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醉了酒,臉上紅紅的,像撲了雲霞做得胭脂。
太子已經走了,他今日要宿在白梓妍屋裡。
柳南煙跌跌撞撞地走上雕花臺,身姿婀娜,輕盈如燕。
她的舞也很好看。比起白梓妍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太子已經很久沒看過了。
柳南煙問我好不好看,我呆呆點頭。
她便笑了,我想起第一次見她。在馬場上,柳南煙的笑張揚高傲,沒有這樣悽苦的意味。
「金寶,我真羨慕你。」
「你好像怎麼也不會難過。」
5
倒不是我不會難過,隻是無所求便無所期待,無所期待就不會受到傷害。
柳南煙拍了拍我的臉,她醉的厲害,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扶著柳南煙聽她絮絮叨叨說著Ṱù³。
「我開始求得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我知道他是太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可我想著,我與他總歸是正妻吧。誰知半路殺出個謝穗寧,那也罷了。我做側室也心甘情願,可如今我看他名望一日高過一日。」柳南煙拉著我的胳膊,聲音漸漸低下去,「那樣的如花美眷日日常新,我在他心裡又能存在多少年月。」
我安慰著柳南煙,「不會的,殿下和您青梅竹馬,他不會忘記你的。」
柳南煙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那謝穗寧與他不也是情深義重,如今不照樣成了棄婦!」
我本想說太子妃不是棄婦,可轉念一想。太子似乎真的很少再去太子妃屋裡,陛下病重,太子監國。他已經快兩個月沒在後院,大概白梓妍是新寵,才惹他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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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煙的眼眶越發紅了,「他是诓我的,我隻求,求他看在我們家這樣支持他的份上能善待柳家。」
我又想起太子妃同我說過的話,太子這個人很冷血的。
不知柳南煙看透沒。
我扶著柳南煙進了院子,清風吹拂,她的頭腦清醒了些。柳南煙又問我:「金寶,你愛殿下嗎?」
我一時哽住,「大概是愛的吧,他是我的夫君。」
柳南煙把夫君兩個字翻來覆去的念了兩遍,苦笑起來。
「回去吧金寶。」
我沒回去,太子妃差李嬤嬤來請我。
月影婆娑,李嬤嬤似乎又胖了些。她仍舊有許多話,一路上沒住過嘴。
話語裡有得意也有怨懟。
「哼,什麼柳南煙,不過如此。如今我們小姐有小殿下傍身看她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就是才扳倒一個又來一個。那個白梓妍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隻做笑談,剛進東宮時害怕李嬤嬤嚴厲。如今再看,她也隻是個心疼自家閨女的婦人。
夜已深,太子妃還沒休息。那雙拿慣了長槍的手如今也能捧著虎頭鞋做得栩栩如生。
「金寶。」她向我招招手,「柳南煙睡了嗎?」
「喝了許多酒,已經睡熟了。」
太子妃笑笑,把那雙鞋捧給我看。
「怎麼樣金寶,繡的好不好?」
我看那虎頭鞋實在可愛,隻是心底又湧起密密麻麻地疼來。太子妃的手上有許多傷口,她原本是多意氣風發的女子。如今在這深宅裡也蹉跎成死氣沉沉的婦人了。
「好看,娘娘的手真巧。」
太子妃抿了抿唇,收了鞋,同我慢慢說著話。
「你有空多多陪著柳南煙,」太子妃說,「她心氣傲,比我傲得多。」
太子妃撫摸著籠子裡鸚鵡翠綠的羽毛,目光深沉。
「你別看她平時趾高氣揚的,其實沒什麼心眼。她的族妹又剛剛嫁給睿親王,太子看著難免不忌憚。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金寶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我知道的娘娘,殿下疑心永寧侯會倒戈睿親王。白梓妍到底是皇後娘家的人,柳南煙終歸要讓著點。」
「是這個理。」太子妃摸了摸我的腦袋,「金寶真是個聰明孩子,說起來你的兄長才是殿下正兒八經的身邊人。」
「殿下對兄長有知遇之恩。」
「是啊,」太子妃嘆了口氣,「說不定你才是做皇後的最佳人選。」
我慌得跪在地上,太子妃拉起我。
「瞧你嚇得!」
「娘娘別說這樣的話了,我這樣愚笨的人怎麼配母儀天下。若真有那麼一天,站在殿下身邊的人一定是您。」
太子妃於是不再說什麼,讓李嬤嬤送我回去。
大概是昨日睡得太晚,今日我起得格外遲。甫一起來就聽見身邊人來報說是柳南煙被罰了禁足,仔細問了才知道白梓妍一早去請安不知為何得罪了柳南煙。被罰了杖責,如今還在床上起不來呢。太子氣急了,罵柳南煙毒婦。禁足半年,不準人去探望。
春枝問我怎麼辦,是去看看白梓妍還是去替柳南煙說情。
我到底與柳南煙的交情深,便想著去廚房熬一碗參湯送給太子順便求情。
可我還在梳頭,太子就來了。
他還是那樣好看,清風朗月地一個人。
「金寶,尹金寶。」
太子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我,我有些害怕地應了一聲。
後者並沒有做什麼,隻是拿起唇脂為我妝點。
「好久沒來看你了,我最近實在是忙,金寶會不會怪我?」
我哪裡有膽子怪他,隨即搖搖頭。
太子將我撈進懷裡,還是那樣清冽的雪竹香,卻不知為何讓我心悸。
「你應該去看白梓妍,」他這樣說。
我想我也不是那麼愚笨,因為我的兄長是太子黨,白梓妍家也是太子黨。
永寧侯家是生了異心的,他們家勢力太大,太子要削弱他們。
我無法拒絕,如果我隻是側妃,我家隻是賣豆腐的平民。那我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榮華富貴。可我的哥哥是尚書令,離尚書一步之遙。尹家是京城新貴,我成了被推上臺面的角,主導這場戲的重要部分。
和太子妃,和柳南煙一樣,被看不見的線束縛。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隻能點頭。
太子為我簪了一支步搖,「金寶是個乖孩子。」
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發問。
「殿下,我晚上可以去看看柳奉儀嗎?」
「當然。」太子很高興,「你們關系很好,我知道。」
他轉身離去前我終於發問:「殿下,您愛太子妃嗎,還是柳奉儀?」
「金寶。」太子垂下眼眸,「我很早就和你說過,人生在世不稱意。如今的身份不是愛不愛可以衡量的,在乎生死在乎榮辱。如果一定要說,愛的是天下吧。」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但是我挺喜歡金寶的。」
我望著太子離去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什麼是孤家寡人。
沒有純粹的愛,說來都是身不由己。
我去看了白梓妍,她趴在床上很冷淡的樣子。
「柳昭訓來幹什麼?」
我有些結巴:「來…來看看你。」
白梓妍別過臉,「您已經看過了,快走吧。」
她真的很會變臉,明明昨天在太子面前還是一副妖冶美人的模樣。
我隻能告辭去看柳南煙,她氣得發瘋。
「他竟然罵我賤人,毒婦!明明是白梓妍先對我不敬的,那個賤人竟然說我…說我…」柳南煙哭了,「她說我如果不是永寧侯之女,太子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柳南煙抬起頭,妝都哭花了。
「她懂什麼,我們青梅竹馬!太子從小就說過會娶我的!她不過,不過一個光祿勳之女。她有什麼資格!」
我趕緊安慰她,「奉儀別生氣了,太子最近也很煩心。」
「怎麼,他煩心幹嘛衝我發火!」
我把最近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柳南煙才擦幹淨眼淚。
「柳家世代忠臣,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隻能寬慰,「如今陛下病重,殿下有些疑慮是難免的。」
柳南煙忽的嗤笑一聲,「借口罷了,他是看柳家的勢力太大。害怕到時候他登基,做了傀儡皇帝!」
我趕緊捂住柳南煙的嘴,「快別說了!」
柳南煙並不害怕,「有什麼不能說的,難道他存的不是這樣心思嗎!可憐枕邊人竟算計如此!」
事關家族,柳南煙到底服了軟。
「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安分守己的。」
她落寞地坐在榻上,白淨的臉上掛滿了淚痕。
兄長又找到了我,臨近重陽太子要設宴群臣。
他是重臣,太子器重他。兄長買通布置的人為我安排了個好位置。離太子很近,就在太子妃旁邊。
「太子妃月份大了不方便,這場宴會她肯定會早早離席。」
兄長眯起眼,從小他有什麼事情交代我時就是這樣的神情。
一本正經,十分嚴肅。
「這是你好好表現的機會。」
我不解他的意思,兄長說我到時候自會明了。
於是到了重陽那日,果然像兄長說的那樣,太子妃早早離席,我成了離太子最近的那個。
宴席過半,歌舞升平。
忽然間寒光乍現,美豔的舞姬成了奪命的羅剎。寒芒襲來,我來不及反應被人猛地一推落進了太子懷裡。
血腥味彌漫,疼痛讓我大汗淋漓。
兄長第一個衝了出去:「抓刺客!」
太子抱著我,竟有些手足無措。
「不怕,金寶不怕!」
6
我那樣怕痛的一個人竟然沒有暈過去,迷迷糊糊中有人緊緊抓著我的手。
柔軟的,溫暖的。
我掀開眼皮看見了太子妃的臉。
她做了母親,似乎更溫柔了,整個人都暈著一層溫暖的光。
「乖金寶,不怕,一會就過去了。」
箭穿透了我的肩膀,太醫要剪斷箭頭然後生生拔出來。
太子就在一邊坐著,捧著笑臉哄我。
「馬上就不痛了,忍一忍吧金寶。」
我看見他轉過身,眉目凌厲。侍衛們抓來刺客,那個女人匍匐在地不住吐著鮮血。
太子不準她死,侍衛卸了女子的下巴讓她不能咬舌自盡。一番審問下女人松了口,吐出個柳字。
那一刻我忽然不覺得疼了,冷汗湿透了我的衣裳,我撐著床板支起半個身子。嘴裡又澀又苦,不知是老參還是心底泛起的寒意。
「殿下,不會是……」
不會是柳家的……
話被堵在喉嚨裡,太子妃捂住了我的嘴。太子回頭看我,「怎麼了金寶。」
「沒事,她痛糊塗了。」
太子眨了眨眼,不大自然地抿著唇。
「穗寧,好好照顧她。」
太子妃應了,她又看我,小聲說:「金寶,你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