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我想多了。
他問:「你在幹什麼?」
我當即又掐了黑貓的脖子,提起來給他看:「殺貓。」
我臉上帶了怒容:「這貓欲對我不軌,還將我丟到貓薄荷裡,想逞獸欲。」
黑貓跟死了一樣,任我怎麼掐都不再動。我被薄荷燻得飄飄然,忍不住開始打滾,這一滾就將手裡的黑貓給扔了出去。
太快樂了。
道士慌忙探了探貓的呼吸,發現還活著,松了一口氣。這下,又變成了我熟悉的道士。
我滾打到他腳下,忍不住抱著他的腿,喵嗚叫了一聲。我當貓當習慣了,一抓到衣服就忍不住勾住往上爬。
但我忘了,貓的重量和人的重量是不一樣的。
貓能順著人褲子爬,單人一順著爬,道士的褲子就要往下掉。
道士的臉當場紅了,拼命伸手拽自己的褲子,結結巴巴地讓我松手,說人貓殊途,他誓死不從。
我當即怒了,爪子彈出,幾下就將道士的褲子和袍子給撕成一條一條的,然後滿意地抱著布條在薄荷裡翻滾。
「貓妖!」衣不蔽體的道士咬牙切齒,慌張得根本不知道要護上面,還是要護下面,「別太過分。」
我反手又是幾爪子撓過去。
聒噪。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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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道士將變回貓的我給抱了回去。
至於黑貓,被小道士忘了個徹底。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薄荷地裡了,而是回到了道士熟悉的小屋,墊著我最軟的墊子,蓋著我心愛的小毯子。
道士的臉上帶著抓痕,雙眼青黑,神情疲憊。
我卻神清氣爽,喵嗚一聲就當跟道士打招呼了。
道士指著自己的臉和一旁撕成布條的衣服跟我算賬,我死貓不怕開水燙,擺爛到底:「喵嗚,貓貓沒錢。」
道士氣笑了:「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麼?」我反問。
「你什麼時候能變成人的?」道士說。
我揣著爪爪,回答得理直氣壯:「我一直都能變成人。」
道士也不知道想起來了什麼,臉都扭曲了:「那你騙我不會化形!」
「你傻怪我嘍?而且人形也沒什麼好的,不如我貓身萬分之一的美貌。」我絲毫不覺得有問題,「我本來就是貓,根本不稀罕做什麼勞什子人。」
道士被我的詭辯懟得無話可說,最後才弱弱地譴責我:「你應該早點說的,男女授受不親,我,我……」
磨磨唧唧的,人類就是麻煩。
「人貓有別,不講這些虛禮。」我貓爪往地上一拍,氣勢十足,扯著嗓子就吼:「不就是看過你洗澡嗎,不就是讓你給貓洗過幾次澡澡,冬天抱著睡過幾次嘛。貓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我吼得太大聲,震得外面的貓都跑過來看熱鬧。
小道士唰地一下臉爆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後,奪門而出。
那身影怎麼看,怎麼像落荒而逃。
我撐著貓臉嘆氣,人類呀,就是這麼麻煩。
一個個,鬼心思多得很。
再說,我就一隻貓,躲什麼躲。
道士躲了我好幾天,我貓行之處,道士必定閃開,好像我怎麼著他似的
人類,就是矯情。
真煩。
那天,我逛到了後山,突然聽到了道士的聲音。
他似乎在跟什麼人說話。
我當即就好奇了,這山裡除了道士,就是貓,唯一能跟他說話的就是我了,他在跟誰說話。
我輕手輕腳地湊過去,並發現跟道士說話的,竟然是隻黑貓。
一人一貓,似乎在激烈地爭吵。
黑貓舔著爪子上的上口,一開口就是少年的聲音:「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她也不會這麼對我。你怎麼不去死,你死了,她就……」
剩下的話我沒聽清,但猜也能猜得出來。
道士好聲好氣地解釋了幾聲,那少年卻不聽不聽就不聽,音量還越來越高,夾雜著貓悽厲的叫聲,以及道士的悶哼聲。
我一看就怒了。
黑貓竟然抓傷了道士。
道士我抓可以,其他的貓爪不行。
好你個黑貓,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找小道士的麻煩了。這幾年還是小道士偷偷養著你,要不是看到道士的份上,我早就咬死了你了。
如今,你竟然恩將仇報。
我跳出來對著黑貓就是一頓胖揍。我按住黑貓的脖子,爪子幾乎抓破了它的眼睛:「敢動我的人,我弄死你!」
「你殺了我無數次,也不差也一次,反正你一向對我狠心,南喬。」黑貓悽厲地叫了一聲,不退反進,勾著我的爪子陷入它眼睛裡,鮮紅的血染紅我雪白的皮毛。
南喬,我的名字。
這人間根本無人知曉。
我一怔,想也不想就將它甩了出去。
黑貓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半晌後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抬起血汙不堪的腦袋,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我。
那一眼蝕骨銘心,愛意炙熱,恨意滔天。
也不知它對我哪來的愛意。
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情劫每一次死的樣子,一次比一次恨,一次比一次絕望。
我看到他的靈魂在悲鳴,一聲聲叫著我的名字:「南喬!」
「滾!」我對著那些畫面怒吼,也是對著黑貓怒吼。
黑貓的眼中的恨意漸漸灰敗,最後化為一片死寂,就這樣它拖著一瘸一拐的身體離開。
10
我怒氣未平,對著沉默的道士就是咪咪嗚嗚一陣抱怨。
我平白無故被人選做了情劫,硬是被拉著來人間一遭,心裡極度不平。他還有什麼理由恨我,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這三界之中,誰不知貓妖最為涼薄,養不熟哄不熟,掏心掏肺隻會換來狼心狗肺。非得心甘情願,貓妖才會低下高傲的頭顱,屈尊降貴地施舍一次。
突然,我爪子被握住。
我低頭一看,是小道士正拿著帕子給我一點點擦爪子和身上的鮮血,最後又順了順我凌亂的皮毛。
我一聲不吭,他也不言語。
直到我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絲血跡,他才抬起頭,鄭重地指著自己:「休思,我名休思。」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說起來,這還是我一次知道小道士的名字。以往我叫他小道士,他叫我貓兒,互不通名字,以後各走各的路,也就不用牽掛。
但不知怎的,我一聽就這名就耳熟,眼前便閃過無數的畫面,但都零零碎碎的,還沒來得及看清,就消失不見,隻留下鈍鈍的疼和茫然。
我的迷茫隻持續了一瞬,隨即又開始沒心沒肺:「你這名字倒跟我有緣,誰給你取的?」
小道士搖頭:「我也不知道,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叫這個名字。你為何叫南喬?」
我白他一眼:「自然是爹娘取的。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我們貓妖姑娘皎皎如月,高高在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思,都能得的。不可休思,思也沒用。」
小道士一怔,隨即想到了什麼,笑了:「倒是符合你。你那情劫不就是對你不可休思,思也沒用。」
「其實,我是有苦衷的。」我扒拉扒拉小爪子,嘆了一口氣。但過去了老半天,我那個苦衷還是沒編出來。
貓的頭太小,腦子就不好使,長篇大論的謊言實在是太難為貓了。
所以,我頂著小道士洗耳恭聽的目光,如慈母般拍拍他的頭發,強行挽尊:「說出來你也不懂,你太小了。」
跟我們這動不動生百上千年的歲月一比,可不就是小娃娃。
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惡毒不可救藥的,非得逮著我那情劫殺個千百次,虐身虐心。
不過是,我一見到他就惡心,就好像我們有天大的仇怨一般,橫在心裡千年萬年的,非得不死不休。
所以,他選我當情劫,可不就是把自己送到我手裡虐嘛。
一想到我那情劫現在也成了貓妖,說不定活個千把年,我心裡的膈應如山傾海嘯而來,騰地一下子就往外跑。
小道士在後面追:「你去幹什麼?」
「殺了那黑貓。」我頭也不回,跑得飛快,轉眼間就將道士給甩得看不見影子。
他剛才似乎說了什麼,但我一個字也沒聽清。
若現在不殺,說不定以後能吊著我打。將所有的危險掐滅在萌芽中,乃是貓這麼多年的生存智慧。
11
我在山裡尋了一圈又一圈,竟然找不到那隻黑貓。
莫非那隻黑貓知道我又要殺它,所以跑了?
我抽著鼻子嗅了嗅,但我又不是狗,什麼也沒聞到。
殺不了黑貓,我憋了一肚子的氣,跑到藏情劫屍骨的山洞裡,打算拆屍骨出出氣,再來個戳骨揚灰什麼的。
但我還沒進洞,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氣。
我探頭一看,看到黑貓屍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漂亮的皮毛骯髒,流出的血還帶著熱氣。
看樣子,剛死沒多久。
奇了怪了。
我繞著黑貓的屍體轉了一圈又一圈,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是誰下的手,還扔到我存屍骨的山洞中。
這個山洞,我也沒給誰說過。
等等,我還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山洞。
我用了妖法,回源溯影,當即目瞪口呆,差點崴了我的貓爪。
我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小道士,他就跟換了一個人一樣,面無表情地捏著黑貓的脖子,扔到了地上,又畫了一個陣法。
我也跟著看這個陣法,竟然是一個鎖魂陣。將靈魂鎖住慢慢消磨,直到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情劫是仙君,靈魂無比強大,魂是鎖不住的,隻會有所損耗。
可是,道士怎麼會……
我懷著重重疑惑離開山洞,在山中轉悠了老半天,最終還是決定找小道士問個明白。小道士正蹲在溪水邊處理魚,去腮刮鱗剖肚,刀片翻飛,魚片碼得整整齊齊放在盤子裡
手法想當漂亮。
我吸溜了一口口水,蹲在那裡等他給片生魚吃。
反正我是貓,吃生的吃熟的都無所謂。
小道士給我吃。我嗷嗚一聲就撲了過去,吃得心滿意足,至於其他的早就忘光了。
為啥我這些年不舍得離開,實在是小道士太好用了。想吃生魚他抓,想吃熟的他煮,想吃小魚幹他曬,我想吃其他的,隻要人間有的,他也會想辦法給我弄來。
看在他這麼上道的份上,我就將心中的疑惑壓下。
算了算了,他隻要不是我那情劫,又不害我,他做什麼管我什麼呢!
道士看著我狼吞虎咽,縱容地笑了。等我吃完,又給我擦幹淨了嘴巴和爪爪,最後握住我爪子問:「你可有事要問我?」
我搖頭,理直氣壯:「沒有。」
做貓呢就要不求甚解,這才能快快樂樂。
他有些驚訝:「你不問我是誰?」
我這貓吃飽了就過河拆橋,斜著眼睛看他:「關我屁事。」
道士大笑,看起來非常開心。
他開心了我就不開心了,跳上去撓了兩爪子,撓得他笑聲戛然而止,一邊臉都有幾道抓痕,我才罷休。
12
從那以後,道士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對我更加寵溺了。
他以前愛貓,是愛所有的貓。
現在,他隻愛我這個貓。
剛開始我不以為意,但漸漸的,我發現不對勁了,他對我簡直我無所不應了。
後來,他將所有的貓都遣散了,不管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那天我醒來一看,一隻貓也沒有,驚得我以為我那情劫發瘋,打算殺了天下的貓。
道士卻不慌不忙,說他送人了。
我卻不信。
道士這幾年住在這窮山僻壤,不,是深山老林,別說是人了,連隻狗都少見,有認識的人才怪。
我懷疑,他將貓給扔了,捉著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