不過來嗎?
我想不明白,於是盯著江時遠面前那杯顏色鮮豔的飲料發呆。
不知道是甜的還是酸的。
好想喝一口,可惜靈魂嘗不出味道。
「趁著這個機會,表白吧。」
小組裡有個男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嚇得我魂都掉了。
不對,我沒有魂,我本身就是一個流浪的魂魄。
江時遠不答話,「在一起」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那個男生帶著頭起哄,正要推江時遠,他突然起身說:「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聲音有點冷淡,起哄的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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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真的非常愛他的自行車,去哪裡都得騎著。
不過今天他格外倒霉,不知道誰幹的,總之他到的時候自行車已經被推倒在地。
他走過去扶起自行車,卻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風在他身邊穿梭,吹動他額前的頭發,他的眼睛本來像星星一樣,現在卻蒙上了陰影。
似乎那些星星被關在陰暗、潮湿的地底下,慢慢地發霉腐爛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愣住了。
小江時遠和小路昭昭。
就是戴著頭盔的小鴨子和小貓咪。
摔碎了。
我看見江時遠緩緩地蹲下,小心地把兩個小東西的碎片撿起來放在手心,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有幾塊碎片落到了磚縫裡,他便將其他碎片包好裝起來,又用手一點一點地摳磚縫裡的碎片,最後兩隻手的指甲裡全是黑色的泥。
當他終於把碎片撿完,站在後面看了許久的何蔚月開口了:「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問江時遠:「關於咱倆,還有……還有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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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再說吧。」
江時遠看向何蔚月的眼睛:「我今天真的有事兒。」
何蔚月的失望寫在臉上,她微微地低頭,卻也沒有勉強。
江時遠走後,她去醫院看我,我也就跟了過去。
她坐在床前摸摸我的頭,又摸摸我的臉,最後問:「你冷不冷啊,路昭昭?」
「不冷啊。」我答,靈魂好像沒有溫度,也沒有冷熱。
「要是冷就快點兒起來,曬曬太陽就不冷了。」
何蔚月替我拉好被子:「我和江時遠得獎了,開心吧?我現在沒那麼窮了路昭昭,不用再偷你的電瓶。」
「不,我還是要偷。」
她拉著我的手,眼淚突然落了下來,她說:「路昭昭,你快起來吧,這個世界不能沒有公主的,你知道嗎?」
「世界和平,也許就不需要公主了。」我小聲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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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之後我偷偷地溜去看江時遠,桌上開著黃色的小燈,我看到他用膠水一點一點地把小鴨子黏起來。
可是那隻可愛的小鴨子現在全身都是裂痕,頭上的風車也不能轉了。
他把小鴨子放在一旁,又開始黏小貓咪。
不知道哪塊碎片不對,就是黏不好。他的手一松,小貓咪立刻成了一堆碎片。
就像路昭昭和那個身體分開,成了一個靈魂。
「江時遠,要不再去買一個吧!」
我站在旁邊說,可是他不聽我的,也聽不見。
他隻是揉揉眼睛,不停地倒膠水出來,弄得兩隻手又髒又黏,好像在跟自己鬥氣。
可就算黏好了,又有什麼用呢?
江時遠分明不是這麼死心眼兒的人,我撇撇嘴,要是本公主在,有一千種方法可以阻止他。
而現在,我隻能看著他折騰一整夜,用完了整瓶膠水。
天亮的時候,他終於嘆了口氣把碎成一堆的小貓咪放到旁邊,盯著窗外的天空發了好一會兒愣。
後來他回過神來,胡亂地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起身走了。
我走過去看,是那句話: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
他用紅筆圈出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