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前程擺了擺手,沒接這話,於是低下頭故作飲茶。
忽而一人說起了其他事,這話題便又被歪曲了。周博雅淡淡的視線落在董前程身上,落了落便收回來。垂眸看著茶杯裡漾出的一圈圈細微的波紋,心裡忍不住懷念小媳婦兒的果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茶,太苦了。
謝國公忍不住又將視線落到周博雅身上,心中忍不住怨懟王氏。若非她將女兒寵壞了,哪會鬧成如今的局面。
又坐了一會兒,吉時便到了。
有小廝過來詢問是否開宴,謝國公看了眼謝老太爺。謝老太爺已經站起身,袖子一甩便招呼在座各位去曲水池子邊坐下。
原本衝著太子來的,有兩位朝中一品大員特地撥冗前來。一位戶部尚書黎川,一位司徒大人歐嶽麓。雖說太子昨夜因荊州之事連夜下荊州,今日未曾前來有些遺憾。兩位如期而至,此時自然是上座。周博雅在最後,目光沉沉地落在董前程的背影上。
正準備起身去安排好的位子去就坐,桌案上突然多了個紙團。
第45章
打開,上面是潦草的字跡寫了一句話:南苑露臺一聚。
沒指名道姓,沒落款,周博雅卻一眼便看穿這是謝思思寫的。竟還曉得不用自己的字,看來這大半年長進了不少。周博雅看完便揉成一團。水榭亭中鎏金三足獸首的香爐,頂蓋上冒著縷縷青煙。他起身瞥一眼,隨手丟進了燃著的香爐。
曲水那邊賓客已經落座,周博雅衝小跑著過來請他的小廝擺手,起身過去坐。
今天天熱,坐沒一會兒就一身的暑氣。
曲水邊坐下,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就襲了上來。有些血熱肉厚的同僚剛坐下就喟嘆一聲,惹得旁人瞧了直笑。這人也無奈,半笑著為自己解釋道:“這轉眼就要入夏了,日子一天天就過去了。夏日就這點兒不好,蟬一鳴,熱得人心躁。”
“可不是!”在座的都是養尊處優之刃,體寬之人自然不在少數。於是立馬就附和,“似我等身子比旁人重的,夏日就最難捱了。”
這話一出又是引得一番笑言。
下人們早已擺好案席,地上鋪了軟墊,大家席地而坐。丫鬟們適時魚貫而出,奉上加油美果品,一人一席,倒是顯得謝家這宴席擺得格外別出心裁。有人見狀自然要誇一句別致,謝老太爺顯然很得意,眉梢嘴角都高高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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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國公先引著眾人喝了一杯,算是開宴。
前院男賓開席,後院自然也開了宴。郭滿跟著一群高官內眷坐,著實聽了不少消息。這些內宅婦人與她印象裡縮在後宅爭風吃醋完全不一樣。身為一個家族主母,她們所思所想,眼界,與見識都要比電視劇裡演的貴婦高明了不知多少。
郭滿於是撩了一眼悶聲不吭作飲茶姿態的金氏。金氏厚著臉皮坐在其中,不知是插不上話還是出於對自身身份的自覺,坐下就沒開過口。
素淨的裝扮,別致的面妝,在一眾華服美釵的官家大婦之中顯得獨樹一幟。
金氏是因著面相清秀,厚重的妝容撐不住才特意做的這番打扮。如此來了謝府之後方意識到弄巧成拙,自己這般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些知她底細看她不起的夫人們,此時就忍不住鄙夷:外出做客也敢一幅姨娘裝扮,當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世家大族的女眷可不看你清雅與否,看你這一身,隻會覺得你輕慢且不知規矩,不懂分寸。心中不住地搖頭,許是因這金氏不是正經正頭夫人的出身的緣故,眼界不同吧。
郭滿隻瞧了一眼,暗暗慶幸自己這身穿是對了。雖說麻煩了些,但不得不說,給好些重規矩的夫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管金氏,她便轉頭又去看戶部尚書夫人。
說來今日謝家這宴,戶部尚書夫人儼然成了這裡頭除壽星公意外,獨一份尊榮的存在。其他人明裡暗裡地捧著她,好言討巧,盼著能為自家夫君的仕途添一條門路。郭滿猶豫了又猶豫,到底沒一起湊過去。畢竟她家周公子的才能家世根本不用她畫蛇添足。嗯,就算要攀,她其實也不會。
馬上開宴,夫人們便都站起身。
前頭好幾個丫鬟引著路,宴席聽說擺在了後院的竹林。
好似這些世家都愛栽種梅蘭竹菊這類的草木,周家也有好大一片竹林。郭滿心裡想著,嘴角掛著淺笑隨大理寺卿夫人歐陽氏一並走。
周博雅是大理寺卿的下屬,歐陽氏從郭滿進門起就表現得十分親近。
歐陽氏心道博雅這繼室這聽話,比她家雲姐兒還乖巧,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可千萬別學什麼以瘦為美,那是文人酸腐,瞎禍害人。這小姑娘家家的,就該好生的吃喝,”歐陽氏大約覺得郭滿生得太嬌小,與她女兒也差不了多少,十分不見外地拍郭滿手,“身子骨養壯實了,比什麼都值得!”
郭滿笑眯眯地點頭,不反駁,就這麼聽著。
兩人相攜往外走,沒一會兒就到了花園的月牙門。園子裡撲蝶撲累了的世家貴女們也早挪去了花廳,此時正巧從遊廊那頭過來。這般走著,兩群人自然碰上。範雲雲一眼看到人群中她娘正捏著博雅公子那個繼室笑得一臉慈和,當即一股火氣衝上頭。
郭嫣落後她一步,見狀心裡頓時一喜,瞪大了眼睛跟上去。
說來郭嫣近來生活十分如意,是夜裡睡夢中都能笑醒。原本因著回門之事,她與她娘都被罰去了家廟。可她娘本事,就是在去家廟的路上也遇見了貴人,還十分湊巧地得了貴人賞識。而後順理成章,為她定下一樁極好的親事。
為了這樁親事,他爹特意派了人將她們母女又接回去。
男方出身極其顯貴,是安陵侯的長子,今年十九歲。雖說並非侯夫人所生,但從出生起便掛在侯夫人的名下算作嫡子養大。安陵侯爺心中愛重此子,更有意要立此子為世子。人長得俊否在其次,她若是嫁過去,指不定就是世子夫人。
郭滿已經高興了小半月,如今再看郭滿,倒是沒那麼多怨憤嫉妒。隻覺得周太傅長孫又如何?有爵位麼?沒爵位,她郭六還不是低人一等!
心頭得意,郭嫣慫恿範雲雲去奚落郭滿,隻是在找樂子。
範雲雲年紀小性子也莽撞,卻並非是個蠢的。她雖說被郭嫣挑撥了兩句,心下有些不忿,但當著眾多高官夫人的面兒可不會給郭滿難堪。
出門做客,貴女的一舉一動都在京中貴婦的眼皮子底下。若做出什麼失禮之舉,那可事關女兒家名聲的大事兒。今日哪怕一點點不妥被人看進眼裡,指不定就影響了她往後的議親。
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又與眾夫人一一行禮。得了眾人一番例行誇贊的話,範雲雲紅著小臉兒作害羞狀,躲到了自己母親的身後。
這般就理所當然地擠開郭滿,既不會突兀又顯得小女孩兒嬌憨可愛。
郭滿往旁邊站了站,見歐陽氏看過來,笑了笑:“範夫人您帶範姑娘先行一步,妾身隨後就到。”
歐陽氏點了點範雲雲的鼻頭,嗔了她一下,範雲雲嘟嘟嘴沒說話。
“那滿滿慢點走,”許是知道郭滿這衣裙行動不便,歐陽氏笑著說,“今兒這天也躁的很,不急的,慢些走。”
郭滿笑了笑,歐陽氏便帶著女兒先行一步。
郭滿剛準備走,一旁郭嫣卻突然叫住她。
這長廊都是人,郭滿自然要注意維持知禮懂事兒的人設不能崩。於是笑著回頭喚她一聲‘三姐姐’,問她有什麼事兒。
不知是故意炫耀還是為了什麼,郭嫣今日特意穿了湘妃色的煙羅裙。煙羅那明亮的色澤,穿在他身上,映得郭嫣一張臉白嫩比花嬌。雖說礙於金氏不高,郭嫣身段隻能算勉勉強強,但一雙胸脯卻被精心養護得鼓囊囊的,儼然金氏費了一番功。
光從她這一身打扮來看,郭嫣今兒還挺有世家貴女的氣勢。
郭嫣嘴角噙著親熱的笑,指著不遠處假山道:“六妹妹,姐姐有話與你說,可否借一步?”
郭滿看一眼那假山,雖說不太遠,但她裙子不方便不想去。但一瞧沒走遠的夫人姑娘們,她隻好點了點頭。
兩人過去,郭嫣就為著郭滿好整以暇地轉悠了一圈。
郭滿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又怕一會兒入席完了惹眼就有些不耐煩。正準備要走,卻聽郭嫣一幅奚落的口氣開了口道:“你也是膽大包天啊,來謝府做客,居然穿得正紅。”
這話郭滿就不懂了,她難道不能穿?
“難道不是?”郭嫣一瞧郭滿皺了眉,一臉‘你果然蠢鈍如豬’的眼神看著她道,“難道你不清楚你那相公的原配是謝府的四姑娘?”
郭滿當然知道:“那又如何?”
“你個繼室,到人家家裡做客還敢這麼明目張膽惡心人家,”郭嫣一臉幸災樂禍,“果真是沒娘教的,就是不知禮數。你這明目張膽的,就不怕礙著謝四姑娘的眼?作為一家人我才好心提醒你,當人家繼室就該有個繼室的樣子,別仗著無知盡做些不自量力的事兒。”
郭滿被她這劈頭蓋臉地一頓嘲諷,弄得簡直要笑了。她就算是個現代靈魂也懂和離跟喪妻的不同,這郭嫣難不成是拿她比較她的母親?
“我為何要怕礙眼?我堂堂正正,怎麼就穿不得?”郭滿眨了眨大眼睛,“況且,就算礙眼了又如何?難道她謝家還能扒了我這身衣裳?”
“堂堂正正?”郭嫣這就詫異了,“就你?”
郭滿忍不住就想翻白眼。
事實上她確實翻了,今兒憋了一天,她內心的槽意快噴出來。下巴昂得高高的,小模樣要多欠扁有多欠扁,就聽她能一張嘴毒死人地道:“你別拿我跟你娘比行麼三姐姐?我正經八抬大轎抬進門,你娘外室上位,本質不同。”
郭嫣本是奚落郭滿,沒想到對方刀槍不入,她自個兒反倒被揭了疤。