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無奈就帶著我下山轉了一圈,果然,我在人間的幾戶人家看到了熟悉的貓。
道士說:「這些年天下太平,有富貴人家就想聘幾隻貓。這些貓在我這裡,被你欺負,我也隻偏心你,不如送給別人。」
瞧瞧這話說的,好像真偏心我一樣,那還不是本貓爪子厲害,揍得了貓,撓得了道士,武力逼迫、毛絨絨的皮毛誘惑,才得來說一不二的地位的嗎。
不過,算他識相。
我獎勵他摸了我尾巴一下,這一摸,他眼睛蹭的亮了,我似乎又看到了兩條毛絨絨的尾巴從他背後升起,皮毛柔軟,漂亮蓬松,跟我的貓尾產生了呼應。
就好像,那兩條真的是我尾巴一樣。
我的尾巴隱隱作疼,撕裂般的疼痛從尾骨一直傳到心髒,就好像我真的斷過尾一般。
我說:「道士,你尾巴哪來的?」
道士卻看不見,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尾巴。不過,他說:「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我被好幾條大尾巴緊緊包圍著,她讓我不要怕,她會保護我。」
我恍然大悟,但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在山下,我肚子餓了,他問我想吃什麼,我有意為難,張口就來:「想吃龍肝鳳髓神仙心。」
道士沉默半晌,才送了我一個「滾」字。
但當天晚上,他就獵了一條蟒蛇,抓了一隻賊漂亮的錦雞,讓我先將就著。
神仙心實在沒有代替的,他想來想去,說:「人間沒有神仙,但有天子,等過段時間我功法大成,就去將天子的心掏來給你吃。也算是神仙心了。」
當即嚇得我嘴裡的小魚幹都掉了,懷疑這貨被人奪舍了。
人間的天子,不比尋常人,殺了那是要遭天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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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他也不像被奪舍的樣子。
還是說,小道士入魔了?!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得來了一句「我隻想你開心而已」。
我頓時覺得,道士也變傻了,貓得趕緊離開才是。
可沒等我離開,天子的心就送到我跟前,血淋淋的,還帶著熱氣,一跳一跳的。道士笑得溫和:「南喬,我將神仙心給你弄來了,你是要生吞,還是要熟食?」
我喵嗚一聲跳了起來,指著他鼻子罵。
我雖然吃生的,但從不吃人。
等我罵累了,道士才不慌不忙地補充:「這是你情劫這世的心。我掏了他的心,又將他的屍骨放到了山洞裡,又畫上了鎖魂陣,將他的靈魂和這具身體鎖死,再也不能輪回轉世,來你渡情劫了。」
「他的靈魂隻會附在屍骨上,看著自己慢慢腐爛。而你,自由了。」
小道士最後一句說得又輕又柔,聲音都顫抖了起來。而我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當即不跳了也不生氣了,變臉如翻書,在為情劫遭難而高興:「掏得好,做得棒。不過這心我就不吃了,髒,你喂狗吧。」
道士從善如流。
後來,我想想不對,怎麼道士也能認出我那情劫的轉世來了。
道士呵呵一笑,說:「你猜。」
然後他就挨了我幾爪子,爪爪見血。
13
本以為這世的情劫死了就死了,但壞就懷在他如今是人間的天子,還是少年天子。
天子被掏了心,非同小可。
人間大亂,天地變色。
我跟小道士見勢不妙,又窩回了山裡。
山裡跟人間乃是兩個極端,也無風雨也無雷鳴,就我和道士一人一貓。道士偶然也會要求我變回人,但都被我拒絕了:「不行不行,我這麼漂亮貓幹嘛要變成醜陋的人類。」
道士無可奈何,也就隨我了。
那天,山裡的天突然變了。
我放情劫屍骨的山洞突然冒起了衝天的黑煙,無數天雷滾滾劈在上頭,幾乎跟以前追著我打的天雷媲美。
出什麼事了?
我正想跑過去看看,卻被道士一把抓住塞回懷裡:「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人一貓來到山洞前,這時,天雷也近了尾聲,隨著最後一聲巨響天雷消散,裡面傳來一陣嘶吼聲,還有衝天的魔氣。
我跟道士對視一眼,心裡有股不秒的預感。
果然,山洞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是渾身魔氣翻滾,臉上長滿詭異花紋的少年帝王,被道士掏心而死的,我那世世代代的大冤種情劫。
他竟然入魔了。
然後,我就知道了,他渡劫完全失敗,由仙君變為魔君。
情劫再也不復。
「你是來殺我嗎?可惜,你再也殺不了了。以後,我就變成你的情節,你的死劫,你的愛人,你的丈夫。而他,照樣灰飛煙滅,永生不復。」
魔君抬眼望過來,嘴角綻開一個陰鸷嗜血的微笑,他這一笑,魔氣就跟燒開的熱水一般沸騰起來,鋪天蓋地向我們撲來,撕扯著我們的身體,侵蝕著我們的靈魂。
我被道士護在懷裡,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我眼睜睜地看著道士被魔氣撕扯出一道道傷痕,魔氣順著傷口鑽入到身體中,那一刻,我心是劇烈疼痛的。
那些疼痛,我仿若感同身受。就好像是打在我皮毛上,傷在我骨頭上,將我的心一點點挖空。
似乎,我也曾經經歷過這些。
久遠的記憶猝不及防地攻擊著我,我的眼睛漸漸泛紅,吐出一個叫了無數次的名字「休思」。
這一聲「休思」換來了道士的眼淚,他低下頭,繾綣纏綿地看著我:「你終於想起我來了,南喬,喬喬。」
道士的血滲透了我的皮毛,眼淚打湿我的額頭。
在腥風血雨中,我們深情對望。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我問他。
道士說:「那次月夜,我看到了,知曉了你的名字,就慢慢想了起來。」
是了,我當初為他下了禁制,隻有見到我人形的樣子,知曉我的名字,封禁的記憶才會慢慢解開。
如果不能相逢,那就永遠不要記起。
「難怪我一見你就歡喜,原來早就命中注定。」道士說。
「我也是。」不然,當初就不會跟他走,大約當初心裡就覺得親切。
我扒拉著他手臂要爬出來,他卻將我按在懷裡。卻在我強硬的要求下,放任我爬到他肩膀上。
我看著魔君,不帶絲毫的情緒:「你這又是何必?」
「何必?!」魔君冷笑,眉目間被魔氣渲染得妖異詭美,那恨意卻是沉甸甸的,對我,對休思。
「那要讓我看著你們雙宿雙飛嗎?一世又一世,我任你殺任你罵,任你蹂躪解氣,將一顆真心捧到你面前踐踏,而你是怎麼對我?!沒有憐惜,沒有情意,日日盼著我死,還給我當老母,你就這般厭惡我嗎?」
「為什麼?」他聲聲泣血,字字含恨,「我到底比他差在哪裡?」
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何我與他糾纏這麼多年,我對他依舊無愛。
讓他一個情劫,渡成了無情劫。
他不甘,他憤怒,將自己逼入了魔。
「因為我不喜歡你呀。所以,你在我眼裡不如狗,真心想踐踏就踐踏了。差不差,你說了不錯,我說了算。」
我奇怪地看著他,都入魔了,腦子還轉不過來彎。也是,能轉過來彎,也就不會入魔了。
14
我與小道士相識在很早很早以前。
我當時剛修出第三條尾巴就去人間禍禍去了,整天仗著一張漂亮的貓皮騙吃騙喝,這一騙就騙到了當朝的國師身上,蹬鼻子上臉,在國師的頭上作威作福。
一隻貓活得比大爺還大爺。
國師脾氣好,縱著我,自己都不讓人服侍,偏偏給我配了很多的奴才,伺候我吃喝拉撒,養得我如同廢貓一般,完全忘了自己是個貓妖。
貓性本賤。
而我賤中之賤。
我爪子一賤,國師桌案的東西就遭了秧,摔得噼裡啪啦,不管是多名貴的,在我爪子下沒三個回合就摔得粉身碎骨。
國師為此,還專門將擺件換成了耐摔耐的,我磨了幾次爪子後,就沒興趣了。
然後,我又盯上了國師喝水的杯子,摔了七八十來次,爪子伸進去無數次,也嘗過一次,但那水太苦了,貓嘗了一次就吐著舌頭走了。
等我放過他的杯子,就對他的書和紙感起了興趣了,全都印滿了小梅花。
後來,國師忍無可忍,抓著掙扎不斷的我就要關進籠子裡。但好巧不巧的,我化形了,在他手上化形了。
我們大眼瞪小眼,我趁著國師沒反應過來,伸著腦袋就是一頓亂蹭,蹭得國師臉通紅,手跟燙到了一樣,松了開來。
而我,就啪嘰一聲掉到了地上。
國師喜歡貓,自然也喜歡變成貓的我,再怎麼惡劣的性子和行為,隻要一想到這是貓呀,就理所當然了。
我被人縱得習慣了,就離不得他。以至於後來愛上他,就太正常了,畢竟誰不喜歡偏愛自己到沒原則的人呢。
即便是養寵物,那就養吧。
反正平時是我撓他。
然後呢,然後,我與國師外出遊玩的時候,被當朝的小皇帝給發現了,少年愛美,男人愛色,見色起意太正常了。
小皇帝是天之驕子,天底下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他哭著喊著要納我當妃子,我對他愛答不理,生氣了,甚至亮爪子就撓。
他在我這裡討好未果,就直接向國師要,索要未果就開始出幺蛾子。
這蛾子出了一次又一次,國師寬容能忍,我不能忍,我是直接殺到了皇宮,爪子架到了小皇帝脖子上,威脅他再胡攪蠻纏就殺了他。
小皇帝明面上答應,暗地裡卻動了殺機,暗地裡招了驅妖師在宮裡布下重重陣法,殺國師囚貓妖。
國師重傷,我一被囚就是好幾年。
我對不喜歡的人向來不假臉色,那幾年我都是貓形,任他如何,硬是不變成人。
後來,國師重傷要死了,小皇帝抬著國師來看我,本想讓我死心跟他。
那時,國師的頭發都白了,明明是修道之人,本該生機無限,他卻危在旦夕。他憑著最後一口氣,將全部的修為給我。
他說:「我心愛的姑娘皎皎如月,明眸善睞,冰雪可愛,我對她呀,相思不休。她生來是貓,愛恨隨性,不該被囚禁,不該這般活著……」
然後,生機斷絕。
我放生痛哭,極度悲傷之下,衝破了被加在身上的桎梏,殺小皇帝和驅妖師後,我以兩尾為他新生的身體,以全部的修為和一半的神魂為代價,祝他復生。
隻可惜,我殺了小皇帝,雷劫加身,也牽連到剛復生的他。他隻來得及擁抱我一下,就輩劈成了小孩子,而我變成了貓,不知何時能恢復人身。
臨了,我用最後的妖力給他下了一道禁制,讓他忘了我。
我告訴他說:「南有喬木, 不可休思。你對我相思不休,你就叫休思吧。」
當他再次見到我的人, 知曉我的名字,就會記起一切。
然後,再次愛上我。
後來, 我變成了貓崽子,丟失了全部的記憶,被現在的貓爹貓娘撿了回去,養得貓裡貓氣, 但賤氣不改, 依舊作天作地。
小皇帝不知怎的, 竟成了仙君。
他的情劫其實是愛而不得方成大道,但他成了仙君,卻依舊耿耿於懷。知道我失憶後,就去找我。
但我這貓, 向來涼薄的很,沒了記憶對他也是愛答不理。
所以, 他再安排了這次的歷劫,依舊選了我。
而我呢,一隻心無大志的貓妖,給人當情劫恐怕要虐身虐心,貓皮都得被扒幾層。
「以瓜」但偏偏, 我貓眼金睛, 沒一世能讓他如意的。
這歷著歷著,就成了生死劫。
15
魔君還在無能憤怒, 我卻不耐煩了,跟著道士一起出手。
但,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們兩個打不過就跑。
最後,還是我貓爹貓娘搬來了救兵,大家車輪戰才將他給滅得透透的, 死得不能再死。死前,他還不忘膈應我一把,念著「他愛我呀」,問我可知他的名姓,問我心裡可有一絲他。
他叫什麼來著,我還真不知道。
他在我這裡, 從頭到尾都沒有名姓,更何況有他。
仙至賤, 做了魔也是一樣一樣的。
渾身是傷的小道士心疼地捧著我貓爪子吹吹, 冷不丁他開口說了一句話:「我心愛的姑娘高高在上,作天作地、心狠手辣, 但我對她呀,依然思不休。」
這句話在我腦海中炸開,跟國師的那句話漸漸重合在一起。
我感動得貓眼汪汪,爪子捧著道士的臉, 承諾:「小道士, 以後我再也不撓你了。」
瓜子變成纖纖玉手,貓變成好看的小姑娘,我掛在道士的身上,在他臉上蓋了一個章, 說著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甜言蜜語。
以後,要是他惹我不高興了,該撓還是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