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什麼都不願再深想。
半夜,陸川睡了,我從抽屜裡摸出煙盒,去陽臺上點了支煙。
煙草的氣味嗆人,我其實沒有抽煙的習慣,但心情焦躁的時候,偶爾會點上一支,在嫋嫋的濃白煙霧中放空神思。
例如此刻。
遠處不知道有誰在放煙花,伴隨著遙遠的聲響,斑斓的彩光在夜空中綻開。
我看得一時出了神,直到煙頭燙到我的手,才忙不迭地甩開。
身後忽然傳來陸川沙啞的嗓音:「怎麼還不睡?」
我轉頭,借著冷清的月光打量他,那雙月色般澄澈的眼睛專注地望過來,仿佛眼裡隻容得下一個我。
我為自己荒唐的念頭笑了一下,走過去勾著他的脖頸,把嘴唇印了上去:「還不困呀……陸川,你累不累?」
陸川也很配合我。
至於放縱的後果,就是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我從床頭摸到手機,拿過來看了一眼,忽然愣住。
籤約的網站發來私信,說我的新書因為含有違規內容,不得參與榜單。
不僅如此,他們連著我之前最火的兩本書也一起鎖了,讓我自查自糾,等確認合格後再放出來。
我皺著眉把私信截了張圖發給編輯,她倒是很快回復我:「稍等織織,我去幫你問問。」
然後一直到我洗漱完,吃了頓午飯,把陸川送出門,她才回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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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到了,主編語焉不詳,一開始說是有人舉報,後來說這是網站運營那邊蘇總監的決定,以後你的書會是重點關注對象。」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輕輕一頓。
「這是什麼意思?」
編輯語氣遲疑:「織織,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聽懂了她話中的暗示,不由沉默下來。
「我一般除了寫書什麼都不幹,連門都很少出,能得罪誰?」
編輯發了個嘆氣的表情包:「我知道……我會去幫你申請解除,但如果每次更新都這樣的話,對你的讀者黏性是一個很大的影響。」
我知道,這已經是她作為一個普通編輯,能幫我做到的極限了。
因此我真心實意地跟她道了謝。
「謝什麼,你畢竟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作者。」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發過來很長一段話:「說實話,織織,你這本新書成績很好,已經有版權公司過來表示想談了,包括之前的那本古言——但如果數據驟降,這些進度都會暫時中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等我放下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放在電腦旁邊的小宇航員被我拿起來,緊緊攥在了手裡。
就好像抓住了什麼虛無的救命稻草。
但我心裡很清楚。
沒有人能真的救我,除了我自己。
8
我用三天時間趕完了接下來一周的稿子,然後給江瑤打電話,說我要去學校找她。
她很驚訝:「來學校?你不是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嗎?」
於我而言,大學四年的生活實在算不上什麼愉快的回憶。何況最後我連畢業典禮都沒來得及參加,畢業證也是陸川寄給我的。
我從這裡千難萬險地走出去,就不想再回來。
小宇航員被我放在指間把玩片刻,然後隨意扔進雜物抽屜裡,我衝著電話那邊毫無破綻地笑:「想你了嘛,好歹研究生食堂的飯還不錯,再回去吃一次也行。」
最後我跟江瑤約好,第二天中午在研究生食堂一樓碰面。
「寶,最近怎麼樣?」她夾了一筷子茄子放進嘴裡,唉聲嘆氣,「導師的任務太重,都好久沒去找你玩了,也沒時間追你新文——數據還不錯吧?」
我不想讓她擔心,就沒有提榜單的事情:「都挺好的。什麼時候完結了我跟你說,你直接看全本,我給你充錢。」
江瑤一聲歡呼:「好耶。」
我低頭扒了口黑椒牛柳面,抬頭正要說話,目光忽然定格在門口。
推開玻璃門進來的那一行人裡,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陸川和蘇渺。
江瑤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诶,又遇到陸川和蘇渺了——織織,我跟你說,最近我總是在食堂碰到他們倆,有好幾次,蘇渺整個人都快貼到陸川身上去了……」
她說著,見我沒有應聲,忽然頓住。
片刻後,語氣中多了幾分小心翼翼:「你還是……喜歡陸川嗎?」
我緩緩收回目光,看著她:「為什麼這麼說?」
「當初我就看出來了,你喜歡陸川。原本我以為陸川也對你有意思,沒想到最後他和蘇渺在一起了。」
「喜歡嗎?」我笑了笑,「可能真的有過,但這種東西很短暫,沒有人能讓我喜歡太久——包括陸川在內。」
江瑤欲言又止地看著我,身邊卻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秦織。」
我微微抬頭,發現蘇渺和陸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桌旁。
雖然上次見面鬧得並不愉快,但蘇渺向來擅長偽裝,從她的神情上,看不出絲毫破綻。
她笑盈盈地望著我:「好巧啊,又見面了。」
我看著陸川。
他也看著我,眼睛澄澈,神情平靜,好像那個幾天前把我抵在床邊,充滿侵略性地親吻我的人,並不是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很想笑。
「是嗎?」我看著蘇渺,笑道,「但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你,怎麼辦呢?」
蘇渺笑容一斂。
「蘇大小姐,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臉皮太厚呢,還是人傻呢?」我毫不客氣地說,「你難道看不出我惡心你嗎?在我面前還要裝出一副同窗情深的樣子,莫非你們有錢人,都是這麼厚顏無恥?」
「秦織!」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我:「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為什麼不敢?」我毫不退讓,「大姐,我已經畢業了,你以為自己還能威脅得了我?就算我現在再給你兩耳光,學校也不會把我的畢業證收回去。」
「好、好。」蘇渺咬著牙冷笑,「是我小看了你,秦織,那我們就走著瞧吧。」
她掃了身邊的陸川一眼,轉身走了。
蘇渺離開後,陸川並沒有跟上去,反而站在原地,垂下眼,直直望著我。
我衝他挑了挑眉:「不去追,不怕人跑了?」
「我隻怕你跑了。」陸川伸出手,把我粘在額頭上散亂的鬢發撥到耳後,然後低聲說,「胃不好就少吃點辣,我周末去看你。」
說完就離開了。
他走的,是和蘇渺完全相反的方向。
江瑤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等等……這是什麼情況?寶,你和陸川??」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
「你……我……陸川他……」
我好笑地看著她:「不至於不至於,都是成年人了,單純的生理關系而已。」
江瑤看上去更恍惚了。
吃過飯,她還要回實驗室,我們幹脆在食堂門口告別。
臨走前,她很用力地抱住我,把臉埋在我肩頭,小聲抽泣:「我好恨蘇渺啊……織織,你和陸川之間,不該是這樣的,你和陸川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啊,我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我和陸川走得最近的那段時間,江瑤剛結束了一段歇斯底裡的失敗戀愛。
那段時間她很黏我,有天晚上我們躺在一張床上,臨睡前,她湊到我耳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織織,雖然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談戀愛了,但是看到你和陸川能好好的,我還是好開心啊。」
我沒有回答江瑤,隻是抬起手,一下一下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
她哭了半天,終於止住眼淚:「織織,有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會竭盡我所能去幫你的。」
「好。」
我目送著江瑤走遠,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拐角,才緩緩收回目光。
我沒有動。
因為陸川就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我。
深秋的風掠過他發梢,斑駁的樹影落下來,一瞬間,我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候,他還沒和蘇渺在一起,我們也沒有形同陌路,我心裡還裝著對未來的期待,和陸川一起走在深秋的梧桐大道上,被飄落在我頭頂的葉子嚇了一跳。
「好冷啊!」我一邊搓著手一邊跟他吐槽,「說好的南方的秋冬很暖和呢?又湿又冷,比我們北方誇張多了。」
然後陸川忽然停下腳步,進了旁邊的奶茶店。
片刻後,他拎著一杯奶茶走出來,遞到我手裡:「熱的,捧著暖手吧。」
那是一杯芋泥荔枝奶茶,三分甜,和我的喜好完全吻合。
我一邊扎吸管一邊問:「你不喝嗎?」
「嗯,我不太喜歡甜食。」
我十分豪爽:「那你喜歡什麼呀?我請你吃!」
陸川側頭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就研究生食堂吧,一樓的黑椒牛柳面還不錯。」
……不能再想。
我刻意忽略從心底深處漫上來的劇痛,勾著唇角衝陸川揮揮手:「我先回家了。」
轉身剛走了兩步,他就追了上來:「我送你到學校門口。」
我猛地停住腳步,轉頭看著他。
「陸川,不要送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從回憶中抽身,努力壓抑住快要流淚的衝動,「你也要記得,你在做什麼。」
陸川伸出手來,像是要抓住我,但指尖隻是輕輕擦過我手腕,就垂落下去。
我的手腕一片冰涼,他的體溫卻滾燙。
我擦了擦發紅的眼睛:「我真的要回家了。」
說完,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9
到家後沒多久,我就收到了一份外賣。
那是一杯熱的芋泥荔枝奶茶,三分甜。
——在那個時刻,陸川腦海中浮現的,與我是同一幅畫面。
這種無聲的默契,源於曾經那段親密到近乎曖昧的關系,然而後來分崩離析,於是默契卷土重來時,反而成了插入我心髒的一把利刃。
我壓下疼痛,把奶茶放到茶幾上,盯著它,半晌沒動。
這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