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媒婆則直接在丫鬟的陪同下上樓,去柳聞鶯的閨房,把京中想要納妾的王孫貴族,或願意娶她為正頭娘子的普通人家,都細數一遍,柳聞鶯喜歡哪個,直接告訴媒婆便好。
柳聞鶯安安靜靜地聽媒婆說完,請她在門外稍等。
片刻後,媒婆聽到門內一聲響動,她察覺到不對,連忙推開門。
「不好啦!柳姑娘上吊啦!!」
媒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趙朔帶人沖了上來,他一刀砍斷吊繩,將柳聞鶯抱了下來。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是柳聞鶯醒轉後,哭著說出的第一句話。
她一邊流淚一邊道:「侯爺,我知道你家夫人介意你納妾,但她不許我嫁進侯府,難道還不允許我去死麼!」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春煙樓的姑娘們物傷其類,見狀全都哭作一團,一時間春煙樓的二層全是泣訴之聲。
來春煙樓的都是京城中的公子哥,原本他們也嘲笑趙朔為了柳聞鶯把家族的臉都丟盡了,但此刻紅顏殉情,這份悽美慘烈讓公子們也紛紛動容,不由得紛紛勸起趙朔。
「聞鶯姑娘如此剛烈,歡場中有此真情,實在世所罕見。」
「趙兄,柳姑娘隻是想做個妾室,並未提出什麼非分之想。」
「才子佳人,也算一段救風塵的佳話,令夫人難道就不願成全?」
「就是就是,若是柳姑娘真的因此而死,夫人恐怕還會落下悍妒的名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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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在屋檐下聽雨的時候,得知了趙朔要納妾的消息。
來送信的是玉畫,我的陪嫁丫鬟,趙朔允許她來照顧我,隻是我們都不能離開侯府。
「小姐,侯爺說,柳姑娘到底是一條人命,他怕柳姑娘死了,損了你的名聲……」
玉畫說的時候,眼眶都泛紅。
我找了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淚:「好端端的,哭什麼?」
「奴婢憑什麼不哭?!」
玉畫抹著眼淚,結果眼淚越來越多:
「做女子真難,若是不嫁人,外人要說這姑娘沒人要,於是名聲不好。」
「嫁了人,夫君在外面尋花問柳,外人要說這妻子治家無能,守不住丈夫,於是名聲不好。」
「若是不讓丈夫尋花問柳,外人又要說這妻子悍妒,還是名聲不好!」
玉畫用袖子重重地擦了擦臉:「早知左右都是名聲不好,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嫁人,咱們在江南採菱角賞荷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笑了笑,望著無邊的雨幕。
「玉畫,想不想回江南?」
「想。」
玉畫哭得更兇了。
「可是小姐,我們回不去了……」
「回得去。」
我輕聲又堅定地說。
「相信我,我們回得去。」
08.
晚上,趙朔來見我。
我從未見到他這麼小心翼翼的姿態。
「我給了她妾的名分,但不會讓她進侯府,隻會在外面置辦的宅子裡住。
「以後這府裡,還是隻有我們兩個。」
趙朔說完,打量著我的神色。
他在等待我哭鬧,如果我怨他的話,他也必須受著,畢竟出門前說要與柳聞鶯徹底了斷的人是他,出門後納了個妾回來的也是他。
然而我沒有。
我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就按你說的辦吧。」
趙朔受寵若驚地挑眉。
我淡笑著拂落他肩頭蹭上的脂粉:「怎麼,我依你了,你反而不高興?」
「當然不……」他低聲道,「芷音,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大度。」
「我妒忌,你不高興,我大度,你也失落。」我笑笑,「這侯府夫人,還真是難當。」
趙朔的喉頭動了動,還想說什麼,我已經回身取了酒瓶酒盞。
「這是我親手釀的,與夫君一醉。」
我很久沒有叫過他夫君了。
趙朔很驚喜。
卻也有三分猶豫。
他認得這酒。
「這春水釀,不是說我們成婚三年時再開封嗎。」他說,「怎麼今日就開了?」
因為我們不會有成婚三年的時候了。我在心裡說。
然而面上,我隻是莞爾:「京城氣候與江南不同,這酒再存下去口感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釀倒入青瓷杯中,我們相對飲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聲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身來,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聞鶯入府的日子,她現在被安置在了外宅內,所以趙朔需要過去。
柳聞鶯大概很高興吧?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她和趙朔成婚的日子了。
趙朔站起身,他的眼中有掙扎。
「芷音,我和她喝杯酒便回府,不過夜。」
他說得堅定。
但我並沒有當真。
趙朔是那種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並不是有意要騙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過去我總為這一點感到疲憊又痛楚。
但此刻,我並不會了。
唇邊浮現出溫婉的笑意,我頷首,語氣懇切:「好,那我等你回來。」
他用力地擁緊我,隨後戀戀不舍地松開,向府門走去。
不過是幾十步的路,趙朔回頭了好幾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去。
於是他回頭時,我們遙遙對望。
就讓他記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於他會將此理解為不舍還是別的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趙朔走後,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獨自回了房,玉書走到我身邊。
所有陪嫁丫鬟中,她年紀最大,性子沉穩,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準備好了。」
玉書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
玉書仍有最後的猶豫:「玉畫她們幾個,要被告知實情麼?」
「不要。」我搖頭,「她們幾個年紀小,藏不住事,之後再說。」
玉書有些不忍,但她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天徹底暗下來,玉書離開了,我躺在床上,床頭放著一枚玉書留下的黑色丸藥。
我將它吞下,閉上眼睛。
趙朔應該和柳聞鶯在成禮了。
而我這顆心傷到盡頭,終於可以解脫。
眼前依稀浮現出家鄉的舊景,水鄉之中,白墻黑瓦,綠葉紅花,有烏篷船在蓮池中劃過,歌聲飄渺而出——
「人人盡說江南好,
遊人隻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
還鄉須斷腸。」
真好。
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09.【趙朔視角】
趙朔對蘇芷音說,他喝杯酒就回來。
結果他在柳聞鶯那裡待了足足三日。
到達外宅之前,他的確想的是見一面就回。
已經有了太多對不住芷音的地方,他怕自己待久了,夫妻之間的裂痕會愈發增大。
然而到了外宅的時候,他發現,柳聞鶯將臥室布置成了洞房花燭的模樣。
妾室是隻能穿粉紅婚服的,但柳聞鶯在粉紅外服的裡面,又穿了一層大紅的嫁衣。
此刻臥房內隻有他們兩人,她褪下外衣,露出正紅色的裡子。
「妾身知道,這不合規矩。
「但妾身也是女子,家父獲罪抄家前,鶯兒也是待字閨中的官家小姐,一生所願,不過是穿著鳳冠霞帔嫁給心上人。」
趙朔心裡流落出一絲不忍來。
他告訴柳聞鶯,自己不留下過夜,喝杯酒就走。
柳聞鶯落淚了,她將自己親手剪的大紅喜字、鋪的滿床花生大棗給趙朔看。
「侯爺,這是你與我的洞房花燭夜,你當真要把我一個人拋在這裡嗎?」
紅燭滴蠟,柳聞鶯泣淚,楚楚可憐。
趙朔心軟了。
他喝了那杯酒,想,那就再留片刻吧。
趙朔明明隻喝了三杯,然而那酒烈得驚人。
他很快便覺得熱,覺得昏昧,覺得情動難以抑制。
——柳聞鶯在酒裡下藥了。
很久很久之後,趙朔才知曉柳聞鶯的算計。
她想要個孩子。
在她的盤算中,隻要她這邊懷孕了,蘇芷音一定會和趙朔鬧,而趙朔的耐心是有限的。
這對夫妻間的嫌隙隻會越來越深,而越深,他們便越不會同房。
所以自己的孩子便是唯一的孩子,趙朔現在將自己安置在外宅也無所謂,侯府的香火在自己這裡,他早晚要接她回去。
柳聞鶯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可能做正妻,但沒關系,隻要這一切能夠順利地進行,妻與妾都不過是個名分,她最終會成為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藥勁很大,荒唐了三日後,趙朔終於清醒。
他要回府,柳聞鶯沒有攔他。
反正她想得到的,都已經得到了。
她甚至派自己的婢女隨著趙朔一起回府,表面上說是照顧趙朔,實際上是讓婢女找個機會,把侯爺寵幸了柳姨娘整整三日的消息告訴蘇芷音,進一步地刺激她。
然而婢女隻過了半日,便倉皇地跑了回來。
「姨娘,不好了。
「蘇芷音死了。
「侯爺他……他瘋了!」
10.
趙朔坐在臥房內。
一定是幻覺。他對自己說。她隻是睡著了。
事實上,蘇芷音躺在他面前,容顏平靜,真的好似隻是睡著了。
然而他伸出手去試探,沒有呼吸,沒有脈搏。
下人們跪了一地,紛紛亂亂的聲音說著:「侯爺節哀。」
蘇芷音的大丫鬟玉書跪在最前面,眼眶通紅地上報——
夫人鬱鬱了很久,得知侯爺要納妾後,心灰意冷,已經存了死志。
於是侯爺去和柳聞鶯洞房花燭的時候,她吞了事先準備好的毒藥,被人發現時,身體已經冷了。
玉書尚且是最能自持的一個。
至於玉畫玉琴幾個年紀小的丫頭,哭得要斷了氣,望向他的時候,眼神幾乎要吃人。
這一切都在提醒著趙朔——
蘇芷音真的不在了。
她不會再說話,不會再笑,不會再在他把她從馬背上抱下來時,悄悄羞紅臉。
她目送著他走向另一個女人時,到底在想什麼?
而自己盡管回頭了多次,卻最終沒有回到她的身邊。
如果他當時沒有走……
趙朔突然吐出一口血來,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趙朔在床上躺了很多天。
柳聞鶯的藥本就透支了他的身體,而蘇芷音的死喚醒了他的心魔。
郎中來瞧過許多次,流水般的湯藥灌進去,堪堪吊著他的一口氣。
其間他掙扎著起來過一次,去蘇芷音的靈堂。
操辦喪事的,是蘇家來的人。
為首的是個面容清冷的年輕人,是蘇芷音的弟弟,趙朔渾渾噩噩地想要往棺材旁沖,被這位蘇公子叫人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