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想,周謝兩家鬧成那樣,周公子不計前嫌來謝家恭賀,心胸委實寬廣。不少以他為心中良人的姑娘們再一瞧那馬車,知他馬車裡有誰,無不豔羨得咬牙。然而再是眼紅也無用,人家早已娶妻,隻是這妻配不上博雅公子罷了。
旁人什麼心思,郭滿是聽不見了,此時正煩著要怎麼下車。
她今兒這裙子好是好,但下擺太長了。走在平地上都嫌累贅,下車就更費勁。方才郭滿起身不注意踩了點兒衣裳的邊兒,差點就一頭撞到了車門上。周公子等著,看不過眼,都顧不上這是在外頭,直接伸手將人給抱了下來。
他動作很快,但架不住周邊的眼睛都落在這裡。周公子卻渾然不覺,攙扶著郭滿安穩落地了才松了手。
人下來了,郭滿隻覺得腦門兒更曬了。
她如今的身子骨還沒養好,還經不住曬。曬久了就犯頭暈,雙葉適時撐了一把紅油紙傘過來,替她遮陽。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倒是叫一些人酸她矯情。周公子本是走在前頭半步的,也不知心裡怎麼想的,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
抬手便從雙葉手裡拿走了傘,親自替郭滿撐。
這一舉動,叫本就往這兒打量的姑娘們心中更是沸騰了,郭滿終於察覺到不同。大眼珠子呼嚕嚕轉一圈,發現門前石獅子的後頭藏著個婆子。
婆子直勾勾盯著這邊,仿佛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事兒般,此時臉色大變。
似乎以為自己眼花,這婆子特地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又多瞄過來幾眼。周博雅筆直地撐著傘,除了替郭滿打傘,到沒有其他親密舉動。不過這也足夠她心中驚訝和憤懑了。姑爺竟然真拿那個病秧子當寶寵著?婆子心道,若是她們家姑娘瞧見了,怕是要鬧翻天。
郭滿走著走著,突然扯住了離她半臂遠的周公子的衣袖。
周博雅一愣,垂眸看著她:“怎麼了?”
“無事,衣裳太長了,不好走。”
周公子沒答話,走了兩步,突然放下手牽住了郭滿扯著他袖擺的爪子。面上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但腳步卻放小了許多。一面小心地替郭滿遮陽還一面半攙扶地牽著小媳婦兒。而兩人這模樣,在那婆子看來,就是周博雅一幅生怕郭滿摔了,正小意兒的呵護。
心中仿佛沉了一塊大石頭,她連忙收回眼睛,轉頭揣著手匆匆就一路小跑。
郭滿眼角餘光往那婆子漸漸跑遠的背影上瞄了瞄,黑又大的眼睛閃了閃。見周公子不疾不徐地上臺階,她仰頭衝牽她的周公子咧嘴便是燦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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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子冷淡淡瞥她一眼:“看我作甚?看路!”
“……哦。”她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郭滿如斯想著,於是老老實實地低下頭看路。
恰時候迎上來的謝家門房不巧過來,站在原地,委實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前姑爺。周博雅將人牽上來便又松了手。那門房一旁看著,卡了好一會兒,才改口喚了周博雅一聲:“少卿大人到了。”
周博雅點了點頭,將手中紅傘遞給了雙喜。
雙喜眼疾手快地收起來,一直隱形人似的跟著的石嵐適時上前。見周博雅擺手,他便將懷裡木盒子遞給門房。
謝家門房接過石嵐遞上來的賀禮,客氣地道了謝。
按理說,迎客就迎客,他本不該多瞧賓客內眷一眼的,不規矩也實屬冒犯。但因著面前站得是他們國公府前四姑爺,公子方才還特意打了招呼,叫他留意。此時門房忍不住就將眼睛遞到了郭滿的身上,暗中比較起來。
老實說,這郭氏相貌並未如傳言般貌若無鹽。隻是有些過於瘦弱,顯得人很嬌小。此時立在四姑爺身邊,足足矮了四姑爺一個頭頸加半個肩頭,如此更顯得小鳥依人。他說句不合時宜的實話,不細究的話,還挺登對的。
郭滿察覺到若有似無的打量,眼珠子一溜就轉了過去。那門房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又黑又亮,下意識便趕緊縮回去。
周公子不著痕跡地往前,徹底擋住了小媳婦的身影。那門房於是面紅耳赤地抬手請一行人趕緊進去。
郭滿偏頭瞧他一眼,亦步亦趨地跟著周公子進了謝府。
謝家的府邸落地十分廣闊,進了院子,入眼便是巍峨氣派的四方庭院。
朱強綠瓦,獸首塑雕,一派高深氣勢。雕琢精美的遊廊環著,鮮亮的色澤在烈日下仿佛發著光,更顯世家的氣派與巍峨。庭中間好大一塊空地,地上鋪著大小齊整的漢白玉地磚。一架十八獅首的拱橋橫臥其中,隻供賞玩。庭院的四周點綴了各色奇花異草,似乎刻意請風水大師勘定過,顯得布置十分有講究。
雖與周家的典雅有所不同,但更顯富貴榮華。所謂朱門,大體就是謝家這樣的門第。
一行人進去,早有下人在遊廊出候著。
見有人從大門處進來,連忙小跑著過來引路。來人頭垂得低低的,沒看清人,匆匆行了禮便要帶路。謝家周博雅其實往日來過多次,不說爛熟但都認得,此時隻作頭回上門的模樣,並未出聲拒絕。
慢慢往裡走,過了回廊便就進入二門。謝家特意男賓女眷分開,走到這兒,就另有一個姜黃褙子梳了獨髻的婆子來引郭滿往內院去。
周博雅有些不放心,雖說自家孩子自己看著哪兒哪兒都好。但平心而論,小媳婦兒某些方面的規矩確實不是很周全。約莫自幼身子太差,沒學過規矩。雙喜雙葉低著頭不敢看姑爺的眼睛,她們家姑娘規矩不咋地,她們自個兒也沒好到哪兒去。
看著無知的主僕三人,周老父親為難得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郭滿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拍拍他握著她爪子的手,十分體貼地表示:“夫君你且放心,妾身不會亂說話的。”
倒還算機靈啊,能看出他擔憂什麼,周博雅無奈。
“不是叫你不說話,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見郭滿點頭,他又道,“謝府不比家裡,這裡人多,人多口雜,人心自然就亂。進了內院先給老封君見個禮,老封君不會為難的。若有人故意地欺負你,滿滿也不必客氣。還記得為夫教過你什麼?”
“狐假虎威。”郭滿很乖地回答。
“嗯,記著就好。”後頭有人追上來,似乎奇怪前頭怎麼不走了,正落後一步等著。這般堵在二門這兒也不成體統,周家老父親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囑咐道:“罷了,若是有事,就叫雙喜或雙葉遞個話到前院。”
郭滿笑眯眯地點頭了。
二門處分了頭,郭滿跟著婆子進了內院。
花園裡已經有很多人在了,都是各府未出閣的姑娘家或者才嫁人臉嫩的小婦人。此時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話家常,或拿了蒲扇撲蝶。
精致的妝容,纖美的身段,這般撲來撲去,翩翩如蝶。
郭滿主僕從花園穿過,又是引來一番闲言碎語。郭滿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隻充耳不聞。一些一旁看熱鬧的見郭滿不上當,難免遺憾。其中一個一身鵝黃襦裙的姑娘語氣酸酸地啐了郭嫣一口:“你不是說你家這六妹妹最是經不住哄?”
郭嫣今兒是頭一回參加這麼大的壽宴,心中激動無以言表。
今早一進來謝府,見到這些身份極貴往日絕不會出現在她眼前的世家貴女,她樂得就如同掉進魚塘的貓兒,不管哪個,都想巴結一番。不過貴女們早清楚她的底細,嫌與她說話都髒了身份,自然是不理會。
這回也是因著郭滿進了院子,她才好難得與大理寺卿範大人的嫡次女範雲容搭上話。
範雲容今年芳齡十三,兩年前曾在家中撞見過,上門找範大人商議公務的周博雅一回。
那時候她還算個小姑娘,但已然懂得動芳心了。打照面的當日,她就輕易地將公子無雙的周博雅放在了心底。但那時周博雅還是謝國公府的女婿,謝思思她可不敢惹,於是隻能心裡想想罷了。如今謝家的四姑娘自請和離,這個後來居上的郭六又算個什麼東西!
在她看來,若非她還未及笄,周公子的繼室輪不到郭六來撿便宜,她爹可是周公子的上級。
小姑娘的記恨來得突然,可一記就卻記恨很久。此時瞪著郭滿走遠的背影,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口,鼻腔裡不禁冷冷一聲哼。
那個郭六的身子明明比她的還青澀,周公子怎會看上她!
第44章
謝家老封君的院子離得不算遠,但郭滿裙子所限,也著實走了好一番功夫。引路的婆子心裡就在嘀咕,都說四姑爺的新婦身子骨差,如今看來半點不沾假。那婆子悄摸摸地瞄一眼郭滿的臉,覺得比起自家四姑娘還差得遠。
不過主子的事兒也輪不到她們下人去可惜什麼,約莫還是沒緣分。心裡如是想著,謝老封君的院落就在前頭。那婆子將人送到院門口,便轉身又折回去。
郭滿道了聲謝,前頭又有一個綠半臂的丫頭在候著。
那丫鬟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笑語盈盈的,到顯得周謝兩家毫無龃龉似的。郭滿想著周博雅說過的話,太子希望周謝兩家和睦,自然也擺出好臉來應對。
謝家老封君這院子叫松鶴院,走進去,院裡卻是十分應景地栽種了許多萬年青。
郭滿一邊跟隨著丫鬟一邊打量院落。總覺得這老封君的院落布置得有些冷硬。不見花草,滿目蒼翠,仿佛男人的院子。
等進了正屋見著人,郭滿才若有所覺,謝家老封君本人意外得一身的冷硬氣派。
面色紅潤,精神叟爍。滿頭鶴發,隻用一根碧綠的簪子簪著。額頭帶著一條嵌綠寶石抹額,耳朵上掛著同色的寶石耳鐺。除此之外,再無墜飾。屋子裡的擺設也十分男兒氣,粗狂卻不失風味兒的擺設。
郭滿虛虛一打量,小碎步走上前去與她見禮,說了好些恭賀的話。
謝老封君果然如周博雅所言,並無為難之意。先是感謝郭滿撥冗前來,再者便是泛泛詢問了些周家的近況。郭滿一一答過,她客氣地請郭滿上座。接著有一身著鵝黃半臂的丫鬟立即奉茶上來,郭滿坐下後,便在一邊靜靜地飲茶。什麼時候旁人提及她時便答一句,若沒問到,就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各家夫人們闲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