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他扶起來,準備朝大門走去,然而他突然止步,轉過身去,對陸嗪開口。
他目光堅毅,眼神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果敢和認真,鄭重其辭。
「我宋子鬱從來不是廢物!我回國子監就是來讀書的!」
陸嗪身後的一個監生立刻譏笑。
「就你?你會讀什麼書!」
宋子鬱沒有理他。
「我會向你們證明我不是廢物。」
「今年科考,我一定會拔得狀元頭籌!」
所有人哄堂大笑,陸嗪更是滿臉不屑。
但宋子鬱仍舊說著。
「我今日就在這裡立下重誓,若不能奪得狀元,我便對著你們每個人磕頭叫爹。但若是我贏了,你們就要跪下來喊我爹!」
「怎麼樣,敢不敢賭!」
眾人立刻興趣盎然,紛紛點頭。
也是,這明顯就是必贏局,一個隻知道溫柔鄉的紈绔廢物,誰相信能得狀元?
我不免也擔心起來。
雖然宋子鬱性子改變不小,但是才學,根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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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賭,未免也太大了些。
怎料他偏過頭來,眼裡是慣有的星辰光芒,熠熠閃爍。
「娘子別怕,我一定會贏的!」
9
回府後,大夫過來開了些藥,可他大都是皮外傷,需塗抹藥膏才能痊愈。
我要幫他塗,他卻死活不肯,堅持要自己來。
「這傷……太過可怖,娘子……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我沒有理他,徑直將他的衣服撕開,饒是做好心理準備,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後背幾乎沒一塊是好的,布滿血汙,腫得不成形。
我的眼淚瞬時不爭氣地就流了下來,滴落在他的背上,他立刻僵住了。
「娘子莫哭,當真是不疼的,就那幾個下太監,力氣小得跟隻螞蟻似的,怎麼可能打得會疼?」
我不想說話,認認真真給他塗抹起來,他也知無法將我逗笑,也乖乖閉起嘴來。
說實話,他這人本性不歪,又少年意氣,實有難得的赤子之心。
這樣算來,也是良配。
我全部塗好傷處,才問起科考一事。
他是我夫君,是我此生的依靠,我不能放任不管。
「實在不行,我就去求爹,他和從前的王太傅交情不淺,王太傅是帝王之師,有他幫你,興許還能一搏。」
他轉過身來,用手輕輕將我的眼淚擦去,然後笑著說。
「娘子,你一定要信我。我一定會成為今年的登科狀元!」
他直視我的眸子,一字一句。
「娘子,我的名聲一直不好,我不想再這樣一事無成,我想為你變得不一樣。」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我,他們就算長了一千張嘴,於我而言,也不過是一陣若有若無的風。」
「可你不一樣,你本是高高在上的飛鸞翔鳳,是我終身仰望無法企及的存在,是因為我你才跌落神壇,陷入泥沼,這不該是你的命運。」
「我不能讓所有人都忘卻你的光華,你應該重新回到雲端,享受萬人仰望的榮光。」
「所以我一定會考取狀元,我要讓你成為狀元夫人,我要讓那些汙穢不堪的流言不攻自破,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沈簌簌從未有過任何逾矩,你一直都是京城最華貴無雙的天之嬌女!沒有人能比得過你!」
我怔怔地望著他,甚至忘了想說的話,內心震撼之餘,隻剩下感動。
他大抵是這世上最信我的人,更是對我最好的人。
哪怕從前陸嗪對我很好,也從未說出這般震撼人心的話。
在陸嗪眼中,我也隻是眾多貴女中的一個,無趣無才,比不得劉雪鳶的獨一無二。
隻有宋子鬱,他懂我、信我、看得見我,將我視作天上的神女,尊貴非凡。
不說心動,那是騙人的。
這世上的感情最難談論,相愛更為不易。
一個人可以遇到很多人,但是真正懂自己的卻沒幾個,若是碰到,一定不要放開。
現在,我的面前正是宋子鬱,他將我真正捧在手掌心,然後用整顆心去呵護,去疼愛。
或許這就是上蒼給我的安排,也是我的宿命。
我終是點點頭:「好,我信你。」
10
自那日後,宋子鬱便將自己關在書房,整日研讀詩書。
而我和他的關系,也更親厚近密。
讀書讀累了,他便制作一些新奇好玩兒的東西送給我,什麼自動剝瓜子殼的,什麼能很快將水果變成汁的,各式各樣,五花八門。
他的腦中似乎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讓人捉摸不透。
這也讓我對他越來越懷疑,他當真是從前的宋子鬱嗎?
三個月後,科考正式開始,而我也再次憂慮起來。
反倒是他,考試前握住我的手,笑嘻嘻地同我保證。
「娘子,你就等著吧,夫君這就去將狀元給你拿回來!」
他說得輕松,殊不知這第一甲哪有那麼容易。
古往今來,也就那麼幾個。
就說兄長有一身好才學,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當年也隻是得了個榜眼。
所以宋子鬱又何必用玩笑開诓我開心。
他那賭注必輸無疑。
京城裡早就流傳那日國子監的賭局,好些人都等著看熱鬧,等著看宋子鬱跪下來,被人踐踏尊嚴,摧毀意志。
於氏自然也等著看笑話,每日在我面前陰陽怪氣,有意無意說著風涼話。
我知道,她在等,隻要宋子鬱這次輸了,那就真的成了廢物,而她就有理由將我們趕出府,讓我們自生自滅。
因此,等待放榜的時日裡,我如坐針毡。
然而宋子鬱從不焦急,依舊以逗我玩樂為主,好似一切與他無關。
他伸手輕輕撫順我的眉眼,面露心疼,有些不滿。
「娘子有好些日子不笑了,這樣不好。我最喜歡看娘子笑了,娘子笑起來時最是好看。」
可我哪有心思,依舊心不在焉。
他也不知哪來的膽子,突然一把將我緊緊抱住,而後立刻放開。
溫暖,一觸即逝。
我尚未反應過來,再看他時,已滿臉通紅,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大氣不敢出。
我如此瞧著他,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這幾個月相處,我對他早就生了情意,隻是從未有過親近。
今日此舉,還是第一次。
他一時不明所以,心裡不斷揣測。
「娘子竟然笑了!怎麼就笑了呢?難不成……她也喜歡我?」
「那我能不能……再……抱一次?她……會不會生氣?」
看著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我終是開口道:「要抱快抱,不抱我走了。」
他立刻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激動地險些就要咬到舌頭。
「啊——?」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羞紅著一張臉慢慢朝我靠近,而我也從未與人這般親昵,此刻同樣心跳如鼓。
就在這時,侍從的聲音突然響起。
「少爺,少夫人!少爺高中狀元啦!外面正圍著一堆人呢!」
我趕忙正襟危坐,不讓他看到我此刻的尷尬羞赧。
就見他死死盯著侍從,恨不能將侍從扔出去好遠。
他氣呼呼地在心裡罵:
「靠——什麼時候來不行,偏偏這時候來!差點就抱到了……」
「不行,我等下一定要打他一頓才能泄憤!」
11
我是真沒想到,宋子鬱竟真能考上狀元。
不止是我,前來宋府看熱鬧的人也都不信,於氏更是站在門口對著報信之人百般確認。
然而榜上赫然寫著:殿試一甲第一名,宋子鬱。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此時的他春風得意,手中棕玉折扇輕搖,一身紫衣金冠,面容清俊,眉眼如峰,眼眸清澈明亮,如此風流才子的模樣,竟讓我生出一股無端的敬畏感。
好似他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那一刻,我的內心有了個答案。
而他朝我眨眨眼,心裡卻顧自說著:「不過是個狀元,簡直是小意思!想我一個漢語言文學博士,整日就是研究古代科舉,考個狀元不是隨隨便便!」
果然,我的猜測是對的,他根本不是宋子鬱。
午後,當他參加完鹿鳴宴回來時,正看到我獨坐窗前在發呆,他拿來薄毯蓋在我身上。
他微微有些醉意,但那雙眸子還是澄澈幹淨,不曾被世俗燻染。
我轉過身望著他,直截了當地問:「你不是宋子鬱,對嗎?」
他身子一僵,酒也清醒了幾分,無比震驚地看著我,一時沒有說話。
然而內心焦急萬分。
「娘子怎麼會發現呢?也是,我如此高調,娘子又那麼聰慧,怎麼可能不發現!」
「現在我該怎麼辦!要不直接跪下去認錯?」
於是,他立刻朝我跪下身,滿臉自責愧疚。
「娘子,我知道錯了,我根本不該欺騙你,我應該什麼都告訴你的!」
「但其實這事太過天方夜譚,我怕自己根本說不清楚,這才一直瞞著你,你千萬不要生氣!」
其實我根本不曾生氣,真正的宋子鬱對我而言,根本隻是陌生人。
反倒是現在的他,與我的命運交纏相連,一同走到現在。
我笑了,而後將他拉起來。
「我沒有生氣,不過你究竟是誰?宋子鬱又去哪了?」
他這才長舒口氣,緊緊握住我雙手,開始同我解釋。
「我其實並非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未來。但不知如何進了宋子鬱的身體,那日他在春風樓喝酒,回去後不小心落入河中,等他被救起醒來後,便一直是我了。」
「我想他……應該是死了吧。」
我雖搞不明白,但也知這世間不乏千奇萬象,並不是我能理解的。
他臉突然紅了,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日我剛穿過來時便在街上一眼看見你,然後我就……喜歡上你了。」
「那個……娘子你放心,之前我尚未婚配,一直單身,因為我總覺得喜歡一個人是靠緣分的,若是無緣,遇到再多人也隻是過客,但真當緣分來了,不管怎麼逃,終將逃不掉。」
他望向我的眼,目光認真嚴肅,但卻絲毫不影響他眼底的溫柔風華。
「娘子,其實那晚我被灌了很多酒,我酒量並不好,所以一直昏昏沉沉的。那酒裡被下了藥,後來我被送進客棧的房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天知道我多高興,我以為那是夢,所以任由自己沉淪其中。」
「要是早知道……我根本就不會……娘子,說到底,是我害了你!」
「其實每次想起來,我總會在懊悔和慶幸中不斷糾結。若不是我,你根本不會陷入這般境地,但我又會慶幸,若沒有那次意外,你與我根本不會在一起,所以我時常會覺得很自私,用你的痛苦來換我的滿足。」
他說著說著,再一次陷入自責。
我張開手,然後用力抱住他。
「是你說的,緣分讓我們命運相連,就算沒有那次的事,我和你也一定會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