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這屋子裡普遍是方氏那個年紀的夫人,就郭滿一個年輕小婦人。她這麼不聲不響端坐在中間,怎麼都顯眼。上首謝家老封君忍不住瞥過來幾眼,眸光有些晦暗。
這一比較就看出差別了,她們家思思就坐不住。
郭滿耐著性子聽貴婦們聊京城近來發生的一些新鮮事兒。到底見識少了,京中的格局不大了解,她在一旁聽了一耳朵的闲散話,心裡默默捋半天沒都捋出個所以然。不過後來戶部尚書夫人劉氏提及了今年的選秀,郭滿總算聽懂了一些。
說來此次選秀,內務府遞下來的花名冊中的秀女,皆是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官宦家族。與往年大選天差地別。且此次選秀,朝廷格外重視,由皇後娘娘親自督辦。
有夫人立即就接話了,說是三個月後北國使團進京。
有些政治嗅覺不敏感的夫人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聯系,便在問使團進京又如何?總不會為著後頭接待北國使團,所以今年選秀才辦得如此匆忙。
然而她這話一說完,屋裡就靜了下來。
提及這事兒的戶部尚書夫人有些尷尬,抽出帕子壓了壓嘴角,沒接話。
其他猜中其中緣由的官夫人拿眼瞥著上首謝老夫君。謝家老封君耷拉著眼睑,輕輕吹著茶末飲了一口。頓了頓,她不鹹不淡地接了後頭的話:“屆時,北國十三皇子進京,有意擇大召一貴女為妃。”
這話一出,屋裡嗡嗡的敘話聲就沒了。
在座夫人們頓時神色各異。驚喜者、震驚者、驚慌者都有之,默了默,眾人又議論紛紛。郭滿悄默默一旁聽著,驀地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嫻姐兒那事兒是為何。
她抬眼盯著謝家老封君瞧,見她不動如山地端坐其上,對耳邊的議論充耳不聞。
郭滿的心裡還是覺得古怪。畢竟就算選秀為了擇一貴女,那這還沒開始呢,怎地才三日就定好了嫻姐兒?她心裡突然冒出了個不合邏輯的猜測。該不會那什麼十三皇子,早看中了嫻姐兒才巴巴從北國跑來大召的吧……
當然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逝,想來也絕不可能。嫻姐兒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周家貴女,哪有機會見什麼勞什子的北國十三皇子。
……
松鶴院這邊賓客滿座,後院南邊一棟小院。一個婆子慌裡慌張地穿過小路,一路小跑著進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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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一早便被謝思思打發了出來在外頭候著,就等著前院打探的婆子過來回話。此時她已經在廊下佔了快大半個時辰,總算遠遠看著那婆子匆匆趕了過來。
“來了,人來了!”
錦瑟也是被她們家姑娘折騰得沒辦法想,先前去郭家回來受得那頓罰,差點沒去掉她半條命。她如今也是學乖了,什麼事兒隻要順著她們姑娘就行。莫管什麼道理不道理,否則出了事兒,姑娘根本不護著她們。
“來了?這麼慢啊,等得花兒都謝了!”
謝思思從三日前就在抓心撓肺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一聽到動靜就瞬間坐起了身,急忙道:“來了就快叫她進來,本姑娘親自問話!”
那婆子進來,一口氣還沒喘勻。
跪在地上喘好一會,才在謝思思的催促下把話給說連貫了。
誰知她一番話說完,屋裡突然安靜了。呼吸清晰可見,靜得仿佛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見,跪在地上的婆子莫名有些怕。
“……你說,博雅親自替那個賤人打傘?還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她?”
謝思思嗓音含著重重的鼻音,嗡嗡的,可有耳朵的都能察覺她這是又生了氣,“莫不是騙我吧?郭家那小賤人又醜又病弱,憑什麼呢?何德何能啊?”
婆子平日裡在外院伺候,不是替謝思思辦事的,此時有些慌,不明白四姑娘這是何意。她感覺到不對便不太敢接這個話,於是抬眼去看錦瑟琴音。誰知錦瑟琴音兩個大丫鬟的頭都垂了下來,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衣領裡去。
她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嘴翕了翕,不敢說話。
“說!”謝思思吸了一口氣,喝道,“為何不說話?你騙我是嗎!”
“沒!沒有!四姑娘您誤會了,”這話就說得嚴重,什麼騙不騙的,她一個嚇人哪敢用瞎話糊弄主子。婆子連忙又伏下身去,為自己辯解道:“老婆子得了四姑娘吩咐,一早便在外頭等著。方才所言皆是親眼所見,句句屬實!”
“不可能!你肯定看錯了!”
老婆子簡直委屈,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怎麼可能看錯?
於是抬頭還想辯,可剛一張口,就看到琴音對著她這邊的一隻手正衝著她不住地擺。她立即一愣,轉頭又去瞧上首臉色鐵青的謝思思,忽然反應了過來。
四姑娘這是不願聽?不願聽人家過得好?
於是連忙又磕了個頭,婆子改口道:“也,也有可能是奴婢看錯。今兒府上賓客太多,奴婢老眼昏花,看錯是十分可能的……”
她這話一說,謝思思的臉色果然就好了很多。但還是狐疑:“……真看錯了?”
“看錯了看錯了!”鬧得這一場,婆子愣是被嚇出這一身冷汗。
心裡不停地咒罵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做什麼想不開替四姑娘辦事,面上卻把頭磕得砰砰響,“老奴也是方才想起來,今兒門口那女子,穿了正紅的衣裳。郭家那賤人再如何會哄人也不過姑爺的繼室,繼室哪來的膽氣穿正紅?誰準她這麼穿?約莫真是老奴看錯……”
這句話說得對,謝思思心裡終於舒坦。
“可不是!妾室穿什麼正紅,繼室在原配跟前就是妾!妾她憑什麼?你定是看錯了!”臉色好轉之後,謝思思放下了腿就要下來,“博雅那個人我最清楚。他雖說溫潤寬容,卻是個十分重規矩的性子。郭六那小賤人便是再會哄人,博雅那塊石頭也絕不可能容忍她的僭越。”
“是呢是呢……”
“博雅心裡應當還是有我的……”謝思思趿著繡鞋,有興致梳妝了,“若不是有我,他今日就不會來。”請帖是她寫得呢,博雅應當認得她的字跡!
錦瑟一看她坐在梳妝臺前,心中嘆了口氣,轉頭下去吩咐小丫鬟備水。
“琴音,去把本姑娘那件朱色的直裾拿來,今兒我要穿那個!”正紅隻有她能穿,她之後,誰都不能越過她去。
琴音緊著皮,連忙去找。
婆子跪在那兒心中狠狠松了口氣,別說得賞,沒罰就是萬幸。
卻說前院這邊,周博雅一踏入庭院便被謝家下人殷勤地引去了水榭。謝老太爺為人風雅,效仿前人在院落中修建了一池曲水流觴。今日宴請賓客,還在水榭飲茶,開宴之後再挪去水榭旁的曲水池。
謝國公坐在老太爺下首右手邊,一抬頭便看見周博雅進來。
周博雅大大方方行了一禮,謝國公滿心復雜,好好的女婿……唉,多說無益。他招了招手,像往日一般示意周博雅來他的右手邊坐。水榭裡一群同僚在,周博雅便也沒拒絕,從容不迫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且不論謝國公心思如何,在座的看了,心中免不了要誇一句周博雅好心胸。
都是朝中官員,且又是在外做客。酒色沾不上,自然都在聊朝中近來發生的大事兒。今年乃是大召的多災之年,荊州水患瘟疫本是天災,若是救治的得當,本不會引發這麼大的騷亂。可就有那膽大妄為之人貪心不足蛇吞象,盡然貪墨了朝廷撥給荊州災民的賑災銀餉。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會生出亂子來。
幾日前,荊州傳來急報,流民聚到一起被心術不正的匪徒一慫恿,揭竿而起暴動了。雖說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但委實損了朝廷的威嚴,陛下的威嚴。
帝王一怒,朝中人人自危。
這群高官長籲短嘆,都明嘲暗諷荊州太守是個廢物,竟然牽累到他們。卻也有幾個心中有鬼的悶頭喝茶,時不時拿眼睛偷偷觀察正在徹查此案的周博雅的神情。
周公子神色從容,恍若不覺地垂眸吹著茶末,並不參與。
營繕清吏司的董大人咳了咳,突然道:“這些個貪墨之人當真膽大包天!人命關天的事兒也敢從中撈取私利。瞧瞧荊州百姓,如今過得是什麼日子?這些人啊,當真不堪為人。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查到什麼線索?”
周博雅抬起頭,嫋嫋的水汽,將他面孔暈染的高深莫測。
“董大人何來此問?”
董前程被他噎了下,摸了胡子哈哈一笑:“自然是好奇。少卿大人不常早朝怕是不清楚,陛下近幾日雷霆之怒,已經鬧了好幾場了。太子殿下為著這事兒,連夜下了荊州。我等身為人臣,自然也時時掛念。”
他這一說完,立即就有人附和:“哎喲,董大人心系百姓。老朽年紀大了,經不住幾次雷霆之怒,這天天自危著實難受啊……”
一人附和,深有同感的便也點了點頭:“是啊,太磨人了。”
“正是呢……”
……
周博雅淡淡一笑,不明意味地誇了一句:“董大人消息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