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年眼眸微動,看向導演:「你覺得呢?」
他話說出口,我心猛地下沉,導演不喜歡我眾人皆知,不然也不會在當初明明選定了我當女主的情況下中途反悔,加進了安悅,把我變成暫定女主角,我想起當時導演說的話:
「這個圈子就這樣,你不願意做的事有人願意做,我就看著你這麼清高的人,能走多遠。」
我知道娛樂圈裡潛規則眾多,不過真的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一秒,我還是覺得自己像是迷路的旅人,進不得,退不得。
是清高嗎?不是的,我不過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笑意盈盈幹淨清澈的眼,盛不下半點汙穢,我從心底裡對這些事感到惡心和厭惡。
果然,導演含著笑:「當然是悅悅了,她可不像某些人,木頭一般。」
「某些人,」話好像從他唇舌間滾過一圈,周斯年喉結滾動,處決般下了決定,「那就安悅。」
他轉身來看向我,仔細盯著我的臉,像是在等待什麼。
華姐氣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我輕輕拉住她,嘆息一聲:「走吧,不要了。」
7
華姐出門就開始罵罵咧咧:「什麼東西,既然這角色不準備給你,還逼著你喝酒幹什麼!」
「真不是人,虧我當初還覺得他帥呢,真是瞎了眼了。」
「我跟你講,你別難受,誰稀罕啊。」
說著她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都忘了,你喝了那麼多酒,走走走,趕緊去醫院。」
她張羅著讓蘇默打電話叫救護車,蘇默也忽然驚醒,被她嚇得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
我在他要按下通話鍵時抽出了手機:「你們看我這樣子,像是需要去醫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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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姐捧著我的臉來來回回地看:「奇怪,你臉色怎麼這麼紅潤?這可不對,按理說你這個時候就差吐血了。」
「怎麼我瞧著你的臉色比剛來時還要好得多啊。」
我無奈地看著她:「不盼著我點好啊。」
華姐拍著我的臉:「快說,怎麼回事,你來時喝藥了?」
我甩開他倆大步往前走,聲音飄散在風裡:「走啦,去吃宵夜。」
身後傳來他倆一聲接一聲的疑問,我故意裝作聽不見。
遠處的湖泊上籠罩著一片柔軟的橘色光輝,微風涼涼襲來,吹散一整天的鬱氣。
我抿了下唇,口腔裡還殘留著淡淡的甜味,那杯子裡,是加了糖的溫水。
他低頭觀察的那段時間,應該是在尋找標記。
因為其他酒瓶裡裝的,都是實打實的烈酒,周斯年許是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我卻看到了他裝作不經意地嘗了下沾在手指上的液體。
我最不愛喝水,周斯年就想著各種辦法哄我,蜂蜜、糖塊,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給誰的獎勵——親吻。
他經常端著水杯舉到我面前,語速不急不緩:
「乖乖喝一杯。」
我搖頭躲避,他帶著誘哄:
「這樣,你喝一口,我就親你一下。」
「這算獎勵嗎?是你想親我吧。」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他笑著喝了口水貼近我,聲音帶著水分滋潤過後的微啞,撩人得很。
呼吸變快,我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紅潤的唇,上面染了點水意,更顯柔軟,心跳亂了節奏。
我低頭就著他的手喝完一整杯水,如願以償地得到獎勵。
剛剛,拿起酒瓶倒酒時我是有十足的把握會被攔下的,周斯年說盡傷人的話,卻還是注意到了我蒼白的臉。
不過如今他沒耐心哄我,隻有威脅和逼迫。
想到他剛剛逼著我喝水的兇狠模樣,又想到當年那雙含著怨恨的眼睛,我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隻覺得,他應當恨我的。
8
不到三天,我就接到了一部新戲。
王安導演的片子,王安,是國內知名導演,不管你多大咖,他隻看演技,背後家族十分強大,來娛樂圈拍片隻是興趣愛好,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和華姐都十分震驚。
直到我看到了王安旁邊的周斯年。
我垂下頭,明白了什麼,周斯年把上部戲的資源隨意地給了安悅,轉身就給我遞來一部更好的戲,這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不過也沒什麼,我如今哪還有那麼多講究?隻要有錢賺,誰給的都無所謂。
晚上,蘇默打來電話:
「窈窈,那部戲,男主換了。」
我手抖了一下:「什麼戲?」
「上部戲,就你被換的那部,我也被換下了。」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我知道,一定是周斯年,這部劇的導演很欣賞蘇默,不會無緣無故把他換了的。隻有周斯年,他怨恨我,以至於連累了蘇默。
沉默了幾分鍾,蘇默反過來安慰我:「沒關系的,反正這部劇我也不喜歡,我討厭那個導演,更不想和安悅搭戲。」
我聽著電話那頭故作輕松的聲音,心裡越發難受,蘇默也缺錢,少拍一部劇就少賺很多錢。
周斯年為什麼非要這樣啊?他想報復我,我全盤接受,為什麼還要連累到別人?我越想越生氣。
怒火累積到聚餐那天,我把周斯年拉進空屋子裡,周斯年愣了下,還是配合地跟著我走了進去。
門被關上,周斯年傲慢開口:
「不用感謝我,對你來說難如登天的事不過是我說句話的事。」
他說著,嘴角翹起一點弧度:「如果你實在想感謝我,請我吃頓飯吧,也不用去太貴的飯店,去你家就行。」
我看著他,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為什麼要撤了蘇默的男主,為什麼要讓別人頂替他?」
「你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努力才有如今的成就嗎?為什麼你一句話就要毀了別人?」
他愣在原地,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所以,你找我不是為了感謝我,是因為別的男人,來質問我的,是嗎?」
我聽著他避重就輕的回話,來前告誡自己的冷靜蕩然無存:
「對,是為了他,他不過是那日想幫我擋酒惹你不痛快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了一己私欲,把別人的前途當作籌碼!」
周斯年平靜的面孔被打碎,他的語氣漸漸染上恨意:
「是,我就是這種人,曾經的周斯年早就被你拋棄了。」
「你這麼在乎他,不如,你陪我一晚,我就考慮把他的戲還給他,如何?」
他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我瞳孔驟縮,一瞬間,屋內響起響亮的巴掌聲,周斯年被打得偏過臉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我轉身離開屋子,留他一個人在屋內。
9
我極力平復著呼吸,有些分不清現在的憤怒更多的是因為蘇默,還是因為周斯年的那句話。
記憶中那個單純幹淨的少年,被溺斃在歲月裡了。
我燃燒著的憤怒在碰到蘇默時戛然而止,我呆愣愣地看著他:
「你怎麼在這兒?」
蘇默也有些摸不清狀況:「我昨天接到的電話,說這部戲定了我做男主。」
「定了我做男主」……幾個字回蕩在我耳邊,我猛地抓住王安的手,帶著希冀地問他:「導演,蘇默是您選的男主嗎?」
王安驚愕地看著我:「周斯年沒跟你說嗎?蘇默是他推給我的,你別說,他還是頭一次求我辦事呢,你倆剛進去不是在說這事嗎?」
「他說那個黃平不是好東西,讓我照顧照顧你朋友,他人呢?」
黃平,是第一次讓我見識到黑暗的潛規則的那個導演。
有一瞬間我聽不清周圍的任何聲音,突如其來的耳鳴讓我像是被罩在一個真空的玻璃罩中,連呼吸都格外困難。
直到有人慌裡慌張地闖進來:「王導,周總走了,他好像被人打了,臉上頂著個巴掌印呢。」
王安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被打了?你沒攔住他?」
那人哭喪著臉:「我哪敢啊?他黑著張臉,我都不敢說話。」
王安往前邁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看怪物似的看向我:「不會是你打的吧?」
我掐住火辣辣的手心,有些愴然無措。
我沒回答王安的話,低聲道別後慌張地跑了出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沒有周斯年。
10
我怔怔地盯著自己手機上無數個沒有撥通的電話,眼眶酸澀,我眨眨眼,靠著沙發緩緩滑下。
那天之後,周斯年再也沒出現過,他的電話我也從來沒打通過。
不過他給《清平川》這部劇投資了不少錢,這件事我是從王安每日笑得合不攏嘴的臉上猜出來的。
王安那日笑眯眯地走過來:「小江啊,你厲害啊,我還是頭一次見打了周斯年還能全身而退的人,他這錢還不要命似的往我這劇組送,你手段真高。」
他豎了個大拇指轉身走了。
蘇默靠過來語氣有些低落:「窈窈,那天是不是因為我啊?」
我低頭翻劇本的手停了一下:「不是,跟你沒關系。」
畢竟是我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也怪不了蘇默。
我低頭繼續翻看著劇本,不想說話幾個字就差寫在腦門上了。
華姐衝過來時嚇了我一跳,她拿著手機手舞足蹈地:「窈窈,你快看,黃平的那部劇拍不下去了,沒人投資了,所有投資人都撤了投資。」
我有些沒聽懂:「周斯年呢?他不是要投資嗎?」
「什麼啊,他第一個撤了投資,還放話所有投資這部劇的人就是跟他作對。」
「現在那部劇徹底廢了,不隻這樣,黃平還惹上官司了,說他借著職位之便搞情色交易,都被叫去問話了,連安悅都沒放過。」
我呆愣片刻,拿起手機仔細翻看,微博上都吵翻天了。
安悅以往的那些視頻全被人扒了出來,牆倒眾人推,被她搶過角色的人紛紛出來站隊。
【沒想到啊,吹什麼清純白蓮花,還不是個靠潛規則上位的。】
【就是,裝什麼呢?】
也有一些粉絲依舊相信她。
【沒證據能不能別亂說?】
【你們又沒看見,造什麼謠?】
被其他網友懟回去了。
【視頻都甩你們臉上還不信,死鴨子嘴硬。】
【眼瞎啊,你們姐姐都不敢出來了,你們在這兒跳什麼腳?】
我把手機遞給華姐,也就是說,黃平,應該是周斯年決定要搞垮他,所以才把我踢出了劇組,免得到時候跟我沾上關系。
我心底翻騰起激烈的情緒,周斯年應該報復我的,我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他應該報復我的。
可為什麼……
我揉著太陽穴,緩解情緒過激引起的頭痛。
忽然看見王安身邊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想也沒想地站起身衝過去。
王安嚇了一跳,看看我又看看周斯年:「幹什麼呢這是?」
周斯年看都沒看我,起身要走,我急忙攔住他:
「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他譏諷道:「不走,等你再給我一巴掌嗎?」
我呼吸一滯,絲絲縷縷的懊悔纏上來:
「不是的,對不起,我想謝謝你。」
周斯年的眼神裡帶著若有似無的涼意:
「我擔不得你一聲謝。」
我搖搖頭:「不是的,是我沒搞清楚,真的對不起。」
他打量著我:「還有呢?」
我思索片刻,老實地搖搖頭:「沒了。」
不知哪裡又惹到他了,他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11
劇組殺青的那天,我剛要去殺青宴,就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江小姐,夫人找您。」
我看著眼前身材高大的保鏢,十分識時務,乖乖跟著他走。
咖啡店內,隻坐著一位打扮精致的婦人。我看著她的臉,壓抑不住內心翻滾的情緒。
我徑直走過去坐下,她抬頭詫異地掃了我一眼,我明白,她是在好奇我如今怎麼這麼鎮定。
我心中冷笑:
「周太太,有何貴幹?」
她抿了口咖啡,默不作聲,我也沉默下來。
三年前的某一天,也是眼前這個人忽然找到我,高高在上地甩給我一沓錢:
「江小姐,我查過了,這些錢是你在阿年身上花的錢的三倍還多。」
那個飯店是我們周圍最好的飯店,我從沒在這裡吃過飯,隻有路過時會看上兩眼。
可她卻嫌棄得連坐都不想坐,椅子被推得老遠,好似碰一下就會弄髒了她。
「拿了錢,從此離開阿年。」
我看著桌上被甩得七扭八歪的錢,疑惑地問:「您是哪位?」
她皺皺眉頭:「我是周斯年的母親。」
我趕忙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地:「您……您好,我沒聽過周斯年提起您,不好意思。」
那時我和周斯年正在熱戀期,突如其來的見家長讓我忐忑不安,我慌張地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著是否合適,也就錯過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鄙夷。
待我那股子緊張的勁過去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
我磕磕巴巴地問:「您是說,讓我離開周斯年嗎?」
她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反感:「是,我周家是什麼家庭,你一個孤兒,你覺得配嗎?」
我小聲反駁:「我有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