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良……」
他掙扎了片刻:「天還亮著」。
「皇上,我這兩日新得了一本冊子,你要不要與我一同看?」
……
第二日,我便做了婕妤。
婕妤的飯食比美人要好上不少,隔三差五的還可以點上幾個愛吃的菜品。
這著實讓我有些期待,若是做了皇後,豈不是想吃什麼便吃什麼了?
而且,若做了皇後,我便有了國運護佑,於我修行更是有莫大的好處。
可如今在後宮時間久了,我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是斷無可能。
我無家族旁支,立我為後,於皇帝而言,毫無助益。
我思來想去,自己唯一的籌碼便是能佔善卜。
他國運昌隆不假,可總有些小災小難用得著我。
聽聞如今朝堂上還有一專門觀星的。
那活脫一神棍。
諸般星辰豈是凡人能窺探得到的?
即便是我,也隻能佔得一二而已,若時運不濟,還要遭到反噬。
Advertisement
8.
既想要做皇後,便不能再這樣整日龜縮在月趣閣。
我打算出去轉轉,攏一攏人心,探一探敵方虛實。
剛打開門,便見著兩張符紙從門框上飄了下來。
枚朱面色一變,急忙將符紙撕了卷在袖筒:「婕妤恕罪,奴婢今日竟忘了掃門。」
「這幹你何事?」我渾不在意。
別人都隻道玲嫔為陷害我故意裝瘋賣傻,隻我自己和她清楚,那日究竟是哪般。
「如今後宮,位分最高的是哪位?」
「回婕妤,是惠妃娘娘。」枚朱應道。
老皇帝死得倉促,連他的正妻都沒有安排好,這才使得如今新皇登基,竟連皇後都沒有。
我步履緩緩,並不著急。
其實我們龜類並不喜交友,畢竟比我們長壽的物種著實罕見,無論交了什麼好友,總要賴我給他們養老,有的還將自己的後輩也託付給我。
這讓我有一段時間很是尷尬,堂堂玄龜,卻做起了奶媽子,身後跟著一群不同物種的小奶娃。
現在想來都頭皮發麻。
「歸婕妤這邊請,我們娘娘正在小廚房做點心。」
初見惠妃,單是背影便覺貴氣逼人。
待轉身,在她眉心我竟隱隱可見一凰鳥盤旋回轉。
隻這一晃,我便差點屈膝跪了下去。
凰鳥隻在盛世顯身,我早該想到的。
那個小皇帝龍氣極盛,就連天雷都避讓三分,凰鳥自然會分一縷神魂在側。
隻慶幸不是本尊親臨,不然血脈壓制,我今日怕是頭都抬不起來。
「惠妃娘娘吉祥!」
這是入宮以來我最為規矩的一個行禮。
「歸妹妹來了。」
她招招手:「來嘗嘗我新做的綠豆糕。」
「綠豆糕?」我覺得嗓子有點幹,那小皇帝日日丟在池子裡的綠豆糕是她做的?
「嗯,皇上也很愛吃的。」
惠妃笑語嫣然,手裡拿著一塊綠豆糕遞到我的嘴邊。
我張開嘴……
熟悉的甜膩味道蔓延,果真是她的手藝。
「好吃。」
雖然作為玄龜,我隻食肉,可凰鳥投食,便是扔顆石子,也好吃。
畢竟我杜歸良,慕強。
「歸妹妹既喜歡,便裝一盒回去慢慢吃。」惠妃笑道,「如今皇上來我這裡不多,我做了許多,也吃不完。」
皇上這些日子常去月趣閣,自然來這裡就少了。
想到這,我的後背一陣發涼。
有凰鳥在,我小小玄龜自然是沒有命做皇後。
膽子再大,也不敢奪了神鳥的氣運。
回頭待真身駕臨,我便是要被扒了龜甲了。
「惠妃娘娘留著吧,今夜皇上肯定要來的。」
「你不必安慰我。」惠妃擺擺手,「我與他幼時相識,多見一日少見一日都不妨事。
「更何況,皇上他自幼便心有大志,誰能哄他一時開心都是我之所願。」
她說得真摯,竟沒有一絲作假。
這讓她在我心中的形象與凰鳥又重疊了幾分。
細想也是,凰鳥擇人,這個惠妃無論是心性還是容貌,都是極好。
「我不曾騙人。」我拿出捂在胸口的龜甲,「我能佔善卜,卦象所示,做不得假。」
「歸妹妹,竟懂奇術?」惠妃驚異地看向我手中的龜甲,猶豫了片刻不曾伸手,「我聽聞,這卜卦之物不能輕易被外人觸碰。果真嗎?」
我雖擅此道,可全靠天賦……至於那些奇怪的規矩,我一概不知。
「他人我不知,我的不怕。」我將龜甲遞給惠妃。
「這龜甲摸起來溫潤光滑,表面如玉一般瑩瑩,當真好看。」
我被誇得想要翹起小尾巴,可惜現在是人身,隻得仰著脖子,笑得眯起眼睛:「自然。」
「歸妹妹可要常來我這裡,難怪皇上常去月趣閣,若是我,也要去的。」
9.
待我離開惠妃的雲露宮,急匆匆往瑤月池趕。
半道上遣了枚朱給皇上身邊的公公遞個話,就說瑤月池中的玄龜出來了。
待趕到瑤月池,趁著四下無人,我入了池中,恢復了玄龜真身。
美滋滋地吃了一點這幾日被養得肥胖的小魚,這才趴在一旁,曬起了太陽。
已經有幾日沒曬過龜甲了,真舒坦吶!
曬了不知多久,恍惚間覺得有東西砸我腦袋。
睜開眼,果不其然,他捏著綠豆糕來了。
「你這玄龜,這幾日究竟躲在哪裡快活了。」
我甚為感動,他終於記清楚我是玄龜了。
雖不情願,我也將他投喂的綠豆糕盡數囫囵吃下。
唔,是這個熟悉的甜膩味道。
「朕有一塊你的龜甲,你可還記得?」
他從胸前摸出來我送的那塊龜甲。
他竟在龜甲四周上鑲了一層金,掛在了脖子上。
我將自己的尾巴甩了出來,高高仰在半空。
他眼中笑意漸濃:「這龜甲竟真是你的。」
他在瑤月池邊隻站了片刻,便有個小太監急匆匆趕了過來,他將龜殼貼身放好,收斂了笑意,緩步離開。
做皇帝有什麼好?
我趴在池邊暗自想著,每夜秉燭批閱那些勞什子的奏折,白天也不得一時清闲。
待我返回月趣閣,枚朱已在院子裡急得團團轉。
「婕妤,你可回來了。」
「怎麼了?」
「太後要見你。」枚朱急道,「來請的公公茶都換了三盞了。」
太後?
我本想扔一龜甲探一探吉兇,奈何枚朱拽著我的袖筒拉到了久候的公公身前。
「歸婕妤可讓太後好等。」那公公面色粉白,瞧見我便不陰不陽了一句。
「那還不趕緊走著?」
我笑著應了一句。
半道上,我心想著這公公飲了三盞茶,怎麼不見去方便方便?
片刻不及,公公便步履倉皇,雖已是極力忍耐,可面上卻是漲紅。
不停地回頭看我一眼。
「歸婕妤……」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太後寢宮便在前面,奴婢還有其他要緊事,就送婕妤到這裡吧。」
說罷,他便提著衣角不顧形象地朝另一個方向疾奔過去。
我收回掐了一訣的手指,扶了一把鬢間的步搖。
我杜歸良,修行千年,可不是為了看這些人臉色來的。
雖然至今,前有小皇帝的龍氣,後有惠妃的凰鳥神魂,可終究能讓我吃虧的,也隻這兩人。
10.
一入太後的寢宮,便另有人接引。
面前的這個太後看起來比惠妃,差遠了。
雖看起來端莊威嚴,可終究是個不經打的花架子。
「太後。」
我甩了一下帕子,算是行過禮了。
「大膽!」一旁年紀稍大的宮女面色一冷,喝道,「見到太後娘娘,還不行大禮!」
行大禮?
我又甩了一下帕子,幻了一抹影子在旁恭謹行禮。
你們且當我行過了吧。
「歸婕妤今日去了雲露宮。」太後冷眼看向我。
「正是。」
「旁的事本宮都不插手,隻惠妃是我護著的。」
原來是怕我算計到惠妃頭上。
「惠妃娘娘人品高潔端莊持重,我敬重還來不及呢。」
我杜歸良簡直恨不得現在便將她捧上後位。
「那便好。」
待我從太後宮裡出來,恰碰到皇上。
他見我搖著帕子在路上晃悠,跟了過來:「太後找你做什麼?」
「沒什麼。」我踩著小碎步跟在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
時不時深吸一口氣。
「那玄龜的龜甲,你是從何處得的?」
「祖傳。」
我想了片刻,胡謅道:「畢竟這世上玄龜甚少,自打第一眼看到,我便知道祖傳的龜甲是它的了。」
「竟是祖傳。」
他深以為然:「難怪那玄龜看起來頗有靈性,應是活了上百年了吧。」
「太後待人嚴苛,她以後若再有問話,你差人告知朕。」他頓住步子,轉身看向我。
「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忍不住勾住他的小手指笑。
「朕隻是看你格外順眼,不願你平白沒了性命。」
「怎會沒命呢?」他渾身騰著灼熱的紫氣,讓我不禁紅了臉。
「你不必知道。總之,小心便是。」說罷,他抽出手指,「朕還有事,你且回吧。」
我定在原地,眼瞧著他往雲露宮的方向走去。
不知為何,我心裡竟有些許的酸澀。
既知那是命定的皇後,可仍忍不住……
回到月趣閣,我給自己所圖卜了一卦。
水中月,鏡中花。
我長嘆一聲,枉做龜千年,竟被一小皇帝亂了心神。
許是那幾年投喂的饅頭片和綠豆糕。
也許是我貪圖他的紫氣,總想著獨佔。
也許是他站在瑤月池邊,偶爾露出的落寞神態,讓我忍不住想要探究,他這樣的皇帝心中,究竟有何不平事。
11.
如今,每過幾日我便要去雲露宮請安。
每次我都要被塞一嘴的綠豆糕。
日子久了,我漸漸知道,惠妃與小皇帝之間的感情,並不似我想的那般。
更像是曾經我與那些好友之間的情誼。
像知己,伙伴,獨獨不像是愛人。
「歸妹妹,今日裡又有什麼故事可聽?」惠妃給我搖著扇子,巴巴地望向我。
我最近常給她講,這千餘年來聽到的看到的故事。
她最愛聽的不是郎情妾意琴瑟和鳴,反倒是愛聽精怪傳奇之類的奇聞異事。
「歸妹妹,你說的這些我竟從未在書中見過。」
「都是口口相傳的故事。」我講得口幹舌燥,飲了一大杯水。
「若真有那些精怪,不知他們都藏身何處。」惠妃將扇子抵在下巴尖上,若有所思。
我強忍著笑,她膝前便趴著一隻千年玄龜,她自己更有凰鳥神魂在身。
這世上精怪見了她,避之不及,哪裡敢顯身。
這段時間,皇上仍舊常去我的月趣閣,每次去,身後的小太監都抱著一摞的奏折。
我不由得感嘆這不世出的明君著實難做,他眉間的褶皺總是濃得比奏折還難看。
12.
今日,聽聞玲嫔的禁足解了。
剛解了禁足,她便求著要出宮,想找個高僧回宮學習佛法。
真是可笑,她便是找了十方諸佛來,能奈我何?
不過,今日我卜的一卦,卻著實讓我有些不開心。
不宜出門。
不出門,我便不能去瑤月池聽小皇帝對著我發牢騷,也不能去雲露宮給惠妃講故事。
我趴在院子中的石桌上,看著荷葉搖擺,又看了一眼守在我旁邊的枚朱。
龜殼好痒呀,好想下水讓荷葉撓一撓。
我憤憤地跺腳,卻怎麼也趕不走枚朱。
「歸婕妤,太後有請。」
之前那個半路跑去方便的公公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