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驕傲地將一架架屍骨指給道士看,將每個情劫的來歷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還有怎麼殺的。
道士道:「即是命中情劫,更不該這般涼薄無情,他死了,又該如何渡情劫?」
「所以,不渡劫呀。我不想幫他渡情劫,他隻能死了。」我撐著貓臉嘆氣,「連隻貓都不放過,實在是畜生不如。」
道士再次震驚,差點抽出他的誅魔劍替天行道。
我好不委屈:「人家拿我渡劫,我隻能殺他了。我就一隻貓,懂什麼愛恨情仇,自然是隨心所欲。」
他竭力辯駁:「不是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殺人乃天道不容。」
「我不修佛,要浮屠有何用?你一個道士,更不用浮屠。」我歪頭看他,「要不,你想個辦法讓他形神俱滅,以後再也找不上我了。」
道士被我的厚顏無恥震驚。
道士看我,我看道士,氣氛就這樣僵住了。
這時,道士突然開口問道:「你可會化形?」
我謊話張嘴就來:「不會。」
事實卻是,我千年前就能化形了,但我驕傲於一身貓皮,向來不以人形示人,隻以貓兒形象亮相。
人類除了頭上長毛,其他的都光溜溜的,哪有貓一身毛好看。
「怪不得。」道士聲音柔了下來,「你都沒修成人身,自然不懂。以後,你就跟著我,等你化成人形,再去應劫。」
「要是不等我化形,我情劫再來了呢?」我問。
道士想了想:「你殺,我不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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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士的觀念中,跟一隻還沒化形的貓妖渡情劫,那是禽獸所為。
我爬上了道士的頭頂,站得高看得遠,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路上,道士問我,想要什麼的道侶。
我頓時眼睛亮了,勾著道士的頭發比劃著:「毛要亮、要軟、要滑、要多,耳朵要軟要好妖,最好是大眼睛,健壯一些的,體型也不能太大,腿不能太短,不要折耳貓,不要奶牛貓,更不要橘貓,不要大臉盤子貓。獅子、豹子、老虎體型太大了,跟貓不配……」
總而言之,我要隻美貓。
6
我跟著道士來了他的住處,頓時驚呆了,他這裡養了好多好多的貓,白的、黑的、花的,大的、小的,我略微一數,竟然有十幾隻,個個養得膘肥體壯。
隻不過這些都是凡貓,養得再好,也比我少了幾分的靈氣和美貌。
小道士猶豫地跟我說:「要不,在這裡面你選一個?!」
這還不算,他竟然還抓了一隻公貓往我身上湊:「我看這隻挺符合你要求的。」
我當即大怒,踹飛了公貓,貓爪子又呼上了小道士的臉,抓出幾條血痕來。
想我堂堂貓妖,美貓中的美貓,看不上仙,看不上人,又怎麼可能看上這些獸性未脫的凡貓。
簡直是羞辱,簡直是恥辱!
道士「嘶」了一聲,痛得臉都扭曲了,大眼睛中充斥著不敢置信:「你,簡直……」
唰!
我又亮出了爪子,貼在小道士的臉上,威脅:「簡直什麼?」
他敢罵我,我就敢抓花他的臉,讓他從此沒臉見人。
果然,小道士閉嘴了,隻面無表情地抹掉臉上的血,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索性也睜大了眼睛,嘴裡喵嗚喵嗚地罵個不停。
反正我說的是貓語,他一句也聽不懂。
他桃花眼沒我貓眼大,瞪著瞪著他就敗北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是小祖宗,都聽你的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我舔舔爪子,滿意地喵嗚一聲爬上道士的身體,又蹬鼻子上臉:「我餓了,小道士你給我弄點吃的。」
我指使人起來,簡直不要太得心應手。
小道士不動,我立馬揣著小爪爪,睜著大大的眼睛歪著頭看他,再附帶一聲軟軟糯糯的「喵嗚」。
小道士立馬拜在了我貓皮之下,心甘情願地掏出自己所有的吃食,堆在我面前,讓我吃個夠。
我特別滿意,這小道士真上道。
所以,我決定,這段時間跟著小道士混。再者,要是賊老天再劈我,還能拉小道士分點壓力,給我抗幾道雷劫。
我真是聰明。
小道士是非常愛貓的。
平時就喜歡抱在懷裡盤貓,撓撓脖子,摸摸腦袋,捏捏爪子,寵溺得不得了。唯有我,高傲著一張貓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一人數貓。
道士待我是極好的,貓窩是最軟的,小魚幹是他親自做的,從山中的溪水中撈的最肥美的,精心制成的。
我剛吃到小魚幹的時候,感動得貓貓淚如泉湧。
自從那殺千刀的情劫整出幺蛾子,我就沒好好吃過東西,又多久沒吃小魚幹了。我將這筆賬也算到了情劫頭上,決定,下次見到情劫讓他一輩子隻吃素。
不過貓多小魚幹少,每次我都十分兇悍地從眾貓嘴裡搶食,將小魚幹全都劃拉到自己碗裡。
道士語重心長地教育我:「你是貓妖,活了上千歲了,它們是你的小輩,不能跟它們搶。你愛吃,我再做就是。」
我四隻瓜子緊緊護著碗,咪嗚咪嗚地表示拒絕。
想讓貓貓讓出食物,不可能。
除非我死。
道士無奈,隻能另給它們做飯。
我吃得心安理得,更加心滿意足。
7
小道士對貓這般好,好到我想犯賤試探小道士的底線,看看他能有多寵貓。
他有吃的,我得撈上來嘗嘗,好吃的我吃,不好吃的他吃。沒我愛吃的,我就掏我的存貨,在他頭頂咔咔咔,碎屑掉得他滿頭都是。
他也不急,自去清洗,甚至還高興終於有跟他說話了。
偶然見到路過的鳥,我一爪子下去,帶著毛就往嘴裡塞,吃不了的毛,自然是吐在道士的頭上,做成鳥窩。
第一次,小道士還算驚奇:「你竟然還吃生的,真厲害。」
第二次,他無奈:「下次能不能不要在我頭上吐毛。」
第三次:「小祖宗,你別太過分。」
第四次咬牙切齒:「貓妖!」
如此幾次下去,道士發飆了。
那次,我爪子正扒拉鳥毛,將鳥血灑在他頭頂,又將骨頭丟到他飯碗裡,小道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拽下,扔得遠遠的:「老子受夠了。」
我四肢著地,吐掉嘴裡的毛,再次嘆了一聲「人心不古」,現在的道士真是對貓,還真是沒耐心得很。
但我絲毫沒有生氣,除了對我那情劫,我對兩腳獸寬容得很。
我跳起來繼續趴在道士的頭頂,貓言貓語一陣,他自然消了氣,抱著我去拿小魚幹去了。
這道士,可處。
就這樣,我跟道士處了一年又一年。
這幾年,小道士的貓生貓,一窩又一窩,從以前的十幾隻發展成幾十隻。那些小貓一個個皮得很,爬高跳低,上房揭瓦,拽我貓毛,咬我貓尾,我打個盹醒來身上就掛了好幾隻貓。
我冷著貓臉將它們一個個踹下去。
這些小貓讓我煩不勝煩。
為了報復這些大貓小貓,一到飯點我就將它們的小魚幹統統搶過來,扒拉到自己碗裡。我一個貓吃,讓所有的大貓小貓都看著。
不聽話的,打服。
順理成章的,我成了這裡的貓霸。
就這,臭道士還樂此不疲地到處撿貓。
後來,他撿了一隻賊漂亮的黑貓,絲綢般的皮毛,矯健的四肢上隻有爪子上點綴著一圈白,金黃色的眼睛圓溜溜地盯著我,低低地喵嗚了一聲。
除了太黑外,簡直是按照我理想型長的美貓。
我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小道士一臉討好地將它遞到我跟前:「你看別的貓都生了好幾窩了,你還是一隻貓。你知道你看不上其他的貓,但這隻貓挺漂亮的,跟你挺般配的。」
般配,般配個毛呀。
我氣得毛都炸了,跳起來一爪子撓在了道士臉上,又跳上去扯著他的頭發好一通指責。
血珠順著道士的臉頰往下滴。他早就習以為常地抹了一把臉,順手使了一個道法,臉上光滑如初。
他好脾氣地繼續道:「貓兒。你看,這毛多漂亮呀,這四肢多結實~」
呵呵。
愚蠢的人類。
肉眼凡胎,簡直跟個睜眼瞎沒什麼區別。
他根本就看不出這黑貓內裡住著個仙君,就是我那殺千刀的情劫。
我跟那情劫鬥智鬥勇上千年,他再怎麼投胎轉世,我也能一眼就認出來。別以為轉世成了我夢中情貓就能接近我,老娘葷素不吃。
黑貓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小心翼翼地靠過來磨蹭我腦袋,我一爪子拍過去,怒吼:「莫挨老子。」
黑貓被嚇得耳朵都背了起來,縮著身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那湿漉漉的眼睛,誰看誰心軟。
道士就心軟了,磨蹭著要給它說情。
但我向來心硬如鐵,見它還不走,直接爪子開撓,將它打得抱頭鼠竄,再也不敢靠近我為止。
此後道士再動給我找貓的打算,我直接撓花他的臉,直到他從此打消這個心思。
那隻黑貓也被他遠遠地養在外面,不敢靠近。黑貓偷偷跟過我幾次,一被我發現了,就被撓得滿身開花,悽悽慘慘。
到最後,它每次看到我就溜,我也就不再管它。
誰知道,這一不管,就出事了。
8
道士也勸過我幾次,但我義正言辭:「貓本涼薄,他自己選的,活該受著。」
幾年後的春天,道士養的貓又開始了成雙成對。
我不堪公貓們的騷擾,打得它們屁滾尿流,道士天天忙著勸架,又是求公貓們老實一些,又是求我手下留情,別對這些後輩下死手。
我不勝其擾,抓了道士幾爪子後,就背著塞滿小魚幹的包裹,叼著我最軟的貓墊子和小毯子出走。
這地方,沒法待了。
我尋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放好貓墊子,藏好小魚幹,就著清風明月就開始睡覺。還做了一個美夢,夢到我那情劫渡劫不成,灰飛煙滅了。
我樂得在夢裡笑出聲。
但笑著笑著,不對勁了。
身上怎麼那麼沉。
我唰地睜開貓眼,看到旁邊靠著一隻神駿的大黑貓,一邊磨蹭我的脖頸,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身上縈繞著淡淡的妖氣。
是那隻大黑貓。
幾年不見,它竟然也成妖了。
它見我睜眼,啊嗚一口叼住了我後頸,後頸乃是貓的命門,一被拿捏,我當場手腳就軟了,隻一張貓嘴還在頑強地罵罵咧咧。
黑貓比我大不少,叼著我就輕盈地跳了下去,將我甩在一塊薄荷地裡。
我一頭栽在醉人的氣味中,差點嘿嘿傻笑出來。
等等,等等,是薄荷。
我努力地撲騰著爪子就要站起來,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頭一軟又栽倒在薄荷上,內心又湧上來極端的開心和滿足。
月光下,黑貓緩緩向我走來,低頭親昵地與我依偎在一起,甚至舔了舔我頭頂的皮毛。
殺千刀的,我當初就該殺了這隻貓。
我心頭火氣,在黑貓又要蹭我,甚至往我身上爬的的時候,我忍無可忍,突然化成了人身,軟軟地趴在地上。
黑貓疑惑地叫了一聲,又嗅了嗅,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變成人。
「找死!」我兇神惡煞地扣住黑貓的脖子,纖長的手指骨一使勁,黑貓就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金黃的大眼睛滿是悽然。
它在用貓語控訴。
控訴我冷心冷肺,鐵石心腸。
它問我:「為什麼,我隻是喜歡你而已。」
我冷冷一笑:「那又如何?!」
喜歡我的多了,你又是老幾。
黑貓頹然地放棄掙扎,閉著眼等死。我正待取了它性命,突然聽到道士的聲音:「貓兒,是你嗎?」
「是我。」我回頭看去。隻見道士迎著清風明月而來,踏著一地的如水月光,衣袂飄飄,如魅似妖。
我從未見過這般的道士,不由有些發怔,手下也松了兩分。
在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他身後飄著兩條大尾巴,毛茸茸的,看起來就非常好摸,似乎還有點眼熟。
大尾巴,毛絨絨的。
我一定是薄荷吸太多了,產生了幻覺。
果然,我搖晃了三次頭,道士身後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