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自己目睹了無辜的他那麼多次自殺而感到羞慚,豁了出去:
「喂——容原,別死啊!你那垃圾老爸就是個人渣,你死還便宜他啦!」
王竹被我的叫聲弄得哭笑不得,但他仍然抬頭與我一起看向桌前的那個少年,期待會有什麼作用。
什麼作用也沒有……他依然固執地從抽屜裡拿出了美工刀。
我真想直接上手把他那美工刀給掰了。
這次我和王竹都學乖了,齊齊閉上了眼睛,並且捂住了耳朵。
容原他爸的巴掌聲過後,我倆才睜開眼。
「他聽不見我們講話,也看不到我們。」王竹搖搖頭。
我一下子沮喪起來。
既聽不見,又看不見,我們就隻能一直當旁觀者嗎?
我往前走了兩步,不小心踩到了一片航模機的碎片,發出咔嚓一響。
「!」
我倒了回去,跑到那架航模機上,用力推了推。
……推不動。
王竹瞬間明白我的用意,立刻來幫忙推。
在我倆合力之下,航模機終於,不負眾望地輕微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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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推動東西!我們能對這個房間的物品產生影響!
但是我倆這力氣,跟容原搶美工刀,很可能會從空中掉下去摔死。
我頹廢之際,王竹站在那架航模機前,興奮地大叫:「它有動力裝置,隻要找到遙控,我們就能讓它起飛。」
我不可思議:「都壞成這樣了還能飛啊?」
「可以的,我們去找遙控試試。」
王竹總是鬼點子很多,抱著不試白不試的心態,我和他開始在房內尋找遙控器。
很好找,就在航模機不遠處的角落裡,被容原他爸一起扔下來了。
我和王竹連忙跑過去,容原此時又拉開了抽屜。
「等等等等——」我急得不行,「這玩意怎麼弄啊?」
上面好幾個按鈕,王竹撲到其中一個上面,跟我說:「你按那邊,那邊是右搖杆。」
我聽了他的話,連忙開始扒拉。
那斷翼的航模機槳突然嗡鳴了一下,容原注視美工刀的視線被吸引了過去。
好兆頭,有戲!
但我和王竹實在配合不佳,航模嗡鳴了幾下,顫顫巍巍地起飛了,隨即直直撞上床柱,又頹敗地摔倒在地。
容原:「……」
他四處張望,沒看到掉在角落的遙控器,顯得很疑惑,似是不明白航模機為何突然動了。
「陳微,我們再試一次。」王竹鼓勵我。
「這玩意扳動都需要很大力氣,更別說調整方向。」我欲哭無淚。
但現下也沒別的辦法,我們隻能再嘗試一次。
在我咬牙拼命以後,航模機終於又跌跌撞撞起飛了。
這次比上次好多了,但我仍然願稱它為最寒碜的飛機。
被摔得四肢傷殘不說,飛得還歪歪斜斜。
王竹提議:「我們把它引到容原那邊去吧,這樣說不定更有用。」
你的提議很好,但我做不到。
千辛萬苦以後,航模機終於調轉了個方向,這次幾乎是直直衝著容原去。
但是我和王竹不會降落,出了點小差錯,差點直接撞上容原。
幸好他把美工刀放下,伸手接了過來。
我們從角落裡走出,看著面前原本冷臉垂頭的少年,端詳著手裡破爛的航模,渾身開始發抖。
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痛哭失聲。
我整個人都慌張起來,生怕他又想不開捅自己一刀。
可是沒有,隨著少年晶瑩剔透的眼淚掉落在地板上的那一刻。
我們四周的場景驟然變幻,我和王竹又回到了現實世界中容原的房間裡。
電腦椅上的容原已經憑空消失,不復存在。
我感覺到世界隱隱有些變化,但說不上來是什麼。
同時我很疑惑:
「王竹,你說,剛剛容原為什麼都不覺得見鬼了啊?他怎麼突然就放棄輕生了?」
這要是換作我,我得嚇得拿掃把在屋子裡亂掃一通。
王竹也搖搖頭:「不知道。」
緊接著,電腦桌上那臺電腦也在我們面前漸漸消失,幻化為一個發黃的舊本子。
我拿起來看,上面其他日期皆已模糊。
除了 6 月 6 日那天。
「我在高考前一天仍不懂事地玩了航模,父親摔了我的飛機,還打了我一巴掌。我從小被他說到大,早已覺得厭煩,恨不得一死了之,連我的夢想也不顧了。可是隨後,他又偷偷地藏起了遙控器,操控飛機飛到了我面前。我想到一種可能,父親會不會隻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愛呢?」
原來,他不是以為航模是撞邪飛起來的。
他以為是父親殘酷對待他以後的道歉。
我的心絞得發痛,有點想哭。
回頭看向王竹,他卻已哭得淚流滿面。
「嗚嗚嗚嗚他爸那麼對他,他還,好可憐嗚嗚嗚,我受不了了,什麼破爛家長,不會養小孩就不要生嗚嗚哇哇……」
我:「……」
好吧,這次又是王竹替我哭了。
Ţũ̂⁼15
我掏出手機回復了先前發送的報警短信。
在回憶世界中,現實時間是靜止的,所以並沒有超過我同警方約定的時間。
隨後我和王竹道別,回到家,一口氣睡了十幾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我揉著眼睛走出了房門,我爸正在客廳看電視。
他指著廚房說:「留了飯菜給你,還熱的。是不是太累了?睡這麼久。」
我打了個哈欠,疲倦地點點頭。
一覺醒來腰酸背痛的,我捧著碗坐在沙發上吃。
廣告播完,開始播放新聞。
「全國人民關注的榕城中學高考滿分事件今日情況新鮮出爐。前段時間,該校因全校 701 人獲得高考滿分而轟動全國,據調查,他們使用了名為 x 芯片的未發行高科技產品作弊。該校僅有一名考生未參與,同時她也是本案件的檢舉人。教育部發布聲明稱,他們將嚴控考場規範,嚴守考試秩序,絕不讓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我爸懵了:「這啥?什麼高考特大作弊案?榕城中學,微微,這不是你們學校嗎?」
我拿著碗愣住了,雖然作弊系統已經被我和王竹搞垮了,但我沒想到會產生這樣的影響。
x 芯片……那是個什麼東西?
我傾向於那是調查組對於作弊系統無法進行科學解釋而找出來的代稱。
我迅速把飯菜咽下去,回到房間裡找出手機。
好家伙,未接來電 99+,短信 99+。
此時又有一個電話進來,我皺起眉,迅速掛斷,點開了短信。
短信是各種求饒,包括但不限於:
「陳微,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跟他們說我是被迫參與作弊好不好?」
「陳微,我全家的希望都懸在我身上,我不能去坐牢啊陳微,求求你,你要怎樣報復回來都可以。你打我吧,打斷我一條腿都行。」
「陳同學,我不相信我家孩子會做出這種事情,我已經懲罰過他了,拜託你跟調查組說明白,我們真的是被脅迫的,你想要多少錢盡管開口。」
隨信息附來的還有一段視頻。
視頻裡,一個女生跪在地上,而她的母親拿著晾衣杆狠狠抽她的背,每打一下,那個女生就發出一聲悲戚的尖鳴。
「給陳同學道歉,說,你是被脅迫的,說啊!快點求她!」
那個女生我認得,正是班裡經常喜歡出言譏諷我的其中一人。
她邊被打,邊含含糊糊地說:「陳微,對不起,我都是被系統蒙蔽了雙眼,求求你不要告發我……」
眼淚狼狽地從她臉上流下,沒想到昔日趾高氣揚的她,還能落到今天這般模樣。
我面無表情地退出了視頻。
為了不牽連獲罪,這群人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讓自己女兒拍這種挨打視頻,然後發給我這個受害者,以為我就會心軟麼?
我冷冷一笑。
突然門被敲響了。
我把手機調成拒收來電與信息模式,從房門出來,和客廳的我爸面面相覷。
這個點來的會是誰?該不會記者已經找上門來了吧?
我猶豫地打開靠內側的那扇門,透過門閘看是誰。
門外的幾人出示了證件,神色和藹:「你好,我們是負責本次高考專案調查組的。請問是陳微同學的家嗎?」
我點點頭,放了他們進來。
他們很激動地和我握手:
「小同學,感謝你的舉報,才讓我們破獲了本次專案。我們對你的正義行為給予肯定,對於你所受的不公正遭遇,清北兩所高校考慮過後,都願意朝你拋出橄欖枝。」
一來就是這麼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瞬間被砸蒙了神。
我爸高興地大叫了起來:「清北?!我沒聽錯吧?老祖宗顯靈,我女兒要上清華北大啦!」
專案組的人滿帶笑意地看著他,我還在愣神,他們又歉意地對我說:
「陳同學,你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我們調查取證時發現,榕城中學還扣押了你關於高考專項計劃的評定。我們復核以後,發現你完全符合降分標準,以你的高考成績,是本來就可以上清北的,隻是現在評定日期已過,我們也無法重新提交。幸好,這兩所高校願意朝你拋出橄欖枝。」
專項計劃評定?
我想起來,我好像是提交過這個東西。但是久久沒有回音,我還以為沒通過呢。
我爸已經興奮得在和專案人員稱兄道弟了,我卻還在關心另一個問題。
「那他們會有什麼處罰?」
「這次案件重大,全國人民都在關心,我們是當典型來抓的,估計處罰力度不會輕,具體還要看法院判定……」
他話音剛落,沒關好的門外突然蹿進來一人,一見到我,就猛地撲到我腳邊,抱著我的腿開始痛哭流涕。
「陳同學,我們家隻有林輝一個孩子,你不能就這麼害了他啊!」一個白發蒼蒼的女人臉上皺紋交錯,眼淚鼻涕混著落下來,「求求你,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放過他吧!」
我抬頭,林輝就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地望著我。
他看不過眼,走過來想拉起他媽。
他語氣強硬:「媽,你求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有什麼用?她根本都不會聽。連她最好的朋友沈小小,她都沒放過,何況我們這些人呢?」
他媽死跪著不起來,還拉扯他說:「你也過來給我跪下,我相信陳同學心地善良,肯定會幫你的,你快,快求求她呀!」
心地善良,所以肯定會幫他。
呵。
我打從心裡覺得好笑,哈哈大笑了起來。
全場都愣神地看向我,林輝他媽也止住了眼淚。
「我憑什麼幫他?在我被孤立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在我被霸凌的時候,他又在幹什麼?」我歪了歪頭,「我隻看到他在記者的鏡頭前汙蔑我,把我說得一無是處。如果善良換來的東西就是這些,請問,我為什麼要善良?」
「你胡說,我們怎麼霸凌你了?我們是打你了還是怎麼樣?你說啊,你給他們看你身上的傷口啊?你有證據嗎?」林輝見我這種態度,口氣變得更差,「你還威脅全班說要給我們下毒呢!你怎麼不提這事兒啊?」
我看著他,緩緩地說:「我每天上學,都在提心吊膽自己會不會受什麼新的傷害,恐懼你們會有什麼新把戲捉弄我。我隻敢喝自己帶的水,走路都十分小心,生怕哪個角落裡會冒出來人把我拖去打一頓。」
「你懂這種恐懼嗎?你懂的。所以我說給你們下毒,你們都怕了。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每天都活在這種害怕之中呢?」
我țũ̂ₛ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