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她眸光微冷,定定地望著我,眼底透著探究和打量,「你什麼意思?」
「你裝病設局一場,目的不就是我嗎?心頭血入藥……真是可笑。」我抬眸睨著她。
這一切偽裝被驟然堪破,她眼底浮現出幾分慌亂無措。
可片刻之後,她又定下了心神,囂張地笑道:「那你還不是為了太子來了嗎?你的心上人親自要你取心頭血為別的女子入藥,這種感覺痛徹心扉吧?」
我緩緩起身走到她的榻前,伸手捏住她的下頜,微微用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輕笑道:「你還真看得起他。」
她的眼底閃過錯愕與畏懼。
「既然你想讓我擔一個大義救人、菩薩心腸的名頭,那我就如你所願,今日我既來了東宮,想來太子妃不日便會病愈的,對嗎?若不能病愈,那便是時候讓眾人看看太子妃的把戲了。」我緩緩說道。
她聽懂了我話中的威脅,而後眼底閃過不甘,辛苦她機關算盡,卻像一個跳梁小醜一般。
我緩緩松開了手,轉身便出了房門。
太子在院中焦急等待著,看著他這般模樣,我隨意說道:「太子妃不日便會病愈的。」
他不明所以,而我安然回府,哥哥不明白為何我全身而退,依然成了太子妃的救命恩人。
太子妃病情好轉,漸漸「病愈」,宮中的賞賜源源不斷送到姜府,我卻未看一眼,隻能說孟元熙這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隻能硬著頭皮認下是我救了她。
這兩次,皆是我佔了先機,而她病愈之後,似乎亂了方寸。
因著先前的種種舉動,以及此次太子扔下要案匆忙回京之事,陛下對她越發不喜,對太子也漸漸流露出失望之色。
她急於挽回地位,更是頻頻出頭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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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預言西南蠻邦,將生異動。
而數月之後,西南之地便生暴動。
陛下打算秋日前往圍場狩獵,她斷言此行不吉,一力勸阻。
而圍場之行,恰遇山體滑坡,泥石滾落。
次年雨季,她又言江南將會決堤。
……
沒想到樁樁件件全都應驗了,一時間,天下人將其引為奇談。
而各府之人也紛紛求見太子妃,請她測未來、斷吉兇。
我於茶樓之中悠然飲茶,聽著樓下說書先生拍著驚堂木,說著當朝太子妃的傳奇故事,聞者無不震驚。那些人皆嘆她是神女降世,這才能預知世事,各個臉上皆是膜拜之意。
我放下一錠銀子,在那一片喝彩聲中悄然離開。
孟元熙,這一世,終究是你心急了。
9
在東宮賓客盈門之時,天下第一相師許復親自出山,拜見天子,言星象有異,妖女降世,禍亂江山,觸怒天意,降下天罰,若長此以往,國祚不穩,朝代更迭。
此言一出,矛頭直指東宮。
坊間流言更是越演愈烈,那些說書先生從歸元寺火災講起,歷數孟元熙被救前後性情變化之大,判若兩人,更言及她當日所作之策論,遍歷世事,洞察天下,絕不可能是一個深閨女子所作。而她此前在京都閨秀中泯然眾人、毫無才名,轉而一夕之間,才華驚世,實在反常之極。
其後更是頻頻異舉,女扮男裝參加科舉,還蠱惑太子為其空置後院,更能預測未來,斷世事吉兇……
而太子自從遇見孟元熙之後,亦是不復從前之賢德,而今色令智昏,懈怠政事,罔顧祖宗規矩與法度。
此間種種異相,皆是妖孽作祟之相,就連街上童謠也都唱著「妖女出、災禍生、江山亂」。
聯想到相師之言,坊間百姓皆說原來並不是孟元熙能預知災禍,而是她本為妖女,勾引儲君,引下天罰,帶來災禍。
我不過稍稍推波助瀾,短短月餘,她已經從百姓心目中的神女變成了帶來災難的妖女。
而楊氏一族趁機上奏,請求絞殺妖女,還天下太平。坊間響應者眾,附上萬民書請願。
帝王下旨,將孟元熙即刻下獄。
事發突然,而她仍沉迷於舊夢,她想不通為何自己一夕之間能從眾人追捧的神女變成了妖女,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階下囚。
我與哥哥站在茶樓高處,哥哥不免唏噓,「昔日尊榮加身,風光至極,今朝卻四面楚歌,人人喊打……」
我抬眸笑道:「這難道不是必然的結果嗎?她從不在意世家生存之道,今日苦果,早有預兆,太子為她忤逆聖意,滿京女子雖羨慕這般深情與榮寵,可是終是成了眾矢之的,帝王不喜,滿堂朝臣口誅筆伐,楊氏一族心有不忿,孟元熙算是親手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而今恰好是墻倒眾人推罷了……至於她是神女還是妖女,又有誰真正在意?」
哥哥點了點頭,而後長嘆一聲。
這一世,孟元熙輸得比我想象得更快,許多事和她預料的根本不一樣,而我行事搶佔先機、不按章法更是讓她亂了分寸。
「此番還多虧了哥哥能請得許復出山,否則這些事也不會這般容易。」
聞言,哥哥垂眸道:「我雖去請了,可他出山卻不是我的功勞。」
「此話怎講?」
哥哥嘆了一聲,而後負手而立,極目遠望,沉聲道:「許復出山,是因為星盤之相真的有異,朝中局勢將有大變。」
這一世許多事情的走向已與前世大不相同了,算算時間,或許有些變故也到時機了。
局勢之變,當是東宮,前世太子歷經兩立兩廢,而今又當何去何從?
10
孟元熙被下獄,可太子卻不願棄她而去,於歲羽殿外長跪不起,為其求情。
可他的執拗,在帝王看來便是為女色所惑,迷失心智,不堪大任。
這一次,任由他跪著,帝王毫不心軟。
可是太子竟伙同其支持者聯名上奏,氣得帝王將折子摔在他的頭上。
所有人以為帝王隻是一時之怒,可是當夜聖旨便降下了。
誰也沒想到廢黜太子的詔書會來得這樣突然,聖旨上寫的是忤逆君父、結黨營私、耽於女色、不堪大任。
太子倚仗著帝王對先皇後的情意,多年來穩坐儲位,後來數次忤逆,讓帝王日漸失望,而聯合一眾支持者為孟元熙求情,名為上奏,實為威逼,結黨營私,犯了帝王大忌。
至於孟元熙,太子不再是太子,那她也不再是太子妃了,陛下的旨意則是絞殺。
可她顧不得太子被廢將會如何,卻在獄中哭喊著要見我一面。
前世的她在被賜毒酒前,也是這般請求的。
或許,也該去見她最後一面了。
她的手抓著欄桿,儀態盡失,滿目猙獰,厲聲道:「那日你說知曉未來事的不止我一人,是不是你在背後害我?」
我輕聲道:「難道你沒想過是自作孽不可活嗎?太子被廢,已經無人可以救你了。」
她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跌坐在地,滿目蒼涼,「怎麼可能?我穿書而來,知曉書中每一個人的結局,世間事盡在我掌握之中,我不甘於籍籍無名、碌碌此生,所以我搶奪你的氣運,隻為親手改寫結局,明明最初的一切都和我預想的一樣,可是後來怎麼就變了?」
她似乎很難接受這樣的結果,她向來自負,總覺得洞觀世事、高人一等,可如今淪為階下囚,命在旦夕。
她忘了,從她不甘於書中命運、奪人氣運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的事就已經有了變數。
「你從一開始便瞧不起這裡的人和物,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總是透露著你的輕蔑,可你忘了,你對抗的從不隻是一個人,這裡能人輩出,亦有規矩法度,你憑借著那些偷來的東西,招搖過市,盲目自傲,終有一敗。」
我話音落下,她笑得瘋狂,目光中盡是不甘與執念,過了半晌她才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你知道嗎?這是一個書中世界,原本你會按照幼時婚約嫁給葉謹安,夫妻恩愛,五載之後他會登基為帝,而你會成為他的皇後,你才是書中的女主,而我費盡心思將葉謹安作為攀援而上的工具,可終是鬥不過書中的宿命。」
這些話,前世她臨死之前對我講過了,如今隻不過是再次重復一遍。
明明是她野心作祟,從沒有人逼她去爭去搶,而今卻怨天尤人。
前世的我最後也當了皇後,隻不過不是葉謹安的皇後。因孟元熙的步步威逼,機緣巧合之下,我嫁給了旁人。而那人最後成為了帝王,我與他之間走過風雨數十載,是最佳的盟友。
而葉謹安的太子位經歷了兩立兩廢,最後起兵反叛,死於亂箭之下,而孟元熙則是被一杯毒酒了結性命。
她確實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書中所有人的命運。
她死後十五年,我病逝於鳳朝宮。
而我因心中執念未消,重生於十五歲時,也就是孟元熙剛穿書而來的這一年。
可是這些已經沒必要對她說了,於她而言,隻有穿書而來的這一世,於我而言卻是兩世。
上一世她奪人氣運,以身入局,改書中走向,所有人的結局都與書中不同,我本不願與她鬥,可她步步緊逼,我的存在隻會讓她夜不安枕,退無可退,唯有迎戰,最後我雖贏她,卻也贏得不容易。
這一世,我重生歸來,帶著上一世的記憶,而她穿書而來,仍一心想要改變書中結局,卻不料,這一世所有事情的走向既不同於書中,也不同於上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